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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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接过食盒:“先进来吧,外面风怪大的。”
小德子一看有门,瞥了几眼远处,没看见方明珏的身影,犹豫了会儿便道:“不用了,陛下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那行,你快去吧,路上小心着些。”伺候萧乾的时日越长,霖铃便越发心细,嘱咐了小德子两句,破旧的大门便咣啷一声,又关上了。
小德子忙跑到岔路,果然看见方明珏立在高墙下。
路边的宫灯昏昏然,将方明珏清冷俊秀的侧脸覆上一层朦胧清逸的光,显得越发温润细腻。只是那长睫低垂,覆压一片鸦羽,暗影重重,却是万分寂寥。
“陛下,东西送到了。”小德子小声道。
离得虽远,但夜深人静,两人的对话方明珏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微微颔首,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衣袖被『露』水打得湿淋淋的沉重,才恍然惊觉般,迈动步子,向颂阳殿走去。
走了没多远,渐渐能看见一些值夜的侍卫,小德子却忽然一顿,指向不远处:“陛、陛下……您看那、那是什么……”
方明珏黑白分明的眼瞳寂然,无神地顺着小德子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黑乎乎一坨东西,盖在一盏熄灭的宫灯上。冷宫无人管,宫灯灭了也无人来点。
又看了一会儿,方明珏道:“去拿过来。”
小德子吓得直哆嗦:“陛、陛下,前面就有侍卫,不、不然……”
方明珏也不管他,径自走过去,小德子连拦都来不及拦,便见皇帝陛下手一伸,直接将那坨黑东西抱了起来,手臂一展抖开,竟是件黑『色』的披风。
小德子长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他与皇上出来得匆忙,竟连披风都忘了穿。这要是冻着龙体,皇后娘娘非把他扒皮抽筋不可。
小德子这一走神的工夫,方明珏已经将披风披到了肩上,领口垂下两条纹着流云暗纹的殷红绣带,与小皇帝的唇『色』一般艳丽,往日都是由萧乾利落又糙汉地打上一个牢固的结。
“这披风……不是被皇后娘娘拿走了吗?”小德子困『惑』地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转身时披风扬起,方明珏道:“回宫。”
小德子挠头的手更重了。怎么好似从皇上的语气里……听出了点愉悦?
目送两道身影走进灯火辉煌的明亮里,趴在墙头的萧大将军无奈地叹了口气,几个起落回了冷宫。
冷宫里,霖铃将点心和『药』粥端出来,萧乾看了一眼,嘴角扬起又按下:“甜了吧唧的,我不吃。放一边儿去,明日你送回颂阳殿。”
都是那小崽子爱吃的,一看就不用心,得亏他心疼他还当无名侠给他送披风。
“公子,晚膳您就没吃多少……”霖铃在萧大将军的威严下壮着胆子道。
萧乾『摸』出一个从御膳房『摸』来的白馒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用实际行动证明,本将军绝不食嗟来之食!
方明珏开开心心回了颂阳殿。
此时天已寒,没了靠身的人体暖炉,方明珏半夜便被冻醒了一次,『迷』『迷』糊糊起身,将黑『色』的披风捞进怀里,像是找到了块地方安放着无根浮萍似的念想,眨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本以为次日起来,他与萧乾便能重归旧好,然而方明珏上朝,下朝,批奏折,及至再次夜幕降临,也未曾见着萧乾一丝影子,就连昨夜送去的糕点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第17章 端王世子()
自从萧大将军将一箩筐残羹冷炙原封不动退还给方明珏,小皇帝便彻底消停了。
不再往冷宫打听,也不再送东西,完完全全忘了萧乾这号人一样。便仿佛是光阴倒退,一下子又重回了萧乾重生之前那段帝后相敬如冰的日子。
备受冷落的萧乾在冷宫安静如鸡地待了两日,终于忍不住了。他翻出一套弓箭来,擦弓换弦,折腾了一宿,第二日便带着霖铃去了宫内的演武场。
南越皇宫内的演武场就是个摆设。
一来身为皇帝,方明珏一点都不像他的先祖,硬生生靠着一杆长枪撸下富饶的东南。他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主,已然能被身体恢复了点的萧大将军单手扛起。
二来,宫内无妃也无子,皇家演武场侍卫又不能用,便只好落满灰尘,窝在角落里当个布景板。
干练的小宫女霖铃带着几个侍卫清扫着尘封的演武场。
萧乾则捞出弓箭,直接到马厩里拉来一匹被养得胖乎乎的高头大马,嫌弃地拍了拍那吃得浑圆的小肚子,啧了一声:“光吃不练……跟那没良心的小崽子一样,属白眼狼的!”
马在槽里卧,锅从天上来。
无辜背锅的胖马不乐意地打了个响鼻,扭着屁股想拒绝萧流氓上马。
萧乾粗暴地拍了拍马屁股,在胖马控诉的眼神里翻身上马,勒起缰绳。
“唉,那马懒得很,”演武场的管事太监跟霖铃闲唠,皱着脸摇头,“平日里连出来遛弯都趴在地上耍赖不动,那一肚子肥膘,跑不快……”
话音未落,只听桀的一声马嘶,那胖马撒丫子就跑,马蹄下卷起一股灰尘小旋风。
管事太监吃了一嘴沙子,呸呸地跑到机智躲远的霖铃旁边,哀怨地看了远处一眼,“没想到皇后娘娘驯马竟是一番好手,除了刚来时,我还没见火元帅跑得这么欢过。”
“娘娘箭『射』得也很好。”霖铃是个尽职尽责的“萧吹”。
然而仿佛是为了印证霖铃的话,萧乾纵马飞驰间搭弦拉弓,猛地『射』出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靶心。停顿也无,火元帅掉头疾驰,萧乾黑发飞扬,背贴马身,又是一箭『射』出,再次『射』中一枚靶心。
午后骄阳,秋高气爽。
驰骋马背上,劲装乌发,端的是英姿飒爽,堂堂男儿。
然而谁也不知道,此刻萧乾在马背上,正咬牙切齿:“『射』死你个小崽子!早晚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再一箭:“还给你送披风?冻死你活该!”
又一靶落:“没点真心实意,权当老子瞎了狗眼!我『射』『射』『射』!『射』死你!”
正在上朝的方明珏觉着底下莫名有点难受,悄悄挪动了下屁股。
整整一箭囊箭全部『射』完,萧乾才拍了拍被遛得像死狗一样恨不能趴在地上吐舌头翻白眼的火元帅,溜溜达达回了靶场边。
他接过帕子擦汗,刚走到背阴处,便听见演武台另一边传来几声模糊的斥责声。
生来就爱多管闲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萧大将军背着手,不紧不慢地绕了过去。
演武台另一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四面耸立着六面鲜红的巨鼓。鼓与鼓之间摆着一架架长兵短枪,各式武器。
一个穿着白『色』窄袖袍子的小包子站在架子前,年岁瞧着不过四五岁,瘦瘦小小,跟个小豆丁似的。
他艰难地拔出一杆长枪,歪歪扭扭往地上一『插』,冷声训斥阻拦他的小厮:“若是嫌府中膳食不好,你大可离去,主仆一场,本世子绝不拦你。若你不识好歹,乃是嫌活着命长,杀个奴才,谅你背后之人也不敢拿本世子如何!”
小厮表面低眉顺眼,出口的话却是大相径庭的趾高气扬:“没爹没娘,若不是这个世子的名头,你与街边要饭的乞儿有何区别?还敢大言不惭!”
退在远处的几名小厮头垂得更低,不敢上前。
小包子气呼呼瞪了他们一眼,突然抱着枪往前一送,直接捅穿了那小厮腰腹。
鲜血溅到少年的白袍上,他向后退了一步,小脸苍白,神『色』却很坚定,“辱及亲王,按律当斩!”
“世子殿下,这是皇宫!”
远处几个小厮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勉强撑着跑到小包子身边,急得都快哭了。
谁能想到一个糯米团子大的小人,竟然敢杀人!这就像是在听话本!
萧乾听着一把稚嫩的嗓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南越的前朝皇帝并非是像方明珏般一根独苗,他还有个一母双胞的弟弟,被封端亲王。这位端亲王乃是个风流才子,不管家国大事,早早便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比方明珏的老爹还先走一步。
紧接着,端亲王的儿子,也就是方明珏的堂兄,当了王爷没几天,便被一场刺杀草草结束了『性』命,只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而在不久后,身娇体弱的端王妃也香消玉殒,只留下刚出襁褓的端王世子,孤苦无依。
不远处这位发了狠的小包子,想必就是长了几岁的端王世子方泽颢,方明珏的侄子,这么一想,还真觉得他二人眉目之间依稀有些相似。
还都是个心眼精。
“杀个奴才而已,”萧乾心里暗叹,到底还是走了出来,漫不经心地顺手握住小包子抱着的长枪,轻轻一抖,直接将小厮的尸体甩了出去,“宫内宫外,又有何异?”
“见过皇后娘娘。”方泽颢小脸板着,躬身行礼。
几个小厮大惊失『色』,都纷纷跪倒在地。
萧乾摆了摆手,拿着长枪随手一甩,枪尖点血,煞气四溢,“你喜欢枪?”
“我喜欢『射』箭!”方泽颢嫩嫩的嗓音大声道,力图展现出一股英雄气概,当然,并没有。
他从之前出声的小厮身上跳着够下来一套弓箭,小厮愁眉苦脸地软着脚,顺便把箭囊也塞到小包子怀里,却被萧乾扫了一眼,吓得一激灵,只好把箭囊给小包子背好,苦哈哈地跟着往靶场走。
“皇后娘娘,你愿意教颢儿『射』箭吗?”方泽颢毫不见外地拽住萧乾的袍子,像个小秤砣似的坠在后面,“颢儿想『射』大雕!”
有梦是好的。萧乾瞟了一眼方泽颢的五短身材,给他颁发了一个安慰奖。
“第一次杀人?”萧乾突然道。
方泽颢兴奋的神情似乎一卡,沉默了会,闷闷地“嗯”了一声。
“喜欢杀人?”萧乾继续问。
方泽颢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攥着萧乾袍子的手更紧了。
两人已经走到了靶场,萧乾翻身上马,弯腰把小包子拎上来,声调悠闲道:“杀人不需要缘由,是恶徒,是『奸』贼。而需要缘由的……为金银珠宝,是杀手;为惩恶扬善,是侠客;为报仇雪恨,是义士;为开疆拓土,是武夫;为盛世承平,是将帅。”
马蹄奔踏。
萧乾拉着方泽颢开弓,紧绷的弓弦摩擦指腹,小包子小声问:“那你是哪一种?”
箭如闪电,铮地一声,没入靶心。
萧乾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以前是武夫。”
方泽颢诧异:“我听说皇后娘娘以前喜欢绣花……”
“咔嚓!”
一根利箭断在萧乾手里。
他和善地对着方泽颢微微一笑,“世子殿下,刚才风太大,本宫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小包子闭紧了嘴,成为一个包得特别实在的包子。
反手又抽出一根箭来,萧乾低声道:“小小年纪,多读书,少学些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今日若我坐视不理,你想必也无法全身而退。打狗何必惹得一身腥?这一点,你可不如你叔叔。”
小包子两条小眉『毛』皱在一块。
萧乾看了他一眼,驾马返回,来到场边将人拎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