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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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融放了一个铜板在他面前:“给。”
杨钧差点呛了茶水:“给我比给那伙计还小气,你也好意思!”
贺融面无表情:“就是哄你开心的,多大年纪了,还跟一个店伙计争宠。”
杨钧不干了:“说谁争宠呢!咱俩什么关系,我犯得着跟一个茶博士争宠?”
贺融安抚:“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好敷衍,杨钧嘴角抽搐:“这家茶馆离鲁国公府那么远,名字又那么怪,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茶馆名曰陶成子,据说是东家的姓名,也有的说是故弄玄虚,但这个古怪的茶馆却客似云来,常常有客人进来之后,宁可立在门边捧着茶杯听旁人高谈阔论,也不愿移步离开。
贺融:“听同窗说的,这里初一十五都会举行文会,平时也有许多文人墨客聚集,谈诗论文,热议时局,其中不少是今科取士的佼佼者,说不定可以交到新朋友呢。”
他想帮父亲物色一名可靠的门客,但这个人选却不是那么好找的,夸夸其谈者排除,死记硬背者排除,满腹风花雪月的更不行,放眼望去,十有八、九,却都是这样的人。
杨钧不知他心中所想,听见新朋友,不由嘀咕:我这老朋友还坐在你面前呢,你这就惦记起新朋友了。
贺融好笑:“你今儿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呷醋,难不成开了胭脂铺子,也学起姑娘家伤春悲秋了?”
杨钧发现自己的嘀咕竟被对方听了去,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贺融耐心与他解释:“父亲进工部办差,两眼一抹黑,手底下没人不说,回来许多公文,他也需要有人帮忙打打下手,所以我过来转悠转悠,若是有那种往年落第,愿意先到我父亲身边做事的可靠人选,就再好不过了。衡玉,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怎会喜新厌旧?你该信我。”
杨钧被他说得老脸一红,忙道:“要么我帮你留意留意,落第的才子必然会想着来年再战,就算去贺郎君身边应聘,待的时日也有限,六部之中,颇有些熟悉文书的老吏,像工部和刑部这些清水衙门,俸禄不多,油水也少,说不定他们更愿意去贺郎君身边做事。”
贺融:“也好,那就有劳你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二楼雅座,旁边栏杆围成一个天井,楼下稍有动静都会传上来,一帮士人原先聚在下面,谈论辞赋优劣,不知怎的,话题就转到边事上,说起凉州萧豫反叛立国,个个痛骂萧豫辜负朝廷恩德,勾结突厥甘为走狗。
贺融专注听了片刻,不由摇摇头,那些人骂萧豫,可以连篇累牍,不带重复的词儿,但说到如何平定边患,消灭萧豫,却没有一个能提出确切的法子。
“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走吧。”他对杨钧道。
“一壶茶都未喝完,你怎么知道自己来错地方?”回答他的不是杨钧,而是来自贺融身后。
那人起身,没有征询贺杨二人的意见,就直接坐了下来,笑盈盈道:“你想听什么,请我喝酒,我说给你听,怎么样?”
杨钧皱眉:“阁下不问而坐,似乎有些失礼。”
对方摇摇手指:“有能耐的人,总是比较潇洒随意。”
贺融:“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对方道:“你刚才一直在听楼下的人说话,他们谈的是反贼萧豫,你听了半天,却忽然要走,应该对萧豫的话题感兴趣,却觉得他们谈不到点子上吧?”
贺融:“那不知阁下又有什么高见?”
对方道:“你要请我喝酒。”
贺融:“好。”
对方伸出三根手指:“隔壁的云来酒肆,连请三日,我要喝从大食来的马朗酒。”
现在东西突厥与中原交恶,又有凉州萧豫反叛,边疆不宁,商路因此时断时续,从大食进口的马朗酒愈显珍贵,简直到了有市无价的地步,对方提的这个要求,简直像在勒索。
贺融嘴角抽搐:“我没钱,你爱说不说。”
对方砸吧砸吧嘴,吐出几分酒气:“现在很多人骂萧豫忘恩负义,骂得挺狠,但提起平叛,又都是满不在乎的态度,好像朝廷今天出兵,明天就能平叛似的。不错,萧豫占的地方,的确不是中原肥沃之地,又跟东西突厥接壤,但从他明明占据了关内,又主动收缩势力的行为来看,可以知道,此人野心,绝不在一个陇右道,而且他懂得取舍,不会冲动冒进,所以很多人以为他是疥癣之疾,实际上,我看他是比东、西突厥还要大的心腹之患。”
杨钧不以为然:“你说萧豫需要提防应对,也是老生常谈了,可要说是心腹大患,就太过了吧?”
对方嗤笑:“看,楼下那许多人,就跟你现在的态度一样,自以为是,夸夸其谈,不止你们,现在朝野内外,恐怕也都忘了秦国公裴舞阳,就是讨伐萧豫才死在战场上的。”
杨钧自然不服气,冷笑一声:“我家以前常走西域商路,自然比你有发言权,只怕你连边境都未去过呢!”
对方随手抄起贺融面前的茶杯,仰头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方道:“我当然没有去过,但我有脑子,会分析,恕我直言,陛下已经老了,他虽然知道萧豫的隐患,可总想着息事宁人,不动刀兵,生造一派祥和太平,这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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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呀,莫回头!
第108章()
昨天晚上是平安夜;她原本应该有一个梦幻般的美好夜晚。竹山城外,乐弼端坐营帐中,听下属汇报战况。
参将道:“目前朝廷的军队被萧豫牵制住了,房陵那边司马匀是个怕死的;估计也不会派兵来增援。”
也就是说;竹山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支撑了一天。
乐弼喜怒不辩:“不是说半天就能打下来吗?”
参将羞愧道:“属下已命人加紧攻城,想必明天天亮前就能拿下!”
乐弼年过半百,当年也是参与过高祖皇帝立国之战的,不是不知兵事之人。见手下有些急躁;他反是缓下语调:“不必如此;尽力便是;只是如今我们在竹山这里花费的时间越长,就会给房陵那边留更多喘息的空间,说不定朝廷缓过气;也会来驰援;毕竟贺泰一家也在城中。”
参将拱手应是,乐弼挥挥手;让他退下。
一旁的幕僚疑惑道:“恕属下冒昧;主公为何对贺泰如此看重?他虽为皇帝长子,但如今已被废为庶人;即便抓住了,也毫无价值可言,若想以他来和朝廷交换什么条件,恐怕也是很难的。”
乐弼冷哼一声:“那是当然;贺聿那种凉薄性子,怎么可能将一个被流放的儿子放在心上?但天下人都知道,皇长子贺泰,被废为庶人,长居房州竹山,我们若能抓到他,对士气人心,不啻极大的鼓舞,朝廷锐气也必然受挫,看贺聿还如何端得住那张脸!”
幕僚:“贺泰固然有用处,但对主公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房陵,只要拿下房陵,相当于就将房州纳入囊中。”
乐弼捻须颔首:“有了金、房两州,我们的脚跟才算真正站稳。”
幕僚笑道:“竹山城防虽有些出乎意料,但敌弱我强,迟早能拿下来,房陵司马匀怯懦怕死,早年又曾跟随主公做事,主公余威尚在,只怕他听见主公之名,就没了斗志。属下在此,先恭贺主公收得房州之喜了!”
乐弼:“连司马匀那等废物点心都能当上房州刺史,对我这样有从龙之功的人,却只赏了个爵位,让我守着金州那等崎岖瘴疠之地,若非贺遵、贺聿两父子刻薄寡恩,我又何至于生出反心?生出反心的,又何止我一个?”
幕僚跟着慨叹:“文德帝对亲子尚且如此,何况功臣?”
乐弼哂笑,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你且等着瞧吧,有我与萧豫起头,必还会有人起事,我倒要看看,贺遵打下的江山,是不是要二代而亡,毁在贺聿手里头!”
贺湛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
起初,他还会在心里默默地数,但后来他就完全放弃了。
城下乌泱泱的叛军,一波接一波涌上来,仿佛永远也杀不尽。
贺湛一开始用的是弓箭,但后来,随着叛军架梯登城,用木桩撞城,人数越来越多,射箭就显得太迟缓了,贺湛不得不换上长刀,与那些爬上城楼的叛军近身激战。
起初他还有些手软,渐渐地,那一丝怯意消失无踪,胆气也慢慢消耗殆尽,余下的便只有麻木。
敌人的血溅上了脸颊,还有些温热,他顾不上擦,又挥刀杀向新的敌人。
哀嚎声此起彼伏,分不清是守城的士兵,还是来自叛军。
肩膀传来疼痛的感觉,贺湛顾不上回头,更未曾思考迟疑,直接反手一刀,对方惨叫倒下,手中长刀跟着落地。
贺湛重重喘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背贴着墙根,快速回头察看了一下伤势。
刀口有点长,但没有伤到骨头。
他从怀里迅速掏出一卷布条,用嘴咬住一头,一层层缠绕在伤口上绑紧打了个结。
布条是贺融让贺嘉提前准备的,开水煮过了,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让贺湛能及时给自己包扎止血,否则战场瞬息万变,一旦受了伤,哪怕没伤及要害,都有可能失血而死。那会儿他还不以为然,觉得自家三哥太婆妈,但此时此刻,他只有满心感激。
能登上城楼的叛军还不多,贺湛他们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局面尚不算太快,但再这样下去
眼见几名叛军又要登上城楼,周围又都是交战的士兵,没人能抽手去迎战,贺湛咬咬牙,再一次冲上去。
“叛军绝不止两万!”
饶是一贯淡定的周翊,这会儿也有些急了,来回踱步之后,又忍不住第三次问贺融:“大公子与二公子还没回来吗?”
贺融摇摇头。
周翊:“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攻城就没停下来过,府兵全上了,稍懂武艺的男丁也都填上,还是不够用,说句泄气的话,我怕竹山撑不到日落。”
“恐怕是叛军攻下上庸之后又收编了不少人!”
坐在旁边的杨钧更是忧心忡忡,他不时望向贺融。
后者低着头思索,并未接收到他的眼神。
因着杨钧献粮和谭今抄家,竹山现在的存粮是不缺的,但比存粮更为紧迫的是形势岌岌可危,谭今按捺不住,已经到前线去鼓舞士气了,余下他们几个杀不了敌唯恐添乱的,只能在这里心急如焚地等着消息。
三人都是彻夜未眠。
比起杨钧和周翊,贺融要显得更加困倦,不良于行的那只脚也冰冷得几乎失去知觉,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贺僖从外头奔跑进来:“三哥,你要的人,我已经找来了!”
什么人?杨钧和周翊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贺融却起身过去,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贺僖迟疑:“这样有用吗?”
贺融:“总比什么都不做好,照我说的就是了。”
贺僖答应一声,转身又跑出去,风风火火,连杨钧和周翊都没打招呼。
城楼那头,依旧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谭今被兵士护在身后,看着不远处双方拼死搏斗的场景,一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