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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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那头,依旧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谭今被兵士护在身后,看着不远处双方拼死搏斗的场景,一面是焦灼忧虑,一面又是悲观自怜,心想自己今天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也不知殉城之后,朝廷会不会给自己追封个什么谥号,毕竟自己只是小小一介县令,不是什么朝廷大员,又想到司马匀那厮,连一点援兵都不肯派,不由在心里将对方祖宗十八代从上到下全部问候了一遍。
贺僖匆匆奔上城楼,上气不接下气:“县、县尊!”
战争更能拉近彼此之间的情谊,大家同坐一条船,谭今现在与贺家人也算熟稔,见状就皱眉:“你不在城下帮忙,跑上来作甚!”
贺僖将他身后的中年人让出来:“这位是本城大名鼎鼎,铁口直断的黄半仙!”
谭今的脸直接就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胡闹!”
贺僖忙道:“黄半仙之名,半城人都有所耳闻,他算卦极准,从不落空,我让他给咱们竹山算了一卦,大吉!”
那黄半仙长须飘飘,身在战场也不怯懦,倒真有几分半仙的风范,闻言就接道:“无妄,往吉。只要一往无前,必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谭今也知道黄半仙在竹山很有名望,因为想去问卦的人太多,对方还限制了次数,每日只起三卦,初一十五不看,就这,想找他算卦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但谭今没想到黄半仙这次居然没有跟着逃跑,还被贺僖找了过来。
更没想到的是,黄半仙一句话,比他站在这儿半天管用多了,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立马精神一振,面露喜色。
贺僖生怕效果不够,还让几个士兵沿着城楼上作战的范围到处喊:“黄半仙给咱们竹山算卦了,大吉!大吉!他老人家说,竹山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弟兄们坚持住啊!”
区区一句卦辞,不可能令战况反败为胜,但起码也能令士气提振起来,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希望。
不说谭今周围的人,连在城下帮忙的贺泰,听见黄半仙的话,也面露喜色,连连问黄半仙:“是不是朝廷的大军能来救我们?”
黄半仙只管笑而不语,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高人表情。
谭今将贺僖拉到一边:“你老实说,这是不是贺融出的主意?”
贺僖老老实实道:“三哥说眼下一切能鼓舞士气的法子都要用上,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谭今苦笑:“还是他鬼主意多,希望真有援军吧”
黄半仙一言值千金,莫说千金,让谭今以万金酬谢黄半仙,他也乐意,因为这一句卦辞,就让众人又多坚持了一个晚上。
城下敌人也有稍息的时候,城楼上的人就借此机会也眯一会儿眼,等到城下开始攻城,他们又都纷纷调动起来,准备迎敌。
受伤的士兵被抬下去疗伤,城内早已搭建了临时的凉棚安置伤兵,妇孺们也走出家门,纷纷帮忙,贺泰从一开始笨手笨脚,到后面也会像模像样地给伤患包扎伤口了。
然而伴随着战况越来越激烈,敌人越来越多,许多人根本来不及下去治伤,就又不得不奋起迎敌。
为了瓦解他们的斗志,乐弼命人在城下喊“缴械不杀,投降不杀”,但谭今早有准备,叛军攻城之前,他就派人四处宣扬叛军的残暴,又说他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入城之后戮男留女,无论真假,这样的传言委实令人胆战心惊,同样也将全城百姓几乎都调动起来,不想被屠城,那就只有拼死守城。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前路豁然开朗的感觉?
今天是准时的大王喵
第109章()
昨天晚上是平安夜;她原本应该有一个梦幻般的美好夜晚。
贺穆顿足:“衡玉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有话直说便是!”
杨钧家境不错;父亲还是盐商;每回上门都会给贺家送些盐和米,所以他虽然与贺融交情最好,但因常来常往,与贺家其他人也算熟稔。
杨钧:“乐弼说今上得位不正;应还位长乐王;以昭正统。”
“乱臣贼子!”贺泰怒斥;“长乐王早就死了,哪来的长乐王?!”
本朝高祖皇帝在位八年,今上在位二十年;算起来建国还不足三十年。现在这位永淳帝;是本朝第二位皇帝,因高祖皇帝骤然崩逝;来不及留下遗旨;所以永淳帝的登基,也是伴随着一场腥风血雨的。
二十年眨眼而过;许多人对往事的记忆逐渐模糊,等到金州刺史乐弼挟“长乐王”的名头出现,大家才忽然想起,高祖皇帝在位时;曾多次有意让长乐王为储,只是后来京城一场大火,长乐王不幸罹难,他死后无嗣除爵,这个名字也随之湮没泛黄。
杨钧:“乐弼发的檄文里说,当年那场大火,死的是忠心护主的仆人,长乐王侥幸逃了出来,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直到被乐弼找上。乐弼听闻长乐王遭遇之后,怆然泪下,激愤不已,因此决意奉长乐王为主,为其讨回公道。”
贺泰:“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杨钧无奈:“贺郎君不必如此生气,我也是复述檄文上的话罢了。乐弼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他自然不是真的想为长乐王讨什么公道,甚至那个长乐王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现在最重要的是,房州守军不多,以叛军来势汹汹的情形,万一朝廷援兵未至,金州又决意攻打房州的话,这里恐怕有险。”
贺穆:“我们一家,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嫡亲儿孙,朝廷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陷入险地的!”
贺僖弱弱提问:“凉州和金州不是不接壤么?怎么凉州反了,金州也跟着反,乐弼就不怕被朝廷逐一剿灭吗?”
贺融折了根树枝,直接在院中沙地上画了个草图。
“凉州和金州之间,还隔着利州等地,彼此的确不接壤,但萧豫谋反之后,不思北上进攻京都,反倒南下攻打利州等地。”
他将萧豫占据的几个地盘连成一条线。
贺家人都围上来,哪怕不谙地形的贺嘉袁氏等女眷,看了这沙图,也都明白了个大概。
杨钧恍然:“他必是为了尽可能切断京畿与外界的联系,顺道积蓄实力,柿子先挑软的捏,最后再对京畿形成合围之势。”
贺湛若有所思:“所以乐弼在金州这一反,正好就跟萧豫遥相呼应,凭借这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们可以趁着朝廷来不及反应之前,将山南东道和陇右道给占了。”
贺融:“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对方具体如何打算,还要再看。”
话虽如此,这个消息如同阴影笼罩在众人头上,重阳节的氛围一扫而空,即使这顿饭还没吃完,大家也没有心情再继续了,宋氏抱着贺歆匆匆回房,其余人也都各自散了。
很快,事情发展就印证了贺家人的担忧,而且比他们所担忧的最坏情形,还要更坏。
凉州反军士气如虹,经广武,陇西,直入山南西道,很快吞并了利州,又接连拿下集州和洋州,与金州的乐弼进行会师,叛军的实力一下子成倍增长。
九月底,朝廷军队和叛军在洋州的洋县交战,叛军败多胜少,却也牵扯住朝廷的大部分兵力,让往东继续推进的乐弼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大有将山南东道全境拿下的架势。
房州此地,既非临海,又非边疆,平素兵力不过八千而已,这八千人还有大半驻扎在房州的治所房陵县,像竹山县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多府兵。
一千多人的兵力,要如何抵挡两万敌军?
比竹山县更早遭遇叛军的是上庸县。
上庸的兵力跟竹山差不多,县令一开始选择了守城,然后一面派使者快马加鞭,到竹山县和房陵那边求救。
竹山县自身难保,县令谭今虽然有点兔死狐悲的心情,也派不出什么援兵支持,使者黯然而归,不久便传来消息:上庸县城破,县令殉城,余下若干大小官吏,或战死,或投降。
总而言之,上庸县已经被叛军收入囊中。
竹山县彻底慌了。
早在金州竖起反旗的时候,房州刺史司马匀就已经急急忙忙向朝廷求援,但朝廷虽然震怒,却并没有太当回事,因为彼时突厥扰边,边境三州都有战火,加上凉州萧豫称王自立,朝廷自然要兴兵讨伐。
兴许是因为这些事情在极短时间内一并爆发,朝廷颇有点顾此失彼的焦头烂额,司马匀的求援迟迟未得到回应。
上庸县还在苦战前,竹山县便已乱作一团,县里的有钱人家,全都携家带口往外奔逃,有些去房陵县投奔亲戚,有些觉得房陵县可能也守不住,直接往南跑。
但更多的,是跑不了也不想跑的百姓。
他们数代安居于此,不愿离开家园,还有的,如打铁等营生,家当想带也带不走,等会儿双腿跑的还不一定有叛军攻城的速度快,索性也都抱着一丝希望留下来。
竹山县令谭今,此时正坐在县衙大堂内,双手扶着脑袋,比任何人都要绝望。
幕僚从外头跑进来,面色不掩焦灼:“县尊,许多百姓携家带口往外跑,拦都拦不住了!”
谭今有气无力:“拦他们作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见他还不明白利害,幕僚着急:“但连本城府兵,也有一些乔装扮作百姓,混在其中跟着离城,再这样下去,可就士气涣散,无人守城了!”
谭今:“鸿渐啊,朝廷援军,恐怕是不会来了!”
周鸿渐,也就是周翊吓了一跳:“县尊缘何如此肯定?”
谭今长叹一声:“你还不明白么,上庸县失守了,我们竹山难道就守得住?朝廷援军迟迟未至,估计也不可能在城破前赶到了!”
周翊恨恨道:“就算朝廷援军赶不及过来,刺史那边总该有援兵吧?可您三番两次派人去府城求援,司马匀都借故推托,这摆明是想眼睁睁看着我们去送死!”
谭今苦笑:“司马匀估计是想集中兵力守住房陵,上庸没守住,在他眼里,我们竹山很快也会陷落的。鸿渐,你在我身边数年,我却没能给你带来什么荣华富贵,如今大难临头,我身为县令,必是要殉城的,你却不必陪我一起死,快快收拾细软离城去吧!”
周翊大怒:“县尊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周鸿渐就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城在一日,我在一日,你若殉城,我舍命陪君子便是!”
谭今被感动得眼眶通红,使劲揉了下鼻子,然后去握幕僚的手:“鸿渐”
周翊见他刚才将鼻涕糊在手上,忍不住往后一缩手,愣是没让他握住。
谭县令发现了,气得委屈大喊:“你连我的鼻涕都嫌弃,还说要共赴生死?!”
周翊:“”
“县尊好兴致,大敌当前,还能谈笑风生。”
陌生的声音陡然插入,谭今二人齐齐往门口望去,这才发现一人从外头进来,年纪虽轻,步履却稳。
周翊皱眉:“来者何人?竟敢未经通报,便擅闯县衙!”
贺湛轻笑一声:“我进来时并未看见守卫身影,否则怎能轻易进来?”
敢情那些县衙守卫,看见守城无望,都各自逃命去了?
周翊又生气又无奈。
贺湛自我介绍:“草民贺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