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三十年1978-2007-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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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西得手后,黄鸿年转赴杭州,在市长王永明的一力促成下,黄收购了两家效益很好的企业,西湖啤酒厂和杭州橡胶厂,同时还“搭购”了一家亏损的电缆厂。黄自嘲说,在中国计划经济体制下,80%的农民决定了小农经济,小农经济决定了意识形态,讲究配套,配了一个亏损的电缆厂,我也莫名其妙地答应了。
黄鸿年在杭州的购并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中策现象”由此而生。南巡讲话后,发展意识复苏,举国期盼开放而不得其法,黄鸿年高举“为改造国企服务”的大旗,自然一呼百应。通过前两年的改革,各地对于通过引进外资来改造国营企业已渐成共识,黄鸿年凌空而降,自然让各地官员大喜过望,国内媒体也对黄的到来寄予厚望,以为靠黄鸿年的资本和机制双注入,将可能是改造积重难返的国营企业的一剂良药。
杭州之后,黄鸿年来到祖籍所在地福建泉州。黄说:“市委书记和市长跟我谈了很久,希望我能在泉州搞个项目,我就问市长,你们泉州市总共有多少个厂?市长说总共有41个企业,我说一起合了行不行?市委书记当场给省里的陈光毅书记和贾庆林省长打电话,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两天两夜内,我们喝了一两瓶茅台酒,把这个项目签了意向书。很快,在7月1日党的生日前夕,我们在香港签下正式合约,向党的71岁生日献礼。”
从以上三地情节来看,中策购并基本上都是“市长工程”,黄鸿年的做法如出一辙:与政府一把手直接沟通,借南巡东风,用好政治牌,高举高打,以气造势。泉州之后,“中策现象”已经非常轰动,黄鸿年趁热打铁又在大连一揽子收购了101家国营企业。从1992年4月到1993年6月间,中策集团斥资4。52亿美元购入了196家国营企业,随后又陆续收购了100多家,后虽因中国政府的干预中止了部分合同,但中策仍在短短的时间内组建了庞大的企业帝国。
马不停蹄的黄鸿年像割稻子一样地四处收购企业,看上去跟几年前的马胜利非常相似,但是,其实质却有很多的差异,马的收购对象大多为陷入困境的中小企业,而黄专选资本质量好、有盈利前景的国家骨干企业,马收进企业后,没有将之改造的能力,而黄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包出售的计划。
在收购之初,黄鸿年把重点放在了橡胶轮胎和啤酒两大行业。他将太原和杭州的两家橡胶厂纳入在百慕大群岛注册的“中国轮胎控股公司”名下,而后增发新股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然后,他又用募资所得的一亿美元先后收购了重庆、大连、银川等地的三个轮胎橡胶厂,中策所得的五家工厂中有三家是我国轮胎行业的定点生产厂。在啤酒行业中,中策收购了北京、杭州以及烟台等地多家啤酒厂,组建了在百慕大注册的“中国啤酒控股公司”,在加拿大多伦多招股上市成功。数年后,黄鸿年又将手中所持股份整体出售给日本伊藤忠,伊藤忠再售予朝日啤酒。黄鸿年还策划进入医药行业,后因国家有关部门干涉,未能成功。
中策一揽子收购某地全部国营企业的做法,则显得十分大胆和图谋深远。在泉州一案中,中策与泉州国有资产投资经营公司合资成立泉州中侨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中方以全部41家国有企业的厂房设备等固定资产作价投入,占股40%,中策出资2。4亿元占股60%。中侨公司拥有大量土地储备,其后续的地产经营前景十分可观。
就当黄鸿年在各地大肆收购的同时,尾随其后的是由理论界和传媒界人士组成的庞大的“拉拉队”,他的出现让改革派理论家们似乎看到了让国营企业摆脱旧体制的曙光,于是,对之的称颂便有点“上纲上线”,有些竟带有幻想的玫瑰色。很多经济学家认为,“中策现象是国有企业重组的有效模式”,“是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深化的时代产物”,黄鸿年的购并终于让国有企业实现了多年未有突破的产权多元化,这将使得国营企业改革彻底地走出笼子里改革的老路子。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经济学家刘国光更评论说,可以利用中策熟悉国外企业上市的原则和渠道把一些国营企业经过重整后,转换成为具国际性的企业,陆续在国外上市,更多地吸引国外资金来投入国内企业发展。
这些热烈的言论给予了中策现象以无比崇高的改革定位,使之收购行为“超越”了商业利益的自身逻辑。在众多媒体的轰拥下,黄鸿年和中策意外地成为了中国企业改革的新风标。黄鸿年后来回忆说,中策进中国,一开始是来试水的,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大的欢迎,其收购成本又能如此优惠和低廉,其后便一起热昏了头,很多项目是糊里糊涂地定下来的,泉州和大连的两起“一揽子计划”更是在热浪中匆忙实施的“不可能任务”。
黄鸿年在1992年的热走,彻底炒热了“资本经营”这个名词,后来不少经营者在谈及中策时,均印象深刻,认为其启迪“超过100本教科书”。外来的中策现象,加上国内的牟其中“罐头换飞机”,让人们生动地看到了资源流通所带来的神奇效益。
《激荡三十年》之二十四
黄鸿年的新闻出现在各大报刊的财经版头条,自然让各地的国企厂长们暗慕不已,他好像是一个“天使”:背着钱袋从天而降,用一堆真金白银换走一张股权证,然后人不换,事不管,却可以让企业从此摆脱“婆婆们”的束缚,换来一个全新的“老板机制”。泉州的41家企业被收购后,泉州轻工局、商业局便被撤销了,厂长们只需对黄鸿年一人负责。中策提供的模式似乎可以绕开所有发生在国企改革中的难题。
中策的突然成功自然引发了其他国际公司的效仿。就在他收购了杭州啤酒厂之后,与他背景十分相似的泰国华裔首富正大家族的四公子谢国民则来到了杭州青春宝药业公司。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赫赫有名,是清末红顶商人胡雪岩创办的胡庆余堂的关门弟子冯根生,他于1972年白手创办这家企业,研制开发出畅销一时的保健药品青春宝,1988年,全国第一届优秀企业家评选,冯根生是浙江企业家中入选的第一人。青春宝当时是华东地区最赚钱,也是品牌度最高的药厂,冯善于经营,性情刚直敢言,某年,正当他为了市场销售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上级主管部门通知他去参加一场经营管理考试,他愤而罢考,闹了一出不大不小的风波。到1992年,冯根生已经59岁,按照惯例他将在一年后退休。便在这时,在他的极力主导下,正大集团于第二年以净资产核算的低廉价格获得了青春宝的控股权。谢国民对冯根生做出承诺,他可以做到不再想做的那一天。一直到2007年前后,冯根生一直是正大青春宝的总裁。他也因此成为近30年来最“长寿”的企业家。
青春宝被正大控股,引发了一场“靓女该不该先嫁”的争论。在之前人们的观念中,拿出来与国外合资的都应该是一些濒临倒闭、实在经营不下去的“丑女”,像青春宝这种盈利能力很强的“靓女”与外商合资,很有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日后来看,这个争论基本上是一个“伪命题”,因为那些国际资本并非慈善组织,如果没有升值的潜质,则根本不具备被收购的可能。冯根生在评说青春宝合资一事时,自称是“被迫披洋衣,欣然换机制”,言下之意,是通过出售控股权的方式摆脱原有的体制。而客观上,他也因“披上洋衣”而得以继续掌控这家由他创办,却在资产上跟他没有关系的企业。
如果说,突然间冒出来的黄鸿年提供了一种搞活国营企业的“另类办法”,那么,除此之外,确乎是看不到有什么新的奇特招数。国务院颁布的各项通知,仍然是“继续转换企业经营机制”,“继续限产压库”、“继续抓好品种质量效益”、“继续清理三角债”。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起半途中止的“破三铁”改革运动。
由于效益不彰,搞活无策,庞大的冗员越来越成为国营企业不堪其重的负担,一些调查显示,在绝大多数国营企业中,在岗而没有工作可做的工人占到了一半以上的比例。从2月份开始,因讨论国营企业“生死”而声名大噪的《经济日报》刊发一组《破三铁,看徐州》的稿件,继去年报道“四川企业安乐死”之后又掀起了一股“破三铁”的热潮,这一改革措施得到了中央的首肯,并迅速在国营企业中广泛实施。
“三铁”,分别为铁饭碗、铁交椅和铁工资,实指国营企业的劳动用工、分配和人事制度改革,它们被认为是国营企业的传统优越性所在,也是其内部机制僵化累赘的症结。所谓“破三铁”,就意味着企业可以辞退工人,工作岗位将不再“世袭”,企业管理人员—之前称为“干部”—不再终身制,员工的工作也不再是铁板一块,而将根据效益和绩效浮动。根据报道,江苏省徐州市在过去的一年多里,针对“企业办不好,厂长照样当;工厂亏损了,职工钱照拿;生产任务少,谁也减不了”的现状,通过““破三铁”让企业恢复了活力。《经济日报》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发稿36篇,它坚决地认为,破三铁是国营企业改革的一次“攻坚战”。新华社也发表述评,称“破除三铁,是今年企业改革的主旋律。”到3月底,全国“破三铁”试点企业已逾千家。
破三铁”,是企业改革15年来,第一次把改革的矛头对准了企业中的一般职工,在此前,所有的改革理念和措施都是针对经营层与国有资产管理层的。“破三铁”,其实也就是解除了企业与工人的“终身劳动契约”。在某种意义上,大张旗鼓的“破三铁”是一次无可奈何的观念运动,它让人们意识到,他们一直以此为家的国营企业不再是永远的保姆和不沉的大船。在媒体的热烈鼓噪和“徐州经验”的启发下,本溪钢铁厂宣布10。6万名职全部实行全员合同制,它被认为是中国大型企业第一次打破”铁饭碗”,上海、四川和北京等地的老牌国营企业也纷纷以深化改革为名义大幅度裁员,大批工人下岗回家。有些地方政府官员更直接提出,以三铁精神(铁面孔、铁手腕、铁心肠)来破三铁。
三铁既破,然而社会保障体制却没有健全,成千上万的工人下岗,一下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社会弃儿,严重的失业迅速演变成一场社会危机,一些地方相继发生被裁员工人跳楼自杀和行凶报复的事件。4月,地处京畿的天津市盛传天津手表厂搞“破三铁”出了乱子,工人罢工、女工自杀、厂长免职,此类传言迅速散飞整个华北地区,后经媒体调查,手表厂事件有点出入,然而,满城风云并非空穴而来,“破三铁”因缺乏相关社会福利制度保障而可能诱发的社会动荡却引起了决策层的警惕。在5月召开的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上,有人明确提出,转换企业经营体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破三铁”。新华社旗下的《半月谈》刊发权威人士言论,称“破三铁,要谨慎”。一位叫贺中天的经济学家批评说,“徐州搞破三铁,市委规定亏损企业工人扣多少,厂长扣多少,政府职能不转变,光扣厂长工人的工资,企业转换不了机制”。北京大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