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渚-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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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霄谢过接在手中,见那汤色成乳白,鲜香扑鼻,不禁倒真勾起了食欲,又谢了一回,便拈着调羹,舀了一匙送入口中,只觉那汤汁浓而不腻,滑嫩自然,才刚咽下,已是满口余香。
他当即又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啧啧赞叹起来。
“慕云觉得此汤羹如何?”吴知县望他笑问。
秦霄将碗搁下,拱手道:“鲜香至极,妙不可言,但不知是何物烹制?”
“慕云且猜猜看。”
“晚生孤陋寡闻,确是猜不出,还请大人明示。”
吴知县又是呵然一笑,指那汤羹道:“不瞒说,此为白汁河豚,如今秋冬之交,肉质最是肥美,正宜食之。常言道‘食得一口河豚味,从此不闻天下鱼’,只可惜此物虽好,亦含有剧毒,古来多少人因贪其美味而命丧黄泉。”
秦霄面作品味状,轻叹道:“如此天赐美味,为之一死又有何妨?”
“哈哈哈,好个‘为之一死又有何妨’,不想慕云此见竟与老夫不谋而合。河豚虽毒,食之有道,岂可因噎废食?正如这为官处事,也该锐意进取,大胆而为,若畏首畏尾,坐失良机,到时便悔之晚矣。”
吴知县说完,自己也端起汤碗喝了一口,闭目细品。
秦霄听他话中有话,暗自揣摩,嘴上却道:“大人金玉之言,晚生受教。”
“哎,老夫不过借此汤羹乱发些感慨,岂有什么相教之意?”吴知县摆摆手,跟着又凑近低声问:“听说慕云今日才到这里,便在埠头遇上那袭船的案子,可没事么?”
“多谢大人关怀,只些许受了些惊吓,落水又丢了随身行李,倒也没什么大事。”
“你一路行来,只怕是要去京里,将行李都丢了,如何还不是大事?来啊。”
吴知县抬手一招,外间便走进两名仆役。
只听他吩咐道:“将我备下的那份东西即刻送去客栈,可仔细些,莫要出了差错。”
秦霄早有所料,此刻心下暗喜,却起身面作惶恐之色,拱手道:“晚生自失落了随身之物,怎敢当此厚赠,万不敢受,请大人收回成命。”
吴知县笑道:“这有何不敢当?此地为老夫宁德县辖境,出了这等事,实是惭愧得紧,些许一点东西,一来供你入京明年春闱所用,二来权作贺你高中解元之礼,慕云便不用推辞了。”
“大人如此抬爱,晚生受之有愧,还是”
“哎,你既视老夫为师长,却为这点薄礼推辞,可就是叫老夫难堪了。再说待到明年,你定能金榜题名,从此平步青云,老夫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啊。”
自古官场交结新贵皆是如此,秦霄又谦了两句,见戏已做足,便不再推辞,重又坐下。
吴知县挥挥手,叫两个仆役退下,歌舞随之又起。
两人把酒饮宴,凭栏赏景,酒过三巡,吴知县见秦霄只是谈笑,却不朝那些乐女舞姬瞥上半眼,不禁暗自奇怪,对饮一杯后,便借着醺意低声笑问:“慕云瞧这些女子容色如何?”
以实而言,这些女子色艺俱佳,当可算得上品,现下个个只着一袭薄纱罩衣,将玲珑身段尽显无遗,更增诱惑,若是寻常人见了,只怕早已经心动手痒,按耐不住。
可秦霄自从见过夏以真之后,便觉其他女子都与其天差地远,尤其今日有意无意间窥见那天人一般的身段,比着此时,亦觉眼前这些美色都有些千篇一律,索然无味。
他不禁笑笑,“如实”答道:“颜如珠玉,艺尤更佳,果然好得紧。”
吴知府唇角微抽,已然醉红的脸泛着笑意:“可老夫看你竟半点也没留心,不知是何缘故?莫非是不好此道么?”
“大人说笑了,晚生绝非心口不一之人,只是在大人面前呵呵,怎敢孟浪?”
“哎,咱们读书之人进则理学,退则风月,方显真性情,又何必刻意拘束?不瞒你说,老夫虽已年近五旬,仍乐此不疲,慕云如此年少,怎的反倒自抑心性?不必如此,看得哪个入眼,今晚便可带回去,如何?”
秦霄心想,倘若夏以真此刻就在旁边,听了这话,不知将是怎生光景,想必不用多时,这画舫便已留不下了。
略略思忖,便微一拱手:“大人误会,晚生不是故意惺惺作态,只是对这等专意奉迎的风月女子无甚意趣,倒是爱那些性子直爽,行事泼辣的。”
闻听此言,吴知县脸上笑容登时一滞,张口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面色怪异地望着他道:“慕云果然不凡,连这品味也与常人不同,莫非是身边已有红颜为伴,怨不得,怨不得了,老夫唐突,莫怪,莫怪。”
秦霄也自有些耳热,急忙谦道:“晚生借酒胡言乱语,不恭之处,还要请大人原恕才是。”
两下里心照不宣,各自笑了笑,又把些闲话聊着。
秦霄看看差不多了,便话锋一转,故作关切问:“今日江边那件案子非同小可,到了上峰那里,只恐不好轻易揭过,未知大人可查出眉目没有?”
“有何可查,不过江湖恩怨,帮派仇杀。唉,只怪老夫倒霉。”
第14章 夜寻花()
听他这么说,秦霄立时故作惊讶:“江湖仇杀?”
吴知县似是自觉失言,干笑了笑:“今晚咱们只谈风月,不论公事,莫叫这些扰了雅兴,来,再饮一杯。”说着便端起酒盏。
秦霄敬了一杯,却想这案子牵涉着夏以真,不能不留心,何况自己现下连她的家门来历都不知道,便有心多问两句,想了想,然后道:“今日江边埠头一案,晚生亲眼目睹,其后回思起来倒是有些发现,或许能助大人早破此案也说不定。”
“哦?慕云快说来听听。”吴知县醉眼一亮,立时顿住手问。
“是,当时恰逢正午,那男方迎亲队伍行至埠头,再又上船,其间并无异状,然此时那新郎却甚是卖弄,忽令手下朝人群撒喜钱。人性俱贪,自然一拥而上,场面立时便乱了,连江面上的舟船也都靠上前去,将喜船围死,无路可走,而那帮袭船之人恰恰就就舟船之中,后才有岸上接应,大人可想到这其中有何蹊跷?”
“你的意思是”
“恕晚生冒昧,窃以为便应在两个字上。”
“哪两个字?”
“内斗。”
吴知县不由一愣,眸间轮转,自言自语道:“内斗,内斗”
“正是,常言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大人请想,婚娶这等大事定然是慎之又慎,又是那样的场面,外人知悉,提前布置,怕是难得紧,可若是内鬼作祟,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话刚说完,就看吴知县指着唇,轻嘘一声,又俯近些低声道:“慕云此番推论确是有理,但老夫以为内斗一说只怕未必是实。”
秦霄也压着声音问:“大人有何高见?”
吴知县干咳两声,带着几分神秘道:“慕云可知这结亲的两家都是什么来头?”
绕了这半天,终于说到正题。
秦霄暗自一笑,面上却作好奇状:“晚生自然不知,愿闻其详。”
“公门中事,本来不宜外传,不过么此处并非公堂,便说说也无妨,权当闲谈。慕云切记,千万不可外传。”
“大人请放心,晚生明白。”
吴知县点点头,又饮尽杯中残酒,这才道:“江南一带自古繁华,文风昌盛,少有啸聚山林者,连江湖门派也不甚多,数得着的便是几个纵横江上的帮派,其中尤以盘踞弋江漕运紧要一段的神蛟门最盛,今日那新郎便是神蛟门的少主。”
秦霄不禁轻啧了一声,心说原来如此,怪不得这般张扬了。
只听吴知县又道:“至于女方那家,也不简单。慕云可曾听过重明镖局么?”
经这一提,秦霄登时想起上次江中所见的那艘漆作重明神鸟的大船,可自己一介书生,从未托过镖,倒是真没听说过这镖局的名号。
吴知县见他愕然不语,便知其意,又续道:“这重明镖局势力甚大,江南各处已有四五家分局,据说连京师和南省也都分设了,官府江湖,黑白两道都有结交,今日这两家结亲也算得上绿林中的一件大事,若说有人敢趁隙内斗,只怕是不大可能。”
秦霄拱拱手:“不错,大人此言甚是有理,晚生胡言乱语,确是冒昧了。”
“哪里,哪里,慕云不过不明其中关节,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或许两派中真有包藏祸心之徒,暗中与外人交结,才能如此轻易得手。”
吴知县在他手上轻拍了拍,微笑道:“不瞒你说,今日那两家也请老夫去吃喜酒,只因公务繁忙,便未曾答应。江边发案之时,这镇中的重明镖局正开着喜宴,也被一伙贼人突然闯入,杀了个血流成河,老夫当时若也在场,只怕”
秦霄听得心头一颤,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下不着形迹地又与吴知县说了几句,便推说不胜酒力,起身告辞。
吴知县也没多加挽留,当即命人摇船渡他上岸,仍用轿子送回客栈。
秦霄下轿,又再三请轿夫回去以后向吴知县代为道谢,眼见他们去了,却没入客栈,沿路径朝街上走。
此时虽已是初更,但还未敲暮鼓,行人多已散去。
他在街边拉住一名正上板打烊的汉子,询问本镇的重明镖局在哪里。
那汉子面色讶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反问道:“公子敢是外乡来的吧?怎的不知那镖局已没了?”
秦霄只好装作不知,却听那汉子又道:“今日也不知哪里来的一伙贼人,趁着人家大喜日子,宾客入席的时候,突然杀将进去,将镖局子都给端了。啧,啧,这么大的事,公子怎的不知?现下还找鬼去托镖么?”
秦霄一笑,假意解说自己并非要去寻那镖局,只是有为知己好友恰在那附近落脚,自己今日才赶来与他相会,却寻不着路径,因此相问。
那汉子方才释然,连声致歉,赶忙帮他指明了去路。
秦霄谢过,辞了那汉子又行,脚下也不禁加快了些。
夜风习习,灌入衣内,颇觉几分寒凉。
此时路上已渐无行人踪迹,街市萧然,只待暮鼓一敲,便要宵禁。
他不禁愈来愈是担忧,倒不是怕被巡查的拿住,而是怕她当真会犯傻。
这女人性子太急,定然耐不住要去那镖局查探,现下情势非常,若任由她一个人在外随意走动,天晓得会生出什么事来。
沿途转过两条街,迎面便见那青石板路的街对面是一处高门大宅,朱漆大门,铜环锁钉,飞檐挑角的门头下挂着宽大的横匾,上头依稀可见金漆所写的“重明镖局”四个大字,边角还有竖写的“分号”两个小字。
此时外面还有几处已被扯得凌乱的红绸挂彩,显是不久前刚办过喜事。
门下却是漆黑一片,没有亮灯,连那两只本来威风凛凛的石狮也冷凄凄的,瞧着竟有些诡异,夜风飘忽,还能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秦霄躲在巷口的僻静处,探头张望,见那门前还有几个官府衙差巡视,正自寻思不知她到还是没到,忽然身子一沉,有只手从背后搭在了肩上。
“嗯唔”
他吃了一惊,口唇却已被捂住,那声低呼像被中途生生截断,甚是难听。紧接着身子被扳转过来,拖着就向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