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宠婢-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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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立于殿中的吕处继续说道:
“那人的话说得没头没尾,臣自是不明他的意思,便出言询问,可他非但未答,却又多说了一句意味更加不清的话……”
“哦?什么话?”
赵政的语气越发森冷,他的视线始终不离玉璧,手指也反复摩挲起了那光滑莹润的玉面。
吕处的心里本就有些畏怯,见赵政这般,便更觉发憷,提了一口气支吾道:
“他说……'今年祖龙死'。”
瞬间,梁儿柳眉蹙起,不觉得已经牙关紧咬,心中难受可见一斑。
这些全部都毫无意外的与史书上一致。
祖龙……便是指帝国之君。
显然,这又是一句暗指赵政命不久矣的“预言”。
而此时,赵政的反应却较梁儿从容许多。
他起身缓步走至吕处身侧,淡声问道:
“依你所见,他这话何意?”
吕处一揖,惭愧道:
“臣愚钝,丝毫猜不透他话中之意。臣还欲再问之时,他已将玉璧放在地上消失于暗夜之中。”
听他如此说,赵政停滞了片刻,眯起眼来、压低着声音徐徐又问:
“你就当真全然没有听出他所言之意?”
听得这一问,吕处大骇,倏的跪地,叩首认错:
“陛下息怒!臣一时糊涂,臣并非欺君,臣……臣是……”
“吕处,你若真的半点没明白那人的意思,也便不会跑来急奏。你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赵政侧眸自他身上瞥过,负手转身走回案前。
“陛下……”
吕处怔忡着将头低下。
赵政再度坐回座榻,对着他淡声道:
“滈池君是千百年前民间所称的滈池水神。可那滈池始于千年以前,如今早已不复存在。不过'滈'池的'滈'同'镐'京的'镐',据说曾经的滈池就在当年的周朝国都镐京境内,亦就是现在的邻近咸阳之地。他让你将玉璧带给滈池君,其意就是要你带给朕。不过当年朕巡游至湘江时,你未在随行之列,并不知晓此璧的来历,故而你或许难以理解他为何一定要你将这块玉璧带来。”
赵政顿了顿,幽幽的眸光又落向手中玉璧,冷着面色沉声道:
“不过那句'今年祖龙死'……你应当是听得明白的。”
“陛……陛下……”
吕处惊怵不已,连舌头也不由得打起结来。
“祖”与“始”;“龙”与“皇”……
“祖龙”与“始皇”二词的字面意思几乎完全等同。
“祖龙死”就是“始皇死”。
可这字义偏偏是隐在词汇之中的。
若无人挑明,那内在之意便永远都是“隐”着的,被预言今年会死的也就只是“祖龙”,而非“始皇”。
试问这等情况,他又怎敢直言去挑那碰不得的蜂窝,令陛下治他一个“恶言”之罪,危及性命?
“你在发抖?”
赵政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吕处,想不到这般粗犷的人,竟也会因为几句话的惊吓就颤栗不已。
顷刻,他竟摇头失笑:
“呵呵,真不知你有何可惧?就算那来历不明的人是山里的鬼怪,他所言之事也不过是发生在这一年之内罢了。现下已至深秋,年关将近,想必那等无稽之言定是难以应验的。”
他面上现出揶揄之色,薄唇轻敛,又道:
“更何况,'祖龙',一听便知是指先祖。先祖是早已死去之人,'祖龙死'又与朕何干?”
话至最后,赵政的眸已直视吕处的眼,语速亦是放缓了许多。
吕处终是豁然而悟。
原来陛下是在提点他,此事当如何对外去说。
他忙躬身施礼,悻悻道:
“陛下英明!”
吕处退下后,赵政私下令人将那玉璧交由御府仔细查验,而结果甚为惊悚。
此璧正与始皇二十八年他巡游渡江之时,祭祀湘江水神的玉璧是同一块。
八年前就应已沉入河底的玉璧,而今竟被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给送回来了。
这说明了什么?
秋末正是建兰和寒兰花期交界的时节。
骊山宫兰苑之中,沐浴着阵阵浓郁的兰香,赵政与梁儿在兰花丛中比肩慢行。
但在这如此一番惬意的景象下,二人所想却都并不轻简。
“君主行祭祀之礼时,周遭都需严密封禁,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当时将玉璧丢在了何处水域。而我刚一离开,就有人立即下水,在准确的位置捞回了那块玉璧……”
赵政长眉紧索,沉沉道:
“看来那时,我的身边就早已被人安插了细作。”
梁儿白裙飘然,略作感慨:
“为了造出今日这一环又一环的'奇事',他们竟悉心筹划了至少八年……心思缜密如斯,倒令我很是惊讶……”
她转眸望向赵政,正色道:
“近来发生的两件事都是假借天言鬼言,这般行事,要么这些人自身就是方士,要么便是与方士合谋。”
赵政颔首,言道:
“再者,'陨星'之事与'山鬼'之事也应是出于同一批人之手。因为若是两批人,后来者定会刻意仿造前人之举,以此来推卸罪责,保自己安稳。而'陨星'石刻犯我犯得那般直白,'山鬼'所言却说的这么隐晦。作风如此大相径庭,分明就是存心撇清两件事之间的关系。”
梁儿不明,忽闪着眸子问:
“他们为何一定要撇清前后的关系?”
赵政步履很慢,但却很稳。
他双眸深邃,唇颌微动,有条不紊的为她详解:
“短短两个月就发生两次类似之事,撇清两件事之间的关系,才能让世人更容易相信此二事并非人为,更非同一批人所为,就可增强其可信的程度。何况,既是假借令人生畏的鬼怪之言,便说得越是玄乎其玄,就越容易使人臆想连篇。加之之前有字义鲜明的'陨星'石刻做铺垫,即便此番他话中未直接提及任何关乎我之事,也能轻易使得众人主动联想在我的身上,致使恐慌加剧,人心大乱。”
闻言,梁儿不禁暗自唏嘘,究竟是何人做得如此高明之事?
所谓人言可畏,世人又多迷信,此人深谙此道,故而不动分毫刀兵,却可缕缕伤致敌人要害。
思及此处,她不禁捉了赵政的袖角问道:
“此事,你打算如何应对?”
赵政轻轻摇了摇头,说道:
“幕后之人太过隐秘,行过无痕,难查其踪。如今陨星'天言'刚平,又冒出一个山怪'鬼语'相衬,再加上'荧惑守心',天下百姓必定难安。不过好在,极庙如今应是等足了占卜'荧惑守心'的时日,可令他们顺便将这些惑乱之事一并卜算,再将避凶之法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如今的他只剩下一年左右的命。
而那些歹人之中存有能力超群之人,要将他们彻底根除绝非易事。
他已无心思大费周章的将时间耗费在除去这些不紧要之人上。
于他而言,在他所剩无几的时日里,梁儿能按照他的计划安全离开才是最为首要之事……
两日后,极庙受命针对“荧惑守心”、“陨星预言”和“山鬼之言”举行了统一的占卜。
得出的结果是要迁徙和出巡才能避凶趋吉。
“迁徙”是指要大规模的迁徙百姓。
赵政于是下令迁移三万户人家到北河和榆中地区,并且为安抚这些民众,给每一户都赐赠了一级爵位。
而“出巡”,则意味着年节之后,赵政便要着手离开咸阳,巡游远行。
极庙之中,蔡敬午反复思量着之前的卜算一事。
当时占卜的结果明明只有“迁徙”这一项,可他却突然收到了陛下的密令,硬是要他又多加了一项“出巡”……
不知为何,自那一刻起他心中就隐隐不安,至今已愈演愈烈。
终于,他忍不住偷偷起卦,单对陛下出巡一事进行了卜算,结果竟是……
极凶……
这一年的年节,司星蔡敬午声称自己突患急病而辞去了官职,返乡静养。
另外,皇帝安然度过了整年,“山鬼”那“今年祖龙死”的预言便不攻自破,顺道连先前性质雷同的陨星“天言”,也一同无人相信了。
大家都觉得,定是如极庙卜算的结果一般,是年底的迁徙之举破除了那些“恶言”。待到皇帝出巡,大秦便可永享兴盛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去不返()
始皇三十七年。
赵政依然将大部分朝政交由左相李斯打理,甚至连诸多诏书都开始由刀笔文法出众的符玺令赵高代笔。
梁儿虽然觉得这与几十年来都十分勤政又专于亲力亲为的他多有出入,但一想到这已是他始皇纪年的最后一年,她便也不愿再思虑过多,只想单纯的陪他安乐的度过他最后的日子。
春暖花开之时,赵政与梁儿在骊山之顶的天然温泉度过了又一个缠绵浪漫的上巳佳节。
他们笑对彼此,紧紧相拥,互诉爱慕,可心中却全都明了,他们此生在一起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骊山宫中,笼罩着沐梨园的水雾似乎较从前更加缥缈如烟、似梦似幻,大朵大朵的梨花也仿佛开得更盛于往年。
整整二十天,园中每日都是朝懽暮乐、妙舞清歌,羡煞了一大群不得入内的宫中之人。
回到咸阳宫时,凤凰池的并蒂红莲已然红似明火、娇艳欲滴。
他二人便又时常腻在梧木亭中赏莲品酒,抚琴弄箫。
——直至秋日来临,莲花不再。
昭阳殿的平台之上,赵政身形立得笔直,定定遥望天边那金红的旭日缓缓升起,普照渭河,普照咸阳。
自从去年“荧惑守心”现于天穹、他决定借占卜之言出巡护梁儿出宫起,他已用心与梁儿在咸阳境内度过了一轮完整的秋冬春夏,看遍了这其中的每一处惊奇美景,留下了他们在大秦帝都最后的美好回忆。
再过几日,他就要带着梁儿离开了。
出巡的路线已定。
此次巡游他安排得很是漫长,他亦打算将自己余下的时光全部消耗于此。
这一走将是一去不返,而这咸阳的每一寸景致,他也都再无机会见到了……
“政,晨议的时辰到了。”
梁儿见他对着日出之象发呆许久,完全没有准备要走的意思,以为他是忘了时辰,便忍不住出言提醒。
而赵政仍是未动,只淡淡道:
“今日就稍晚一些吧。”
梁儿微怔,平日他最是重视晨议,几十年来就算遇到再大的事,他都极少迟到。
“你有心事?”
见她担心,赵政面露优柔,展臂将她揽在身侧。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咸阳很美。”
闻言,梁儿鼻间一酸,伸长手臂紧紧拥住了赵政的腰身。
是啊,咸阳好美。
光阴如梭……
转眼间,她已在这度过了长长的几十年,这里的每一处都载满了她与赵政的回忆。
或甜蜜,或忧伤,或并肩迎战,或相依相偎……
这,是她的家,是他二人携手缔造出的家,她怎舍得离开?……
可秦始皇帝注定会在第五次巡游的途中离世。
到那时,赵政不在了,她又活着作何?
这咸阳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