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卿骨-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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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趣地将手中的马递上。
等李弘茂赶到军营,才发现不仅狄连跟来了,连殷铮也跟来了。
这时已经有两名将领走了过来,李弘茂虽为侍卫诸军都虞候,不过他上面还有都统指挥史,再加上西都在天子脚下,很少出事,他只是挂了个名,很少来这边,故而那两名将领瞧他还十分眼生,等他取出令牌时才认出他身份。
李弘茂当即点了三名将,命他们率着手下的百人将队跟自己走,等他们列好队,下令出发后,李弘茂这才顾得上殷铮。
“殷先生,你……”
殷铮有些不放心他,李弘茂看着这般苍白瘦削,实在不像是能带兵打仗的人,故而不假思索地打断他的话:“我也去。”
顿了顿,他在李弘茂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又加了句:“齐王和安定郡公也都在那里,我,我有些不放心……”
说完,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欲盖弥彰,只可惜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怎么也收不回来了,他心里有些烦躁,索『性』一拉马缰,随着侍卫军向前赶去。
李弘茂蹙眉盯着他背影,驻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也赶了上去。
落星楼建在上元县与临沂县之间的山上,李弘茂先率着三十名轻骑快马加鞭赶去,山路平坦,他们直接冲上半山腰,便已能看到一地狼藉,甚至有尸体出现,李弘茂心下焦急,马不停蹄地又往上冲去,远远能看到山上坐落的亭台楼宇之时,耳畔也传来鼓噪喧嚣的叫骂声。
离得近了,便能看见一群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手握刀叉钉耙等农家锄具,围在楼外叫嚣,他们人数众多,粗粗看去竟有五六百人之多,而他们的对面便是百十名皇家侍卫,正拦在楼前死死抵抗。
在他们看到山上人之时,山上自然也有人看到了他们,那群匪兵纷纷扭过头来,又看向站在中央的一人,叫嚷声更加大了。
李弘茂心下有些不安,三十轻骑,若是放在边关,能抵得上三百步兵,可是在江宁府,这些骑兵多是蒙祖上荫庇的官家子弟,天天游手好闲,从未经历过战争,若是打起来,能不能冲过去还很难说。
可是现在情势紧急,也容不得他多想,眼见快要冲到匪兵面前了,李弘茂忽然侧身取过身边一名骑兵身后的弓,又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一咬牙,搭弓拉弦,只见弓如满月,忽的松开后,一支箭便如流星一般直直刺入匪兵阵内,“嗖”的一声钉入那首领模样的人脑门中央。
马蹄疾驰,李弘茂脸泛『潮』红,眼神明亮,身姿如苦竹一样挺拔峥嵘,氅衣被风鼓得猎猎作响,就像一对褐『色』羽翼一样在他身后,仿若张开便能像神明一样遮天蔽日。他将微微发抖的手指掩在袖中,努力平复了快涌到胸口的气血,一回首,趁着那股匪兵群龙无首之际,大吼一声:“儿郎们,冲啊!”
三十骑兵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个个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那一箭,钉在了匪兵的脊梁上,也将他们浑身的热血都点燃了,这群官家子弟个个都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入匪兵阵内,李弘茂打头,那群匪兵被他方才那一箭所震慑,所到之处竟纷纷退避,仿佛冲进来的不是这个瘦弱的少年,而是洪水猛兽一样。
势不可挡地冲到包围圈正中央,李弘茂翻身下马,谁知双腿落地时便微微发软,几乎要摔倒在地,幸亏一双手及时扶在他肩上,不动声『色』地稳住他身形,并且将他身子往自己身上压了压。
李弘茂回过头,便见殷铮眼含担忧地看着他,他心里一暖,抿抿唇,拍了拍肩上的手,任由自己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又缓缓环视四周,见那三十名骑兵和原本守在这里死战的侍卫都激动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朗声道:“辛苦大家了!”
又对走过来的都统指挥史拱手一礼:“有劳将军了。”
“英雄出少年,殿下方才那一箭『射』得可真好啊!”尽管领兵奋战多时,王都统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此刻爽朗大笑,猛地伸手拍在李弘茂肩上。李弘茂额角青筋一跳,霎时就被他拍出一头冷汗来,却仍旧强撑着同他说了几句话。
过了片刻,脚上总算恢复了点力气,李弘茂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殷铮便配合地站到了一旁,他又冷冷地扫过已经『乱』成一团的匪兵,被他看到的人竟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他这才示意殷铮跟着他,抬脚往楼内走去。
落星楼有三层,一二两层里都是各家随从,李弘茂双手拢在袖内,径直往楼上走去,一直走到三楼外,常公公一看到他,知道救兵来了,顿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忙替他打开大门,李弘茂轻笑颔首,领着殷铮举步走了进去。
三楼内站满了这次随行的五品以上的官员,正中央围着的正是李璟和他最近十分宠爱的陈美人,李从嘉等皇子就站在李璟身后,殷铮随李弘茂往前走了两步,便被齐王拉住了,担忧地看着他:“玉德,你怎么也来了?”
殷铮不得不收回目光,冲李景遂安抚地笑了笑,低声道:“属下听闻官家遇险,担忧殿下出事,于是跟过来看看。”
此时李弘茂已经一撩衣摆跪在中央,口中道:“儿臣救驾来迟,父皇恕罪!”
李璟看着这个自己没怎么关心过的儿子,忧心忡忡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那群匪兵还在吗?”
自己不顾危险冲进来救他,他第一句问话竟然是关心外面的匪兵是否还在。
李弘茂垂下眼,一板一眼地禀报道:“儿臣听闻父皇遇险,于是领着三十骑兵冲了过来,楼下贼首已经被儿臣『射』杀,他们如今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不足为惧。”
李璟松了一口气,背着手在中央走了两步,下一瞬又把心提了起来:“你说你只领了三十骑兵过来?你怎么不多带点人呢?万一等会回去的途中又遇到贼人怎么办?!”
李弘茂道:“父皇不用担心,还有三百人在后,等他们到了再一齐护送父皇回京。”
李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注意到这个儿子还跪在地上,不由有点尴尬,又有点不痛快——真是的,这边这么多大臣,自己忘了喊他起来,他就不能提醒一下吗?就这么跪着,倒显得自己对他苛刻了。
心里这么想着,李璟自然让李弘茂快些站起来,又仿佛想弥补一点什么似的,和蔼地问道:“朕听闻前些日子你身子不太好,这回出来才特许你留在府里好好歇歇,你感觉怎么样了?”
李弘茂笑笑:“儿臣一切都好。”
李璟呵呵笑道:“好就好,好就好啊!”
终于等到了救兵,室内的氛围一时松了下来,冯延巳等一众宠臣趁机与李璟说笑、讨他欢心,倒显得还站在正中央的李弘茂有些尴尬。
眼见无人的注意还集中在自己身上,李弘茂自嘲地弯了弯嘴角,又下意识地环顾了眼楼内,只见人头涌动,自己想找的人却不在了。
他索『性』推门出去,却看到自己方才还在找的人现在正站在这里。
愣了一瞬,李弘茂笑着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殷铮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手。”
“什么……”话还没说完,便见殷铮上前一步,一把捞起他的手。眼见再藏不住,李弘茂索『性』也不藏了,任由殷铮将他手掌摊开。看着面前的青年眉『毛』都快纠在一起了,他却忽然心情大好,甚至笑出了声来。
殷铮头也不抬,小心地拆着他手心又渗红的纱布,淡淡地道:“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又裂开了,殿下还笑得出来?”
李弘茂笑得更畅快了。
纱布拆到最后一层了,却因为拉弓的时候又磨出不少血,将纱布都黏在了手心,殷铮不敢硬拆,看着面前鲜血淋漓的手心,他转身便走:“我去请太医。”
李弘茂一把抓住他,在他困『惑』的眼神里毫不在意地撕开手心的纱布,脸『色』一白,神情却没变。他深深地看着殷铮,『露』齿一笑:“不用太医,我方才不是给了先生一罐金创『药』么,先生来就好。”
豁然()
该怎么形容这个笑呢?
这个笑容里好似盛满了世间最柔软的依赖与信赖。
殷铮心尖一颤,连手指都有点哆嗦起来。
他强『逼』着自己移开眼睛,终于还是没能迈出脚步,认命地拉着李弘茂到楼后面的倚栏边,掏出怀中还没捂热的金创『药』给他上『药』。
无人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尴尬,殷铮舒了口气,找了个话题:“殿下好箭法,好臂力。”前半句还有点夸奖的意思,说到后面三个字的时候,又多了一丝没好气。
李弘茂心知他还没消气,假装没听出话里的挖苦之意,笑道:“那弓不过是贵族子弟平时玩耍的弓,不足一石,并不重,所以我还拉得动。”
殷铮动作顿了顿,却没说话,李弘茂笑笑,继续道:“弓为兵器之首,是在当今公卿必须掌握的技能之一,‘『射』’艺作为六艺之一,不论官学还是书院都有教学。从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我便十分擅长‘『射』’艺,当时还想着,若是有机会,要像四皇叔一样去战场上……”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低。常年病痛已经掏空了他的身子,方才不过拉了一次弓便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更遑论是要去战场上了。
殷铮暗叹一声,再和他置不下气,柔声安抚道:“殿下不用想太多,一切总会好的。”
李弘茂笑笑,轻声道:“男儿志气当凌云,所以看到先生愿意出仕,其实我比谁都开心,先生是个有风骨的人,若是愿意,一定能有所作为,我们国家,也一定会比皇爷爷还在的时候更强!”
殷铮手下动作不停,却忽然想起了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有一次他曾一时口快,问这名年轻的皇子,是不是也有意那个位置。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因为他在李弘茂的眼里,看到过野心,看到过抱负,看到过不甘,也看到过……无奈。
其实这个国家也没那么不可救『药』,殷铮忽然想,虽然李璟宠信佞臣、昏庸无为,但还有仁厚爱民的李景遂,还有从黑暗里走出来,却依旧一身光芒的李弘茂,还有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李从嘉,还有边关千千万万为着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国家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以及怀着一腔热血赴京赶考的万千士子!
纵使这个国家已经开始腐朽,但仍掩盖不住这片淤泥之下跳动着的一颗颗爱国的精魂。
这一刻,殷铮忽然觉得,能来到这里,能遇到李从嘉,能结识李弘茂,能投身于李景遂帐下,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如果真的有宿命一说,或许这才是他本该走的路!历史又如何?他如今身在史中,又何须在意那些?他敬畏历史,就像敬畏命运一样,因为他一直觉得这才是本该发展的方向,可若是能亲手扭转所谓的历史,那岂非和逆天改命一样?
岂不痛快?!
若能改变历史,却不知能不能改变眼前这个人的命运……
“殿下!”殷铮忽然抬头,看着李弘茂,眼里闪烁着坚决的光芒,“殿下高看我一眼,我也不能妄自菲薄,殿下做不到的事,我会做到。”
哪怕前路再险,也想试一试。
他们对视了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