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误-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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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个叫叶限的姑娘跟鱼骨求了一身翠纺衣裳和一双金履,偷偷去了洞节玩耍,临走时太过匆忙,落下了一只鞋,这只鞋后来被洞人卖给了陀汗王,陀汗王命所有姑娘一一试穿,却没有一个人能穿上,只好挨家挨户地查,最后终于找到叶限,于是她穿着那身翠纺衣裳,脚着金丝履,打扮得跟仙女一样进了宫,被陀汗王封了夫人。
从此过着锦衣玉食,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这个故事的结尾与她听过的其他故事相差不大,里面的姑娘都进了宫过上快活日子,虽然她并不觉得宫里有多么好,不过故事里的姑娘都是非同凡响的,大概是写故事的人觉得只有进宫才是一个圆满的故事罢。况且叶景之今日讲的这个叶限姑娘竟然被后母欺凌,她从前听过的故事里可没有谁会欺凌这样的姑娘,主角嘛肯定是人人都喜欢的,可是这个姑娘非但不被人疼爱,就连找夫君都如此多舛,这样一想,叶景之说的故事真是新奇有趣得很。
窗外是湖上的十里烟波翠寒,像一匹硕大的碧绿丝绸,苏瑗望着湖面出了会儿神,转过头来,刚刚对上叶景之的目光,他似乎有些仓皇地低下头:“下官失礼。”
她并不在意,起身走到桌前看了一眼,叶景之的画工委实厉害,画中人栩栩如生,看着画竟像在照镜子一般,她夸道:“叶先生画得真好,这个画像可比我好看多啦。”
叶景之微微一笑:“多谢太后盛赞。”
从双镜桥下来已是午时,又下起了疏疏几阵雨,宫娥撑了油纸大伞,细雨滴在上头,发出些琐碎的声响,待穿过永巷,才瞧见前头的玲珑亭里有人,想是几名避雨的宫人,心下并未在意,待走得近了,几名宫人都慌忙拜礼,却又一人独坐在廊上,那人听见动静转过身一看,慌忙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原来是吴月华。苏瑗走上前扶起她:“下雨了,你怎么在这里呢?”
吴月华的眼睛红红的,想是刚哭过,声音也带着沙哑:“臣妾失礼。”
她生得这般貌美,此时衣衫微湿,泫然欲泣,更是楚楚动人,苏瑗不晓得该怎么做,只好先领她回了自己寝殿,让宫娥给她换了衣裳,才握住她的手问:“你为甚么哭呢?”
吴月华哽咽道:“太后恕罪,今日是臣妾母亲的生辰,臣妾只是只是”
噢,她明白了,吴月华是想家,想娘亲了,她想起自己刚进宫时也是这般,身边除了云萝没一个相熟的人,整日呆在偌大的皇城里,见不到爹爹娘亲,见不到哥哥嫂嫂,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只能偷偷躲着抹泪。又想到虽然同样是入宫,但她和孙妙仪爱玩爱闹,性子开朗,而吴月华这样的美人总是多愁善感,说不定看见花落了都会哭一哭,更何况是想念家人呢。而且她如今是太后,每逢节日或宫中赐宴都能与母亲见上几个时辰,比她们都好上许多。这样一想,她更加觉得吴月华可怜,柔声道:“别哭啦,你娘亲要是知道你哭得这般伤心,该多难过呀。”
拾叁()
苏瑗想起先帝曾有一位备受宠爱的宝林,那宝林也是思念家人得紧,便去求了先帝,果然得偿所愿,教亲眷进宫探望。吴月华可比那位宝林出众多了,若是去求裴钊,想必他也不舍得回绝,于是给她出了个主意:“不如你去求求陛下,让他准你母亲入宫一趟?”
她在来时就已想好了说辞,吴月华最合适走苦情路线,温柔貌美的姑娘孤身入宫,举目无亲,孤独惆怅,连母亲作寿辰都不能亲自去看一看,只有夫君的疼惜才能让她重展笑颜。至于孙妙仪,苏瑗把她塑造成一个心中愁绪万千,却依旧强颜欢笑的形象,话本子里的姑娘大多都是这样,想来她这么一说,必然能唤起裴钊的怜惜。
吴月华急忙摇头,苏瑗又道:“你可是不敢么?那我陪你一起去好么?”
吴月华起身行了个礼:“太后待臣妾这般好,臣妾已是感激不尽,怎能心存妄念,处处逾越?臣妾既然入宫为妃,一言一行必当恪守宫规,实在不敢劳烦太后和陛下。”
她的态度如此坚决,苏瑗也没办法,只好安慰她:“等你有了小娃娃,你母亲就能进宫来看你了。”
吴月华神色黯了黯,答了一声“是”。
留吴月华用了膳,又吩咐宫人好生把她送回去,苏瑗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该去找裴钊好生说一说这桩事情,于是让宫人备下肩舆,外头不晓得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顺着辂伞流下来,仿佛在眼前织起一道晶莹剔透的珠帘,十分有趣,她不禁伸手去拨那水帘,待行至朝阳殿前,衣袖已湿了些。正巧看见裴钊身边的内侍出来吩咐:“去准备一下,陛下要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
她上前道:“不用准备了,我哀家来了。”
内官见是苏瑗,赶紧行了礼,将她迎进殿内,奉了茶水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裴钊未曾料到她会过来,他之前下旨遣了德王裴钰镇守幽州,今日设了宴为他饯行,赐宴群臣向来累人,此时看见苏瑗,心中却是轻快许多,因见她衣袖微湿,发梢犹带水珠,不由得皱眉道:“下了雨也不晓得当心些。”当即唤了外头的宫人进来,吩咐了几句,那宫人捧了托盘上来,又规规矩矩地退下。托盘上置着白玉盏,盛着的阿胶羹散着腾腾热气,他握着银匙将羹搅开吹凉,递过去:“喝了。”
苏瑗心中很是感动,感动之余又想到,裴钊既然对她都这般好,想必对自己的妃子会更加温柔体贴,此时她若再点拨几句,定是好上加好。
她在来时就已想好了说辞,吴月华最合适走苦情路线,温柔貌美的姑娘孤身入宫,举目无亲,孤独惆怅,连母亲作寿辰都不能亲自去看一看,只有夫君的疼惜才能让她重展笑颜。至于孙妙仪,苏瑗把她塑造成一个心中愁绪万千,却依旧强颜欢笑的形象,话本子里的姑娘大多都是这样,想来她这么一说,必然能唤起裴钊的怜惜。
想到这里苏瑗心中很是自豪,自己总是洞察世事,顷刻便想出好法子,唉,她就是这么一个伶俐的人。
他静静凝视着她,半晌,悠悠开口:“我答应你。”
裴钊见她半天不说话,只自顾自地偷笑,唇角弯起:“你笑甚么?”
她在来时就已想好了说辞,吴月华最合适走苦情路线,温柔貌美的姑娘孤身入宫,举目无亲,孤独惆怅,连母亲作寿辰都不能亲自去看一看,只有夫君的疼惜才能让她重展笑颜。至于孙妙仪,苏瑗把她塑造成一个心中愁绪万千,却依旧强颜欢笑的形象,话本子里的姑娘大多都是这样,想来她这么一说,必然能唤起裴钊的怜惜。
“没甚么。”她收敛了心思:“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事情要跟你说的。”当即便把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对裴钊说了一番,将吴月华描述得楚楚可怜,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裴钊听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跑来就为了跟他说这么一桩事,莫不是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哭鼻子的?
他想起那年春分,先帝在上林苑围猎,午后宴请群臣,他烦不胜烦便借故离开,那场宴席,有他无他并无差别。
沿着石子路缓缓而行,只依稀瞧见前方的太液池边坐着个穿浅樱色宫装的背影,隔得那样远他却一眼认出是她。轻手轻脚走到她旁边坐下,才看见满脸泪痕,她胡乱揩了一把,对他攒出一个勉强的笑,从前见她时她总是笑盈盈地无忧无虑,她这样一哭,却叫他心中有了一种无处着力的失意,细细询问了半天,她终于哽咽着告诉他:“今日是我娘亲生辰我我想娘亲了。”
他不知怎样能让她开心些,因为他从来不知道有娘亲是怎样的感觉,母妃将自己视作仇人之子,从小就将他交给宫中女官照看,偶然见几次,亦是冷淡疏离。她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半天,不知想了些什么,反而安慰起他来:“你也不要难过了。”
他觉得奇怪:“我为何要难过?”
“我方才都听宫人们说了,今日比试骑射,明明是你大胜魁元,可陛下只赏了德王许多东西,甚么都没给你,你心里肯定很不好受罢,所以才到这里散心的么?”她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我也不晓得你喜欢些甚么,不如你告诉我,我再送给你罢,或者我去问一问陛下都赏了德王些甚么,再送你一模一样的好么?”
其实仔细算来,那不过是与她第五次相遇,登基前与她共处的时光寥寥可数,她却给了自己从未有过的暖。情愫真是奇怪的东西,遇到一个人隔着太多弄人造化,爱上一个人却如此简单。从小到大,他一心想要得到的少之又少,幼时也希望陛下能像对裴钰一样,握着自己手教自己习字,母妃能像其他有皇子的妃嫔一样,在一旁微笑着看自己习武,然后掏出手绢为自己拭汗。后来渐渐长大,愈发明白这不过是奢望,他们既不情愿给,他也不屑要。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想要的只是皇位,直到她出现。他有太多理由去争夺那个位子,却参不透为何她会成为自己的执念。
不是没有告诫自己,她是皇后,他是皇子,他们之间早就隔了千尺鸿沟,可这鸿沟仿佛在日复一日的思慕中消贻殆尽,有时甚至会想,若是能与她携手,皇位并不是非要不可,二十六载的黯淡人生,终于因为她而渐渐明亮起来。他想得很清楚,他只有她,他只要她。若她注定要成为皇后,那么那个皇帝,为何不能是他?
“你听清了么?”苏瑗的一声问询,将他从悠远的回忆里拉了回来,裴钊抬起眼,苏瑗道:“她们才刚进宫,周围没有一个亲人,孤孤单单地很不开心,你一定要对她们好些。”
他的语气淡淡的:“我知道了,我会吩咐掖庭令,绝不亏待她们的吃穿用度。”
“”他极力忍住笑:“这个跟我是否是一个好皇帝有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苏瑗思索了一下,委实不晓得该如何开口才妥帖,难道叫她对裴钊说“你要多那什么一下,让她们早些有小娃娃”么?踟蹰了半天,道:“你这么厉害,连当皇帝这样难的事情都能做好,一定也能做个好夫君。”
他静静凝视着她,半晌,悠悠开口:“我答应你。”
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苏瑗正暗自高兴,忽然听见裴钊问她:“你为何会说我是个好皇帝?”
“我小时候有一次跟四哥偷偷溜出府去逛夜市,看到一个人,他手上的玉佩和我荷包里的那块一模一样,回去后找了个机会悄悄问爹爹:‘那个人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然后?”
她的双颊难得染上些绯红:“爹爹叫我看看自己的荷包,我这才瞧见,荷包上有个大口子,玉佩被顺走了。”
“”他极力忍住笑:“这个跟我是否是一个好皇帝有关系?”
“当然有啊,如果一个人很厉害,很会当皇帝,那坏人就会愈来愈少,你瞧上次咱们出宫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好,才不会有窃人财物的宵小。”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些甚么,急急忙忙道:“我不是说先帝不好,你别误会。”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你你别不开心。”
“我没有。”他舒展眉目:“你这么夸我,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