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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预约死亡-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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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当怎样做。它最好简单实用,像电子计算器的按键一样。只消轻轻一弹,一切就结
束了您知道,我是一个懦弱的女人。虽然决心已下,但我怕自己在最后的关头会手忙脚
乱。我的意志不会动摇,但我的手指可能会发抖。所以,那装置力求百发百中。
    还有最后一条……
    女病人突然显出羞怯,说,假如您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可以拒绝。就这我已感
激不尽。那就是您帮我选择的死亡方式最好不要使我很丑陋。
    女士,您让我想一想。这个问题很突然……我钦佩您的勇气和智慧。它其实是对生
命的一种尊重。但这一切,需要手续。
    我现在很清醒,完全是我的自由选择。但是您说得很对,我和我的丈夫将写出书面
文件。在最后的时刻,我指的是那个时候……女病人望着远方,好象那里翱翔着一只鹰。
    医生微颔首,表示他明白。
    我的丈夫会在场的。我们笃爱一生,他不会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走开的。谢谢您了,
医生!我们会衷心表达这种感情,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在物质上。这是您为我做得最后也
是最好的治疗。
    我不是为了钱才决定帮助你的。女士。我敬佩的是您的勇气。
    医生做了一个精巧的装置,类似儿童玩的弹弓。它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只要轻轻一
揿就会有一支锋得而强劲的针头射进皮肤。它携带着剧毒药液,可在几秒钟内致人死地。
    女士和她的丈夫选定了一个吉日。那是一个明媚的春天的傍晚,空气中浮动着毛茸
茸的拨人打喷嚏的花粉气息。曝晒过一天的大地蒸腾着湿润的岚气,白桦林显出幽蓝的
色泽。
    医生和丈夫随着女人走。他们不知道她要到什么地方去。无论她到什么地方,他们
都只能跟随。
    就这里吧。女人如释重负地说。她的肌体已经十分虚弱,还要留有足够的劲道操纵
小弹弓。
    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斜倾的阳光象金色的绶带披在林间的木椅上,白桦树干象刚
出海的刀鱼,闪着银白鳞光。嫩叶象羽毛似的摇曳着,仿佛要脱离柔韧的树枝飞升。
    医生突然想丢掉他的小弹弓。让我们再试一试好吗?一切都重新开始。他满怀希望
地说。
    女人轻快地微笑了。她说,当第一次把这里当做最后的安息地时,我也动摇了。决
心象方糖似的融化了。但是,夜间频频发作的剧痛提醒了我。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我,
只服从病魔。不要再无望地延宕下去,趁一切还来得及。我现在还有力量为自己划一个
圆圆的句号,挣一个体面的死。我按照自己的意志完成了一生,我是胜利者。好了,开
始吧,我挚爱的人们。
    她吻了她丈夫,吻了她的医生。
    她对丈夫说,原来我是想让你坐在我的身边,陪我走到尽头。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
了,让我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你们俩往东方去吧,那个角落里生长着美丽的孔雀杉。
你们可以静静地欣赏它绿云一般的枝叶。五分钟以后你们就可以回来了。是吧?医生?
您说过这么长时间就足够了。
    她天真地望着医生。
    是的。足够了。医生干巴巴地说。
    再见了!不,我应该说,永别了!女人优雅地挥了挥手。
    两个男人象伐去树冠的木桩,动也不动。
    喔,请你们走吧。我已经感觉到冷了。再呆下去,我会感冒的。女人说。是的。她
会感冒的,感冒还会转成肺炎。她的体质很不好,这是一定的。所以要快,我们走吧。
医生拉起痴迷状态的男子,男子梦魇似的跟着他向东方走去。
    才走了几步,医生又回过头来。
    还要打搅您一下,非常对不起。我有点不放心,关于那个弹弓。假如您操作的不完
美对您还是对我,都是一种尴尬。请原谅,您当着我的面再演习一遍。
    女士顺从地拿出小弹弓。它象一只温和的小宠物,蜷在女人的手心。医生换掉注满
毒液的针头,放上一枚空针。然后说,请试试。
    女士伸出自己骨瘦如柴的左前臂,那里布满芗注射的针孔,疤痕累累象一段蛇蜕。
只有肘窝正中还有铜钱大的一块皮肤,保持着少妇应有的光泽。
    那里有一根救命的血管。医院的护士们都有意识地为病人保留一截光滑的静脉,好
象母亲为穷孩子藏起最后一块钱币,留着山穷水尽时用。
    女人把针头对准这块未遭过荼毒的皮肉,果决地按下开关。针头在刚离开弹弓架的
时候,笔直向上。女人吓得闭了一下眼睛。但她马上就睁开了,很不好意思。就是射中
眼睛敢没什么了不起,剩下一只眼睛足够干这件事的。针头在盘旋了一个美丽的弧形之
后潇洒下滑,象流星撕破空气,稳稳地戳中女人的胳膊。
    不很痛,对吗?我在我自己身上也试过的。感觉很好,是吗?医生很耐心地问。
    是的。很好。只有一点轻微的疼,好象被牛虻叮了一下。女士说,她有些焦急,从
树叶间隙,看到太阳迅速下滑,接近地平线的一端已经模糊。
    我不得不请你们走了。很抱歉。她说。
    祝晚安。这是她的丈夫说的唯一的话。
    两个男人踏着厚厚的腐叶向东方走支。影子象黑色的路标引着他们。
    他们没有回头。不知是怕自己失了勇气还是怕那女人失了勇气。
    等一等!突然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喊。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跑步声。
    你不要跑。我们就到你那里去。让我们回家!她的丈夫热泪盈眶。
    医生也被感动了。他发誓,永远也不给病人帮这样的忙了。
    他们和女人面对面地站着。女人的脸由于奔跑,现出娇艳的绯红。
    她剧烈地喘息,许久才平静下来。面对医生,她说,我再问您一遍,您一定要如实
地回答我。
    我一定如实地回答您,以上帝的名义。医生说。
    我要问的是……过一会儿,我……会不会很可怕?特别是我的脸……女人目光炯炯
地盯着医生。
    不会。什么都不会改变。一切都和现在一样,特别是您的脸,气色很好,一切都将
保持住。那将是一种凝固。医生冷静地说。
    那太好了!快!请你们快走!我感觉到我脸上的血正在往脖子里回流,红色就快保
持不住了。我需要这份健康的颜色。她说着用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以为能够阻止血液
的倾泻。
    男人们义无反顾地走了。他们看到了孔雀杉,绿色的羽翼遮没了半个天空。
    时间到了。医生说。
    再等一会儿吧。万一……我不能忍受。丈夫说。
    你应该相信我。相信科学。医生率先踏响了去冬留下的黄叶。
    女士很优雅地侧卧在林间的木椅上,脸上留存着永远不去的绯红。

                  ※               ※                 ※

    ……您的例子不是很好吗?皮肤癌患者的儿子把水激凌倒了一下手,由于院长迟迟
不接,粘稠的奶液流淌下来。
    是的。对病人和对家属都不是一件坏事,可是对医生负不了这责任。不要说在我们
这个死亡教育很不发达的国家,没有立法,谁也不敢实施。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外国医
生,后来也被州法院传讯。最后以谋杀罪和制造杀人武器罪被逮捕……所以关于安乐死
的问题我们无法讨论。院长说。
    我们可以到公证处去。说明一切都是我们的选择,同医院无关。怎么样?这样还不
可以吗?你们还要怎么样呢?你们要我们熬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皮肤癌的儿子焦躁起
来。
    我很同情你。可是我不能。医院不能这第做。院长舔舔干燥的嘴唇。她每天要同病
人的家属说无数的话。在最后的日子里,家属同医生说的话,远比同他们垂危的亲人多
得多。?日言百句,其气自伤。院长回到家里,很少说话。就象厨师在自己家里,只吃
最简单的饭菜。
    你们做医生的,把人治活没什么本事,把人治死还不容易?找点抑制呼吸抑制心跳
的药面泡在滴瓶里,不就什么事都了结了吗?皮肤癌的儿子很内行地说。
    这种内行激怒了院长,或者说是潜伏在这种内行后面的冷酷。安乐死未尝不可,但
它由这样一位打扮过于精细挥着淋沥水激凌的年轻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她为那
奄奄一息的老人叹息。
    她的病人都已经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发言权。她要为他们说句公道话。
    “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又不用负法律责任,你把你老父亲拉回家去就是了,所
有的操作你都可以在家里完成,又何必送到我们这里来!”院长没好气地说。
    冰激凌化了。
    “您这是什么话?我哪能那么残忍?那我的后半辈子还有好日子过吗?我父亲死在
家里,还是叫我一手给安乐的?!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想让他早点去了,可我自己
不能干这事。我的手上不能沾着我父亲的血。既然你们医院这么不肯帮忙,咱们就熬着
吧。快有出头的日子了。”衣冠楚楚的年轻人甩了甩手上的奶油汤,叹了一口气。
    院长也叹了一口气。不能说皮肤癌的儿子讲的毫无道理。但有道的事,不一定现在
就能做。亲属不敢做,医院也不敢做。安乐死需要群体意识,当群体还没有用法律的形
式把规则固定下来,做了就是犯规。
    我们的民族忌讳死亡。华夏大地虽不出产鸵鸟,但我们秉承了这种动物的精神。帝
王将相们寻找长生不死之药,以为可以逃脱自然法则。小小百姓有许多言语禁忌,他们
天真地认为不谈死亡,死亡就会扭过脸,给我们一个光滑的后背,人们把无数天然的动
植物和矿物混淆在一起,用神秘的火加以熔炼。人们以为无法忍受的高温会把天地间的
精华焊接在一块,咽到肚里,就可与日月同辉(且不说日月也有崩溃的一天)。我们崇
尚“福禄寿”三星,以为这是人生成就的最高境界。革命了,人们不再谈“禄”。“禄”
现在叫勤务员或是公务员,你不能在门上贴个倒“禄”字,以求在新的一年加官进爵,
不断进步。至于“福”,最是众说纷纭的词,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条对“福”的注解。
说不清的事,就不要去说它了。惟有这个“寿”简单明了,国际通用的试题衡标准。只
要活得久远,那便是福祉,是一个人德行的明证。象一匹没有缩过水的白布,一眼就看
出长短。
    我们曾炼出那么多有用无用的仙丹,我们正繁衍着世界上最庞大的人群。可是我们
还没有学会正视死亡。我们的老人象外国女人似的不谈年龄,好象净王爷是个多情的骑
士,而且弱智,极好糊弄。
    在这种夹缝中诞生的中国临终关怀医院,像老式挂钟的吊摆,忽而倾向濒危的去者,
忽而倾向疲惫的生人。多一番摇摆的艰难。

                  ※               ※                 ※

    那个小伙子用手绢揩着手上的冰激凌汤失望地走了,这个即将成为法兰克福人的小
伙子又来了。
    院长迷惘地看着他。他已明确得知医院不做安乐死的操作。
    “院长,您不必紧张。我今天是特意来向您道谢的。在我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你们
给了她温馨。她虽然不会说话了,但我看得出她挺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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