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夜红楼-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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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黯然神色顺着冷月倾洒入室的银波,忽在婉儿面目间小蛇般蔓延起来。纤柔的面目便重落入清漠的境地,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就此幽幽于那心底深处迂迂回回,一个铮然,搅动了一池心湖跟着涟漪跌生起来。
一旁武后不动声色的投了神光向婉儿身上看过去,好巧不巧的,刚好便将她眉目间这若许深浓的颜色给悉数收在了眼底。武后沉目,若有所思的起了些许念头,终归隐而不发,什么也没言语。
第九章 太平献戎舞·感业别俊臣(1)()
盛唐太初宫家宴之上,丝竹管弦并着胡琴笙歌于漫空中高奏一曲《胡旋舞》。这时而清泠、时而又哀怨呜哑的曲音倏然一下子曳曳的兜转起来、旋即又漫着空的四散开去,如此千回百转,有如一记礼花高高的向天幕一个猛子的抛上去,旋即便应声散化成漫天的晶耀。
这时节眼见着便是愈发死寂疏朗的冬了!但这堂皇富丽的唐宫之中从来都看不到那季节该有的萧条之感,这里有的只是大镶大滚的盛世繁华,只是那些百无聊眼的看似平淡慵懒、坦缓安详的韶华流光。而这层祥和的外衣之下、不动声色隐隐流淌着的是些什么样的血液,从来都是呼之欲出!
临着水榭的家宴间搭起的双层绽莲形的舞台上,伴随这周围缪缪流转着的一脉脉扶摇曲乐音波,亭亭玉立的娆媚少女自那一道纤细回廊、如带御道间柳腰摇曳、足步生波的款款翩舞着过来。
那是盛装的太平,却又不能说是盛装,因为……
武后侧眸去顾,一眼瞧见这淘巧的小女儿时,唇畔便是一道忍俊不禁的笑意。
鹤翼开阔的甬道间,太平端身而来,自远及近、盈盈涉水。她身着一件发玄渗紫的镶边宽袍,纤腰围了玉罗带,一头乌发挽成了简单的冕髻、戴深黑方巾。而那藕根般白暂细腻的纤纤玉手间却持了一七宝弓箭。就如此一路恍若破云穿雾,英姿飒爽的生生压住了她周身上下流魅出的,那与其母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女儿娇媚,却平添一段逼仄称快的绝世风姿!
在场诸人瞧着他们的公主自远及近一路舞弓挽剑而来,那最初的一时居然没能马上将她认出,却瞧着她那一身的利落精干、绝佳气韵,还恍然以为又是武后的哪位新宠不是?
这个时候武后早已瞧出了太平,唇畔那笑意渐渐变得更为深刻。
而太平已然舞至武后近前,一张明媚的花面微有定神,旋即牵唇一笑,欠身深施一礼、神色口吻皆是极高调的:“母后,太平愿为母后跳一剑舞以滋助兴!”但到底是明媚可喜的女儿家,即便她刻意做出英武之态,这满口的甜糯娇音还是瓦解了她的强持。
高坐金位的武后在这一刻忽然有几分失神,因为这流光一恍,此时此刻,便在正值大好年景的女儿身上,武后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她不经意间有了半晌的停滞,而近前满含期待的太平却曲解了母亲的意思,以为母亲是不喜欢自个如此装束的,于是才又凑起的丝竹班子在太平的示意下铮然停止。
万音俱默间,武后适才回神,眼见女儿微微嘟唇、眉目间隐有委屈,便明白了原是女儿没能解过自己方才的心思。她也没说破,只微笑额首,目光里潋滟出了宠溺的慈祥。
到底母女连心,太平见母亲含笑喟向自己,心里便又一次有了底气。又见母亲对她点头,便亦是笑起来,旋即双袖一举,管弦丝竹再度齐齐的响彻四周。
第九章 太平献戎舞·感业别俊臣(2)()
身披一席洒沓秋风,太平持弓在臂、足颏微旋,高绾的缎发辅配着步调的干练而愈发显得精英秀气。她的身子极是聘婷,她有着天成的灵巧与优越,这一招一式舞动的虽不能说是精妙绝伦、且是时下最寻常易见的武官小步,但到底如灵蛇如游龙,兼带着女子自身那极致的柔媚与这阳刚的弓步、剑舞有了巧妙的结合,到底成功逗笑了爱怜幼女的武后。
又是短暂的一段舞步,太平单手收袖负于身后、另一只臂膀向身侧直直一伸,旋即双臂一个当空揽月,她整个人单膝跪地,依旧学着男人的样子向母亲行了个礼。这一曲终了。
顷然间,满堂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那是识出了人、解过了意来的在座众人。
而太平展颜一笑,起身抱拳环视了一圈儿。
武后看在眼里只觉这个女儿灵动可喜。虽然她此时此刻俨然一席戎装、儿郎扮相,但也不难看出她那眉目出落的比之早年更为秀气美丽。
“令月啊。”武后含笑颔首,“你一个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乃是我大唐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又非武官干将,缘何就在家宴之上打扮成了这副模样?”声息满满的全是慈爱,且有一些忍俊不禁。武后笑颜未减,很随心的扶了一把凤袂褶皱,对女儿莞尔凑趣。
一旁立身服侍的上官婉儿亦含笑颔首,内里心思默然缓忖。
太平闻了母亲这意料之中的问句,灵动的眉宇忽然极快的闪过一道华彩。她权且不言语,紧走几步到了母亲身边,把身子半蹲下来,扬起明丽的面孔含笑撒娇的看向母亲:“既然母后觉的这样的打扮并不适合儿臣,那便把这身行头……赐给儿臣的驸马可好?”声息徐徐柔柔的,带着女儿家的小俏皮,而那双颊间浮起的红云、与眸子里蹁跹的狡黠又显出她的小娇羞。
有须臾的愣神,上官婉儿最先解过了公主的意思,没忍住抬手曲指抵着唇畔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武后适才恍然大悟!
是啊……岁月荏苒、浮生不歇,就在这不知不觉中,当年那纯纯嫩嫩、不谙世事的孩子,已经被岁月的鬼斧神工雕琢成一个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玉样少女。即便出于一个母亲怜爱女儿的心思,总是存着私心的希望女儿可以在自个身边再多留几年,但到了这个时候也应该为她遴选驸马了吧!
这么想着,武后便觉这心思有了个沉淀。旋即颔首又去看眼前这一脸企盼的女儿,这样的果敢英气、这通身的大胆不羁,与之自己当年,是越来越见影子般的一辙肖似!只叫她倍感欣慰,看向女儿的目光便渐趋变得更为爱怜且宠溺起来。
就这样,自此之后为太平公主遴选驸马之事,被极顺势的提上了议事日程。
同月,武后将感业寺里的太平公主重新接回唐宫;且将当年安置在感业寺里的李隆基一并接出,正式封王赐府,是为“临淄王”。
第九章 太平献戎舞·感业别俊臣(3)()
留不住的,这寂寞而鼎盛的时光。逃不掉的,这苦海无边、六道辗转间焚心断肠的离合悲欢。
自打呱呱坠地于这囹圄般的世界开始,太多的注定一早便已成注定。而冥冥中肉眼所不能辨识、却偏偏与生俱来如影随形的帏幕的掀起,是从来都无可逆转一二的。
因为心里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来俊臣纵这心境太过沉仄,却也算是面色平和、神容淡泊。
初冬的晨曦,来俊臣站在感业寺前一道不长不短的台阶之畔,含笑抬手送着太平和三郎。
彼时这三人各自的心境都被莫名的感伤、与些微的不祥而充斥的满满的。是啊,是不祥,太过于不祥,因为口里分明说着自欺欺人的、情谊永不变却诸如这般这些苍白无力的话,心中却谁也明白他日再见之时,只怕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人生必然要历经的阶段有很多,感业寺里是最纯嫩无瑕的少年美好,而一出了这坐沧古出尘的寺庙、沿那被微微天光铺陈的有些寥落的颀长小道一路走下去,便会踏上这人生之中必然要跨越的第二阶段——成长与磨砺。
这不仅是一条离别的路,这其实是一条通往风云际会的政治舞台的时明时暗的路!情义可经得起单纯的岁月蹉跎、与浮生的聚散离合,但经不起争权夺势、利益驱驰之下的几多相悖处!偏生处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室之家,诸如此类却又如是不可避免的。
“太平。”俊臣颔首,薄唇畔被冬阳映下一缕剪影碎波,便惝恍的分不清是笑着、还是不曾了,“我和三郎还好,到底都在宫外。但是你……”一顿时瞧了眼隆基、旋即又对太平,“你进宫之后便凭空添了许多无形束缚,我们之间便不大方便时常见面了。”
“只要你我有心,一道宫墙便是能阻挡的了的?”太平生怕触及这个摆在眼前的敏感问题,闻言时中途打断,“但是俊臣,你要……”于此缓停,扬起盛了微光的花靥、明眸潋潋。
“什么?”俊臣蹙眉不解。
这一顿的空荡,便见太平柔媚的身姿对着他向前一倾,旋即整个人便顺着惯性倒入了他的怀心。那飘香而微有蛊惑的唇畔在他面上巧妙绕过,最后附在他侧耳根处徐徐一幽声:“你要记得我。深深的,深深的记得我!”呓语的声波,吐口坚韧中含着一团滚烫的火,似告诫又似赌咒,同时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昭然不晦的威胁般的凛冽。
俊臣远山黛色的两眉跟着微微一晃,而太平已在这时如一尾游鱼一般唆然便偏离了他的怀抱。
最后那一眼媚眼如丝、深深流盼,她玫瑰色的唇角依稀含笑,旋即有如带着执拗一般的,铮然转身,搡了把正转首侧目避开不看的隆基,随着唐宫内侍就此一步步远去。
最后那一句似赌咒、又似情话的话别之后,太平便没有再看俊臣哪怕一眼。而最后使俊臣记忆鲜活的,便是她转身侧睑时微微一瞥笑若春花。
天幕之上游云忽晃、流光似瀑,把这视野目之所及的一切便在不经意间笼罩进一场彻骨入髓的阑珊幽梦。心念一定,俊臣这张面目却还保持着方才眉宇微蹙的姿态,但那垂在身侧的右手已在不知何时收拢成了拳心。
她说,记得她,要记得她……如何能够忘记?怎么可以忘记?
有风扑面、流苏撩额,惝恍思绪一瞬扑灭!
他会记得她,这一生。
第十章 李旦央婉儿·父子得相见(1)()
“一直想像着大唐盛世的繁华,会是个什么样子?”烛火幽幽,溶溶里透着微冷的烛光波及在李旦似是含笑、又似乎只是淡漠的面孔间。他平淡的看了一眼对坐的上官婉儿,又颔首一笑,这笑容意味莫名,“入夜的神都无论在这一年之中的哪一个季节里,都一定是温柔鼎盛、亘古不眠的吧!”语尽时氤氲出一叹,带着宣泄心境样的弥深。
“是。”婉儿垂眸,音波如素淡泊,“那一条条或宽敞、或狭窄的街道之间,总会有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小摊商贩。各个摊位间陈列着各式小食夜点,亦或少女素喜的簪花、公子偏爱的玉笛洞箫。”于此抬眸,娟秀的面目被烛光并着夜辉铺就出一层明灭,“那一铺铺招牌古老的字号小肆、亦或者装帧奇雅的茶舍果摊,必定是游街过后最好的歇脚、饮茶拼酒处……而这同时,有商旅的叫价并着浮夸、游人的谈笑闲侃……一切一切因生命的装点而显得那样充实,又因了这充实而把盛世烘托的如此繁华、如此热闹。”一语落定后,她心头浮动起一抹隐隐的黯然。
这盛世如此繁华,却也如此的……潦草。
盛世大镶大滚的帏幕覆盖、缭绕之下,民间百姓有着怎样的乐趣、怎样于祥和处真切可感可识的那份别样的福泽,身处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