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误-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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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过后裴钊仍要到延和殿批折子,南宫烈一路随行,待到了殿内方才恨声道:“苏仕那个老狐狸委实会装模作样,也心狠得很,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要了么?若不是陛下心慈,末将早就一刀将苏琛那竖子了结在幽州,看他苏家还有没有那个胆子跟德王暗度陈仓,意图谋反!”
裴钊淡淡道:“这是苏家最后一个机会,他们若是一心求死,也就用不着你来动手了。”转头吩咐童和道:“今日叶景之也来领宴,来不及去长乐宫,你过去看看她在做甚么。”
童和领命出去后,南宫烈犹豫片刻,还是安慰道:“依末将看,陛下大可不必如此担忧。叶景之那小子不过是个画画的,一身酸腐的文人气,太后娘娘哪里会瞧得上他?”
裴钊沉默不语地低头批着折子,待将手边最后的一本折子合上后,他才低声道:“你不懂。”
南宫烈永远也不会知道,苏瑗在叶景之面前露出的笑容他从来没有见过,如今她与他之间就像是隔了薄薄一层雾,他看不清也摸不透。不知从何时起,苏瑗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如此复杂,在他面前亦是小心翼翼,他从前以为那是自己还不够好,所以想尽办法地哄她高兴,想让她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地对待自己,可他对她愈好,她离他就愈远。
他知道她心里住着一个人,是因为那个人,她才变得离他如此遥远。他曾经想过,就这样也罢,只要她还在,他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下去。那个人是谁都可以,但一定不能是叶景之,叶景之离她这样近,他怎么会不知道,心上人在身边却爱而不得的滋味有多么煎熬?他舍不得让她受这样的折磨,也不想看到她和叶景之在一起时那副欢喜开怀的模样。
临近御林军交接的时辰,南宫烈见裴钊脸色不好,犹豫着不敢起身。童和从外头进来,对裴钊道:“启禀陛下,郑尚宫告诉奴才太后娘娘有些疲倦,正在安寝。”他深知裴钊的心思,又接着说道:“陛下莫要担心,奴才已经仔细问过了,娘娘身子无碍。”
裴钊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南宫烈:“你瞧,叶景之不在,她连出来走走都没有心思了。”
南宫烈和童和深知他虽然面上不显,心情却已经极坏,几乎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半晌,裴钊却轻轻笑了一声:“已经过了交接的时辰,你还不走么?”
南宫烈忙不迭起身告辞,正要往外走,却听得裴钊在他身后叹息一声:“你比我有福气。”
他心中一滞,徐徐转过身,低声道:“谢陛下。”
南宫烈走后裴钊一言不发地坐在御座上批着折子,手边的一盏茶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始终不见他喝一口,童和正要开口劝一劝,元禄却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轻声道:“师傅,外头有位大人要求见陛下,我瞧他并不是前朝的大人,也不晓得该不该通报,求师傅帮我拿个主意。”
童和问:“是哪里的大人?”
元禄道:“是丹青阁的丞旨,叶景之叶大人。”
童和心中一惊,正要把元禄拉出去说话,裴钊却已然听见动静,转过头来问:“有甚么事?”
童和见他问起,已然躲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赔笑道:“回陛下,叶大人在外头求见。”
裴钊手中的笔顿了顿:“让他进来罢。”
叶景之穿着朝服,进来正要跪下磕头,裴钊道:“起来罢,你有甚么事?”
叶景之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启禀陛下,下官今日前来,是要向陛下禀告前御林军三品将军苏琛苏大人贪腐一事的诸多疑点。”
裴钊闻言抬起头看着他:“你说。”
叶景之朗声道:“回陛下,御马监的掌事同下官的世伯有些交往,下官从他口中得知。。。。。。”裴钊的目光像是带着刀子,他愈往下说,愈觉得浑身冰凉,好不容易将事情说清楚,裴钊却不再看他,一面低头批折子一面问:“说完了?”
他低声说了个“是”,裴钊便道:“说完了就走罢。”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陛下,倘若此事为真,那么苏大人极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下官斗胆,求陛下重审此案!”
裴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觉得,朕审错了案子?”
“下官不敢!”叶景之的手微微颤抖,却仍咬着牙道:“苏大人是朝廷栋梁,下官此举,只是。。。。。。”
“你不过是区区丹青阁丞旨,前朝的事甚么时候也要你来操心了?”裴钊神色冷峻道:“你这般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帮苏琛,还是。。。。。。为了帮太后的兄长?”
这句话一出,宛如从万丈悬崖坠落,叶景之满心惊惧,两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裴钊冷笑一声:“你为苏家费尽心思,不如朕替你去问问苏仕,他们苏家可还有待嫁女,给你下一道赐婚的旨意,让你也做苏家的人,一起同生共死,如何?”
叶景之脸色煞白,这才明白苏琛一事原来是裴钊有意为之,苏家乃是根基深厚的门阀世家,在朝中影响极大,裴钊想要对苏家出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想到那双失了灵气的暗淡眼眸,叶景之突然有了一种孤勇,他这一生还从未像现在这般勇敢过,以后大约也没甚么机会了,可他知道,哪怕是死,他也要说出来。
“苏家乃是太后的母家,陛下对太后,原来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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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只有他们二人,此时安静得可怕,叶景之深知自己说出这句话已经是大逆不道,总归是要送命,倒还不如拼着这口气好生为她做点甚么,他大着胆子抬起头直视,正对上裴钊的目光,看不出半分喜怒,连声音亦是波澜无尽:“不过如此?那你便说说,朕对她怎么了?”
叶景之本以为裴钊会勃然大怒,甚至立刻下旨处死自己,不料他竟如此平静地反问自己,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答话。裴钊见状冷笑一声,淡淡道:“不敢说了?”
叶景之咬咬牙,大着胆子道:“下官知道陛下的心意与下官一般,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要对苏家下如此狠手?苏家乃是我大曌的开国功臣,百年以来忠君爱民,可谓是满门忠烈,与前朝的赵家军想必亦毫不逊色,下官恳请陛下三思!”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大胆,裴钊的面色却十分平静:“满门忠烈?你方才把苏家比作前朝的赵家,当年前朝的定宗对怀化大将军赵无胤施以寸磔之刑,又屠杀赵家满门,以致于民怨沸腾,国破而亡,你这样说,是认为朕同定宗一样昏庸无道么?”
叶景之只觉浑身冷汗涔涔,仍勉力维持着镇定:“下官不敢。”
“不敢?”裴钊冷笑道:“你还有甚么不敢?你说朕的心思和你一般,那你不妨说说,朕是甚么心思,你又是甚么心思?”
叶景之深知这乃是极大的禁忌,因此方才用词十分谨慎,不想裴钊竟如此直白大胆地问了出来,心中十分惊惧。他从前惧怕裴钊,不只是因为对皇权的敬畏,还有对他这个人本身的畏惧,他从小与画纸笔墨作伴,从未经历过战场厮杀,对这位冷峻铁血的帝王更是又敬又怕。可眼下他分明晓得,即便是陛下,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是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他反正逃不过一死了,那还怕他做甚么?
想到这里,叶景之反而平静下来,从容不迫地开口道:“下官爱慕太后娘娘,只要能偶尔陪伴在娘娘身边,陪她说话解闷,博她一笑就已经心满意足。陛下爱慕太后娘娘,为何不能好好呵护,非要将她母家置于死地?陛下究竟是要打压苏家,还是因为太后娘娘对您无意,才恼羞成怒做下此举?”
裴钊勃然大怒,将手边的砚台狠狠一摔,直直向叶景之头上砸去,那砚台乃是极为名贵的龙尾砚,坚硬无比,被他这一摔竟然登时碎成几片,童和在外头听到声音十分焦急,又不敢进来,只好在殿门前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可要奴才们进来伺候么?”
裴钊眼神冷冽如寒冰,声音倒是平静下来,说了句“不用”,又看向叶景之,方才砚台砸过来时他不敢躲开,那砚台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漆黑的墨汁混合着鲜血流得满脸都是,样子十分可怖,却还是一手抹开糊在眼睛上的血,忍痛磕了个头:“下官多谢陛下手下留情!”
“你不用谢朕,朕是怕砸死了你,再找个陪她说话的合适之人未免麻烦。”裴钊双眼通红,冷声道:“你莫要以为她多看你一眼,多同你说几句话就有机可乘,朕今日便告诉你,你和泛羽堂里的那些鸟雀没甚么两样,你便是死了,她也不会对你有半分心思!”
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么心虚。他明明很清楚,他的阿瑗喜欢叶景之,只有在叶景之面前她才会笑得那样开心,再不愿意相信,这也是事实,像是一把极钝的刀子,在他心尖缓慢地一道一道割着,果真是痛不欲生。
叶景之剧痛难忍,不由得颤声道:“下官今日犯下死罪,请陛下赐下官一死!”
倘若他果真杀了叶景之,阿瑗会是甚么模样?她会有多恨自己?裴钊根本不敢想,倘若真有那一日,倒不如当初死在百越的密林里,根本不要遇见她才好。
漏刻里的水一滴一滴地下落,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音,过了良久,裴钊才唤了一声:“童和。”
童和一直守在殿外,迅速而无声地闪身进来,见到叶景之脸上身上皆是红一片黑一片,头上的伤口还在渗着鲜血,心下大骇,面上却半分都不敢表露出来,恭声问道:“陛下有甚么吩咐。”
裴钊漠然道:“传个御医给他看看,戌时的宫筵便由他来作画。”
话音刚落,裴钊便起身快步走出延和殿,童和无法,只得吩咐元禄进来照料叶景之,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叶景之早就头晕目眩,被元禄这么一扶,只觉眼冒金星全身无力,眼前一黑,便再没了意识。
。。。。。。
苏瑗一觉醒来时已经临近黄昏,端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正迷迷糊糊地拥着被子发呆,不由得微微一笑:“奴婢正要进来请娘娘起身,没想到娘娘已经先醒了。”
她梳洗妥当后走出了寝殿,裴铭正抱着盘剥好的榧实,高高抛起一颗,又张大嘴去接,玩得不亦乐乎,见到她起来十分兴奋地冲过去:“母后睡了这么久肯定很饿,阿铭舍不得吃松子糖,特意留着跟母后一起吃!”
吃过了松子糖,苏瑗便同裴铭坐着凤辇来到了凝和宫。凝和宫建在琼华山上,两边还建有叠琼楼、春染亭和雪香阁,皆饰以朱漆金瓦,衬着满山洁白如玉的琼花,甚是赏心悦目。
丝竹管弦之声顺着微风传来,十分缥缈动听,因这一处最好的景致就是琼花,吴月华特特命人将琼花或是放于花樽之中,或是编成花球挂在墙上,又点了荼芜香,整个殿内像是被琼花淹没一般,伴着缕缕清香,恍如身在仙境。
苏瑗走进殿里的时候裴钊已经坐在里头了,裴铭迫不及待地迈着小短腿扑过去,身后跟着的小黄门忙不迭端着托盘跟上去,将上头放着的东西呈到裴钊面前,裴铭得意洋洋道:“皇兄,这个是阿铭送给你的寿礼,你肯定会喜欢!”
裴钊脸上没甚么表情,却还是拿起画卷展开来看了看,上头画着一男一女和一个孩童,正围在水边打水漂,显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