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钗计-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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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起身离开时,她忍不住在背后追问。
犹记得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小少女白目铮铮问:“为什么那个‘君’是他?”
应逍一时不辨从前与而今,竟真回答了宋卿好:“因为从某种角度讲,我和宋小主的目的都一样。”
“什么目的?”
“给他添堵。”
这个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可没想到因为这件事,我又和宋卿好吵了一架。
事情还得从那晚说起,宋卿好为了博回点颜面,牙尖嘴利揶揄三哥:“街头巷尾都传殿下肯为女子挥金如土,怎么到我这儿就轻而易举拿下了?实在叫人愤懑。”
她本想等他金玉满盆捧过来时道声太俗,趁机扳回一局,哪料他根本没给她满盆金玉,只给了她一排船,停在渭河之上。
渭河馆就立在渭河旁,透过宋卿好的惯用位置望去,能瞧见细柳拂桅杆的景致。若加上夕阳西下,更是壮丽。
但三哥送她船的用意并非观赏,而是助她激发灵感。
宋卿好不是死活画不出满意的战争场面吗?他便吩咐人将船只并在一起,添了□□粉,挨个挨个炸给她瞧,倏忽间将京师拉到除夕夜,火光与炮声震天,引起不小动荡。
“水上行军,两方交战就是这番景象。”他把玩着少女几根头发,好整以暇问:“学会了吗?没会再炸一遍。”
洋务堂许多人跑去看,我也被那阵炮声吸引过来,便见门大开,宋卿好老老实实被男子握住手,一笔一笔朝宣白画纸上添油彩。
前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有大应定王执手描烟火。此情此景在一夜间被传颂,从此渭河对岸,再无人僭越窥宋卿好面容。
我猜到她接近三哥的用意,要她别作践自己。
“逝者已往,报了仇又如何?你将韶华空付,到头来失去的会更多更多。不若寻个好人家,无忧无虞过下半生。”
“好人家?”宋卿好发笑,“哪个好人家敢要叛国之女进门?如果拼却这身皮囊能叫那人忧思不能寐,也算我活着的功德一件了。”
“愚女!”
我气得要死,压根忘记前几日比她还固执的自己,口不择言起来:“以色侍人就那么让你有成就感?”
那个词语刺激到了她,淡笑变鄙薄,“多得是女子想以色侍人,老天爷未必肯赏饭呢。应扶苏,你介意的究竟是我作践自己,还是介意你那三哥眼中从此不再只有你?”
“你说什么?!”我惊骇,“别小看我了宋卿好!只要我愿意,多得是人爬着跪着对我谄媚献殷勤,不需要三哥整日呵着护着。至于你,他究竟是真情是假意你心里比谁都有底,废话毋庸多讲!”
“说得好,公主,您位高德清,眼睛进不得半点灰,所以我叫您走呢,谁死乞白赖硬要留在此地?有的地儿对你来说是脏污牢笼,可对我来说却是唯一能遮风挡雨的堡垒。如果放在半年前,有谁如此作为说不定连我也会扇她两嘴巴。但公主,今非昔比,如今您高枕无忧活蹦乱跳地,我却死中求生枯肠渴肺,您若站在高高的地方要求我和您言行一致,是不是有点儿太强人所难了?!”
她明明没说脏话,却仿佛字字珠玑将我从头数落到脚,导致我眼眶里的水不停打转。
“就抱着那外强中干的性子一路到死吧宋卿好!我倒要看你最终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被刺激得越来越抓狂,恨不得立马叫人砍了她泄愤。
窗边的人忽然低了气焰,小脸绷紧,转到一方,不知脆弱还是坚强,良久道,“我也是四书六经周易孟子读过来的。我也明廉耻讲道德。我甚至也幻想过只等良人来才把城门开的美好,哪个女儿家不曾想呢?但谁叫世事难料。”
刹那,我感觉心脏抽了一下。
“从踏进皇宫那日起,我就注定无法成为温妇良民,更清楚余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扶苏——”
“什么心尖人、海上月,统统你去做吧。”
“去帮我做,去代我活成阳春白雪的模样。”
宋卿好骂得我六神无主,一下连是她错还是我错都分不清楚了。
那感觉好似少不更事,三哥牵起我走出金殿时那般,心脏酸得一掐就能出水。
渭河馆上,我瞧着窗边那张面容铅华淡淡妆成,不知是不是太阳光的缘故,虽好看却过于白了些,刺得我眼睛发痛转身跑走。
最近父皇忧心南边恶匪,有事没事召三哥和其他已经分府的皇子进宫商议。我去渭河馆的时候他已经先一步离开,留下的侍卫见我一阵风过,稍微闪神就没跟上,而我在跑出洋务堂好长一截才发现,偌大上京城,国土泱泱,竟没我容身的地方。
“没事儿继续找我拼啊。”
有道声音猝不及防闯进脑子,我微微思量,随便抓个路人红着眼睛就问:“请问,乌衣巷在何方?”
嬴子月没想我突然造访。
她还是男儿装,手里捏着个半圆形的竹片物件正在编织,没猜错的话应是蹴球,作蹴鞠时用。
见我眼睛红得不同寻常,她微张嘴歪着脑袋问:“该不是上次我们宰太狠,把你吃穷了吧……”
一句话令我破涕为笑。
洋务堂人多嘴杂,我的身份被三哥和夏焕瞒了,于是也依旧男子装扮。但真比起来,嬴子月小我一岁,居然比我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儿,怪不得嬴子期会吐槽。
京师有座慈幼局,是朝廷拨款、卞丞相主办的,嬴子月仗着有身功夫,在里边做义工教孩子基础马步和蹴鞠。
“我帮你吧。。”
为找到顺利留下来待会儿的理由,我向嬴子月提议。她半信半疑将编了一半的蹴球教道我手里,半个时辰后,哀嚎起来:“小姐姐,我确定了,你就是因为我们点菜太多来复仇的。”
虽然不得其法,但编蹴球需要集中精力,加之嬴子月是个蛮有趣的女孩儿,叫我的情绪平复大半。
中途她想起什么,问,“最近我哥说当今三殿下的侍卫主动抛来橄榄枝,要召他进王府,这件事是你通的气吗?”
我没出声,当作默认。
嬴子月将凳子拉得更近,一边熟稔地别着蹴球,一边问:“你究竟什么来头?”
来之前,我便知道逃不过这句问询,也想好了许多版本的答案,当即展展衣襟,清清嗓子。
“我、我是当今六公主。”
少女停住手中动作,将眼抬高些,又抬高了些看着我,“你、你这……”
按照嬴子月描述的心理活动,就是——
她想过我或许是哪家豪门千金,亦或什么世家小姐,甚至金枝玉叶,所以并不惊讶我的头衔。她惊讶的是,我就这么赤条条承认了。
“话本都不是这样写的,那里面的公主总要到逼不得已的地步才肯承认自己是公主,然后给所有小看过她的吃瓜百姓们一个响亮耳光。”可我偏偏没按照她的节奏走。
“我只是觉得交朋友应以诚相待。”
嬴子月更讶异了,目光往上移到我的眼里,神色愈加吞吐,好似有什么想说,终究没说,只留下句与宋卿好说过的相同的话语:“公主还是——”
“别离开皇宫了吧。”
人心险恶,而我太不懂防备,她总结道。
但她与宋卿好似乎都忘记了,人心也是叛逆的。越限制它做什么,它更跃跃欲试。譬如我限制宋卿好与三哥“交锋”,譬如宋卿好限制我别将她当朋友。
宋卿好宋卿好,真……气死我了。
坦白身份后,我与嬴子月呆着更觉轻松,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太阳就有西沉的迹象。
乌衣巷在京师不太热闹的地方,两旁林立的店肆没多少,普普通通的红砖灰瓦,要买点什么得走上好长一段,“本想好好招待公主,但家里剩着几只白萝卜和馒头,心有余力不足……”
我扫视简陋的内设几眼,回头问:“若是我没来你今日就打算吃白水煮萝卜加馒头?”
嬴子月摇摇头,“萝卜我不会切,馒头是前日的,估计已经硬得没法啃。”
“那你准备吃什么?”
“不吃啊,减肥。到了每次我哥发月俸的日子,他就带我胡吃海喝几顿,完后继续不吃减肥,空肠胃有助早些入睡。”
立在灰瓦屋中央的我立时有些尴尬了,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是要有多拮据……”
以为声音很小,却被嬴子月捉到,挥挥手装不在意:“哎哟,其实我们也没那么穷啦。我是说,如果还在以前……是绝不会怠慢公主的。”
嬴子月看的戏本多,我的也不少,这样的开场白背后,通常藏着一段伤心的往事。
果然,少女常年伸展的眉毛蹙起,眼波闪啊闪,颇为心碎。
我自知问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但令尊令堂若在天有灵,定会欣慰嬴侍卫将你照顾得这样水灵。”
嬴子月错愕,眼角耷拉下去,“谁告诉您我爹娘去世了的……”
原来不是爹娘去世家道中落的戏码,而是离家出走。
说嬴子期十三四岁的年纪与家里反目,因为想做一件什么事却不被允许,嬴父便吩咐家丁将他锁起来跪壁清醒,结果他将锁从内到外踹开了,“吓人得不行。”
回想当日之景,九岁的嬴子月还心有余悸。
“我哥是练武奇才,奇门遁甲五行八卦运筋走脉统统信手拈来。叔伯们都夸他打小就天生人才,以后必是按剑当世的人物,可他素来不爱与人亲近,脾气冷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压根不管后果。父亲见放纵不行,只好强加管制,结果几队家丁都没能将他守住。不过他还比较有分寸,知道是家里人没动刀动剑,只徒手拆了一根木头桌角,就富贵人家做屋脊梁的那种实木头,将窜上去的家丁们一招一个,打瘫到踹得稀巴烂的门口。”
“后、来呢?”她的描述很有画面感,我听得起劲,嬴子月顿了顿道:“后来他就被父亲逐出家门了。说他一日不放弃做那件事的念头,一日就别回嬴家门。”
“不过天底下哪有爹娘不心疼儿子的?明面上将他赶走,暗地却将我也塞在了他身边,要他行任何事前都不得不顾及到有个我,才不至于翻天。”
“他到底想做什么啊这么执拗。”
“他想做的事……”嬴子月彻底顿住,没再继续往下说,我也就不好意思再探听。
不过如此看来,嬴子期的确是很难接近的角色。
我内心默默打着小算盘,忽听嬴子月“啊”一声,“哈哈,还有几两白面。”
她发现白面也不起作用,因为这是个比我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我是起码宫内无聊,出于爱好学了点厨房之事,她连火都不知道怎么生。
于是嬴子期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我蹲在灶台生火的画面。听见声音,我下意识转头,将花里胡哨一张脸曝露在他眼前。
“这是做什么?”
见我凭空出现,他抬眼问嬴子月。少女外表对比我来格外干净,蹦过去挽男子胳膊,“公主在给我们煮面。”
听她坦坦荡荡念出这尊贵无双的头衔,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何身份,心想一定是疯了,一定是。
嬴子期与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