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渚-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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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店伴无法,只得应声去了。
“你为何不下去?”夏以真忽然问。
秦霄好整以暇地理着袍子,又将帽巾扶正,轻笑道:“夏姑娘难道忘了,我是堂堂乡试解元,位列‘龙虎榜’魁首,便是见了知县也可平辈叙礼,若被两个小小差役呼来喝去,成何体统?”
夏以真不懂这些规矩,只道他不过多认识几个字,满嘴酸文假醋,又不曾做官,与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该当一般的畏惧官府才对。
现下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倒颇有几分不信,撇唇一哂:“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读书的么,莫要胡吹大气,稍时被官差拿了去,本姑娘”
她本要说不去救他,转念又想,这样不免又会被说成是忘恩负义,顿了顿道:“我此刻使不出力气,不能与人动手,可不是不讲江湖道义,你还是快下去吧,免得自讨苦吃。”
秦霄听得忍俊不禁,望着她道:“多承夏姑娘关怀,不过么姑娘只管瞧着好了,且看我如何自讨苦吃。”
“怎么?你真想叫那些官差进来?”夏以真凛眉急叫。
话音刚落,楼下哄闹声又起,随即便听“噌噌噌”的脚步急响,似是有人奔上楼来,在廊间粗声恶气道:“他娘的,是哪个不晓事的混账如此大剌剌的,敢叫老子上来寻他?”
夏以真听来者不善,赶忙撑起身子,冲他连使眼色。
秦霄对她一笑,却不言语,起身缓步上前,开门而出。
果见两个身穿罩甲,腰系木牌的粗悍捕役凛眉立目地径直过来。
他掩了门,负手在后,含笑而立。
两个捕役见出来的人年纪甚轻,俊眉朗目,像是个书生,神情间也是毫无惧色,当下互望了一眼,各自留了心,将那满脸怒意也收敛了些。
来到近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其中一人便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不遵差令,到下面听讯?”
秦霄也自拿眼横着他们,看了看,却反问道:“你二人可是宁德县吴大人差来的?”
那两个捕役见他似知道本县太爷的名讳,不由又是一惊,只恐有什么后台,当下更不敢造次了,抱拳道:“莫非先生识得我们堂尊大人?”
秦霄并不还礼,挑唇一笑:“今秋丙辰科乡试头名解元,姓秦名霄,不才便是在下。当初童考县试时,吴大人为主考官,在下曾有缘拜见,想必还记得。”
“先先生是秦解元?”
“两位如果不信,尽可回去调阅在下留存于公的识认印结查验,若有冒认,但凭见官治罪。”
先前那捕役赔笑连连摆手:“不,不,不,解元公大名如雷贯耳,我等怎敢不信?今日确是奉了堂尊大人之命,前来查问一些事情,不想竟冲撞了解元公,还请恕罪,恕罪。”
秦霄抬抬手:“不知者不怪,两位来可是要查今日渡口处袭船杀人的案子么?”
“不瞒解元公,正是。”
“巧了,我今日恰好从乡里来,不想途经这里就遇上此等事。”
那捕役一惊:“解元公也遇上了?可没事么?”
秦霄叹口气,抖抖身上的袍子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么?落水好不容易逃出来,才到这里换了衣裳,你们便来了。”
两个捕役登时脸现尴尬,又赔笑了几句,便试探着道:“小人们也是衙门里当差,养着一家老小,若是抓不到人,交不了差,不光罚饷银,还要挨板子,着实可怜。解元公若曾见那伙贼人的去向,还请告知。”
秦霄摊手摇头:“那些人来去如风,杀人炸了船便走,我当时只顾逃命,又落在水里,哪还有暇留心这事?”
两个捕役面面相觑,顿感失望,却似又有些不甘,朝房门看了看,其中一人又问:“不知解元公此番是独自前来,还是”
“不瞒二位,这里面是女眷,两位不会是想进去查看吧?”
“不敢,不敢,我等不过问问,既是如此,便不搅扰了,告辞。”
“二位且慢。”
那两人刚要离去,却被秦霄叫住,只得又转回身来,笑道:“解元公还有话说?”
“在下当时走得匆忙,将随身之物尽数丢在了船上,若能寻到,还请送还给我。”秦霄说着,拱手抱了抱拳。
两个捕役肚里暗骂,面上却只能笑道:“解元公放心,若能寻到失物,我等定会送回。”言罢,还礼去了。
秦霄目送他们下楼,这才回入房中,见夏以真已坐了起来,正撇唇望过来,面色冷中含怒。
“夏姑娘似乎猜错了,那两个官差没敢拿了我去。”
夏以真沉哼不语,颦着秀眉,神情微滞,俏脸带着几分忧色。
他微感奇怪,收起说笑的心思,正色问:“夏姑娘可是在想方才在船上遇袭的事?”
夏以真斜觑他一眼,冷然道:“这事与你无关,多问个什么?”
“不是我多问,只是想给姑娘提个醒。”
“提醒什么?”
“那些袭船的人进退有序,又预先在舱内放下了雷火,显是早有预谋,绝非乌合之众。”
“嘁,还道你要说什么,这谁瞧不出?若非早有预谋,就凭那帮宵小之徒能成什么势?”夏以真不屑地哼了一声。
秦霄并不着恼,拉过凳子坐下,不紧不慢道:“姑娘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袭船者早有预谋,自是不难瞧出,但姑娘可曾想过,那毕竟是喜船,又紧靠着临江埠头,里里外外都避不开耳目,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既能查知婚期吉时,暗中布置,又能轻易在船上做下手脚,不引人起疑?”
夏以真只听到半截,脸色便陡然一沉,待他说完,更是半晌不语。
若论起在江湖上的势力,无论爹这一派与那个人都少有能及,是哪门哪派能有这样的本事,之前没有半分预兆,却叫两边都吃了大亏?
这的确太不寻常。
只听秦霄又续道:“这是其一,据我所知,宁德县城距这里尚有七八里远,而出事到现下才只一个时辰,县衙即便知悉了,也不会这么快便派人来,这其中太过蹊跷。”
夏以真像是隐隐想到了什么,却望着他问:“你的意思是”
秦霄摸着下颌,沉吟道:“这事我一时间也猜想不透,只是瞧这阵势,镇子各处的水陆要道怕是都要封阻,不容人随便进出,夏姑娘也须小心些,且在这客栈中休养,莫要外出露面。”
“那些人要对付的又不是我,躲它做什么?”夏以真不以为然。
秦霄摇头一笑:“你难道没瞧出他们根本没打算留下活口?若非如此,又炸船做什么?”
其实夏以真原也想到了,只是嘴上不肯听他的话。
可是想想他说的的确有理,眼下情势未明,自己又有伤在身,确是不便四处走动,可心中牵挂,又怎能放得下,忧心忡忡,不禁默然。
秦霄见状也不愿再多说,徒惹她烦恼,又觉腹中饥饿,便出门到楼下。
此时两个捕役已去了,其余宿客也都各自回房。
那掌柜店主也在楼下,这时已知晓他是新科解元,客客气气地迎上前,呵腰连连致歉,一面叫人预备酒菜,一面言称解元公下榻本店,实是蓬荜生辉,当即退还了已付的房钱,又说无论住几日,食宿一概全免。
秦霄推辞了两句,见他坚执,便应了,借来纸笔,题了副店名赠与他,权且作谢。
当下无话,到了傍晚,秦霄眼见天色渐暗,正思虑着今晚与她两人一房该当如何睡,外头忽又响起了敲门声。
刚开了门,就看那店伴迎面抱拳一躬,恭敬笑道:“秦老爷,知县大人差人来相请了。”
第13章 论风月()
月如霜,风似水,乌篷渔火,夜灯千家垂,楼桥边上人语碎,江畔听潮,未曾听,心已醉。
江南的夜色自来都是静而不寂,恬而不淡,婉转轻盈,朦胧还羞,连区区一隅小镇也不例外。
青幨小轿颤巍巍的停在近岸处,秦霄撩帘出来,才刚抬眼,迎面便见江心处停着一艘画舫,灯火通明,披绸挂彩,里面人影重重,一派热闹。
这时节,这景致,这排场,怎一个好字了得。
秦霄正自暗叹,旁边的衙吏已凑近恭敬道:“堂尊大人已等候多时,请秦解元随小人上船吧。”
他点点头,说声“多谢”,便随着那衙吏来到岸边,上了早已预备下的小舟,朝江心处驶去。
夜风轻拂,舟下水声潺潺,远望山影如黛,融在夜中连成一色,更增几分静谧之感。
还未到江心处,已隐约听到些莺莺燕燕,丝竹雅乐。
待到再近些,便能瞧见那画舫雕甍秀褴,丹楹刻桷,灯彩流莹下,果有不少女子或坐或立,抚琴鼓乐,妙舞清歌,虽在秋夜,一个个却都是罗衣轻衫,薄纱掩面,说不出的妩媚。
今日出了那等大事,这位知县大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此纵情风月,可也真是宽心。
秦霄唇角轻哂,暗自打着主意。
不多时,小舟已至近旁,就看画舫前艄处立着一个穿青色道袍,头戴凌云巾的中年男子,正捋须而笑,未等小舟贴到舷侧,便已朗声道:“秦解元可还记得老夫么?”
秦霄拱手揖礼,恭敬道:“晚生见过县尊吴大人。”
吴知县呵呵一笑,还了个礼,待仆役放了木桥,便伸过手去,半拉半扶牵他上了来。
“承蒙大人盛情相邀,已是惭愧,又亲自相迎,晚生如何克当?”
“哈哈哈,秦解元太谦了,想去年县试之时,老夫一见那锦绣文章,便知足下胸有乾坤,绝非池中之物,今科秋闱果然高中魁首,真乃可喜可贺。”
秦霄暗自挑了挑眉,微倾着身子抱拳道:“晚生后学,不过一时侥幸,怎当得起大人如此赞誉?另外,呵大人千万莫再称什么解元,晚生既执弟子礼,大人还是以表字相唤妥当。”
“这如何使得?”
“大人是县试主考,当初亲自阅卷,议定‘长案’,便是晚生师长,自然当得起。”
吴知县捋须一笑,点点头:“既如此,老夫便孟浪了。来,来,来,快到里面去。”
言罢,携着秦霄往里走。
刚到里面,那歌舞乐声便停歇了下来,十余名女子都起身肃立,颔首低眉,却又都拿眼去偷觑秦霄。
只听吴知县笑道:“这位便是今科应天府乡试魁首秦解元,你等今晚可要尽展才艺,小心伺候着。”
众女听这年轻公子竟是近来名声大噪的秦解元,生得竟也是俊俏倜傥,眼蕴风流,都不禁暗暗喜欢,当下齐声称“是”,冲他行了礼,便各归其位,歌舞随即又起。
秦霄却觉无甚意味,全没瞧在眼里,先请吴知县落座,自己也陪在一旁坐了。
低头看看,那席面上菜肴汤品齐备,珍馐胜画,冰落玉盘,莫说是寻常酒楼,便是中试后在应天府学宫专为举人所设的“鹿鸣宴”也不过如此。
如此盛宴款待,又是在这画舫游船上赏景夜游,可也是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吴知县亲手与他布菜,盛了一碗汤羹,放在面前:“常言道,饭前饮汤,赛过药方。来,来,且先尝一碗开胃。”
秦霄谢过接在手中,见那汤色成乳白,鲜香扑鼻,不禁倒真勾起了食欲,又谢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