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品集-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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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身,只感到一股大力要将她长剑夺去,同时对方左手也向自己胸部捺来,李沅芷又惊又
羞,右手只得松开剑柄,左掌一挡,与他左掌相抵,借着他一捺之劲,跳上右边石墩。她长
剑飞上天空,落下来时,陈家洛伸手接住。李沅芷羞骂:“还亏你是总舵主呢,使这般下流
招数!”陈家洛一怔,说道:“胡说八道,哪里下流?”李沅芷一想,对方又不知自己是女
子,使这一招出于无心,当下不打话,一提气便纵向小瀛洲亭子。陈家洛见她身子一动,已
知其意,他身法更快,随着纵去。李沅芷跳到时,已见陈家洛站在身前,双手托住长剑,脸
色温和,把剑递了过来。李沅芷鼓起了腮帮,接过了还剑入鞘,掉头便走。其时天已微明,
陈家洛将襟上红花取下,放入袋中,缓步走向城东候潮门。到城边时,城门已开,守门的清
兵向陈家洛凝视一下,突然双手交叉胸前,俯身致敬,原来他是红花会中人。陈家洛点点
头,出了城门。那清兵道:“总舵主出城,可要一匹坐骑?”陈家洛道:“好吧!”那清兵
欢天喜地的去了,不一刻牵了一匹马来,后面跟着两名小官,齐向陈家洛弯腰致敬。他们得
有机会向总舵主效劳,都感甚是荣幸。
陈家洛上马奔驰,八十多里快马两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巳牌时分已到达海宁城的西门安
戍门。他离家十年,此番重来,见景色依旧,自己幼时在上嬉游的城墙也毫无变动,青草沙
石,似乎均是昔日所曾抚弄。他怕撞见熟人,掉过马头向北郊走了五六里路,找一家农家歇
了,吃过中饭,放头便睡。折腾了一夜,此时睡得十分香甜。
那农家夫妇见他是公子打扮,说的又是本乡土话,招呼得甚是殷勤,傍晚杀只鸡款待。
陈家洛问起近年情形,那农人说:“皇上最近下旨免了海宁全县三年钱粮,那都是瞧着陈阁
老的面子。”陈家洛心想父亲逝世多年,实是猜不透皇帝何以对他家近年忽然特加恩宠。吃
过晚饭,拿三两银子谢了农家,纵马入城。先到南门,坐在海塘上望海,回忆儿时母亲多次
携了他的手在此观潮,眼眶又不禁湿润起来。在回疆十年,每日所见尽是无垠黄沙,此刻重
见海波,心胸爽朗,披襟当风,望着大海。儿时旧事,一一涌上心来。眼见天色渐黑,海中
白色泡沫都变成模糊一片,将马匹系上海塘柳树,向城西北自己家里奔去。陈家洛到得家
门,忽然一呆,他祖居本名“隅园”,这时原匾已除,换上了一个新匾,写着“安澜园”三
字,笔致圆柔,认得是乾隆御笔亲题。旧居之旁,又盖着一大片新屋,亭台楼阁,不计其
数。心中一怔,跳进围墙。
一进去便见到一座亭子,亭中有块大石碑。走进亭去,月光照在碑上,见碑文俱新,刻
着六首五言律诗,题目是“御制驻陈氏安澜园即事杂咏”,碑文字迹也是乾隆所书,心想:
“原来皇帝到我家来过了。”月光上读碑上御诗:
“名园陈氏业,题额曰安澜。至止缘观海,居停暂解鞍;金堤筑筹固,沙渚涨希宽。总
廑万民戚,非寻一己欢。”心想:“这皇帝口是心非,自己出来游山玩水,也就罢了,说甚
么‘总廑万民戚,非寻一己欢。’”又读下去:“两世凤池边,高楼睿藻悬。渥恩赉耆硕,
适性惬林泉。是日亭台景,秋游角徵弦;观澜还返驾,供帐漫求妍。”他知第二句是指楼中
所悬雍正皇帝御书“林泉耆硕”匾额。见下面四首诗都是称赏园中风物,对陈家功名勋业颇
有美言。诗虽不佳,但对自己家里很是客气,自也不免高兴。由西折入长廊,经“沧波浴景
之轩”而至环碧堂,见堂中悬了一块新匾,写着“爱日堂”三字,也是乾隆所书,寻思:
“‘爱日’二字是指儿子孝父母,出于‘法言’:‘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不可得而
久者,事亲之谓也。孝子爱日。’那是感叹奉事父母的日子不能长久,多一天和父母相聚,
便好一天,因此对每一日都感眷恋。这两个字由我来写,才合道理,怎么皇帝亲笔写在这
里?这个皇帝,学问未免欠通。”
出得堂来,经赤栏曲桥,天香坞,北转至十二楼边,过群芳阁,竹深荷净轩,过桥竹荫
深处,便是母亲的旧居筠香馆。只见馆前也换上了新匾,写着“春晖堂”三字,也是乾隆御
笔,心中一酸,坐在山石之上,心想:“孟郊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
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一首诗,真是为我写照了。”望着这三个
字,想起母亲的慈爱,又不禁掉下泪来。突然之间,全身一震,跳了起来,心道:“‘春
晖’二字,是儿子感念母恩的典故,除此之外,更无他义。皇帝写这匾挂在我姆妈楼上,是
何用意?他再不通,也不会如此胡来。难道他料我必定归来省墓,特意写了这些匾额来笼络
我么?”沉吟良久,难解其意,当下轻轻上楼,闪在楼台边一张,见房内无人,房内布置宛
若母亲生时,红木家具、雕花大床、描金衣箱,仍是放在他看了十多年的地方。桌上明晃晃
的点着一枝红烛。忽然隔房脚步声响,一人走进房来。
他缩身躲在一隅,见进来的是个老妈妈。他一见背影,忍不住就要呼叫出声,原来那是
他母亲的赠嫁丫环瑞芳。陈家洛从小由她抚育带领,直到十五岁,是下人中最亲近之人。瑞
芳进房后,拿了抹布,把各件家具慢慢的逐一抹得干干净净,坐在椅上发了一阵呆,在床上
枕头底下摸出一顶小孩帽子,不住抚摸叹气。那是一顶大红缎子的绣花帽,帽上钉着一块绿
玉,绿玉四周是八颗大珠,正是陈家洛儿时所戴。他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纵进房去,抱
住了她。
瑞芳大吃一惊,张嘴想叫,陈家洛伸手按住她嘴,低声道:“别嚷,是我。”瑞芳望着
他脸,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陈家洛十五岁离家,十年之后,相貌神情均已大变,而五十多
岁的老婆婆,十年间却无多大改变。
陈家洛道:“瑞姑,我是三官呀,你不认得了吗?”瑞芳兀自迷迷惘惘,道:“你……
你是三官,你回……回来啦?陈家洛微笑点头。瑞芳神智渐定,依稀在他脸上看到了三官那
淘气孩子的容貌,突伸双臂抱住了他,放声哭了出来。
陈家洛连忙摇手,道:“别让人知道我回来了,快别哭。”瑞芳道:“不碍事,他们都
到新园子里去啦,这里没人。”陈家洛道:“那新园子是怎么回事?”瑞芳道:“今年上半
年才造的,不知用了几十万两银子哪,也不知道有甚么用。”陈家洛知她这些事情不大明
白,问道:“姆妈怎么去世的?她生了甚么病?”瑞芳掏出手帕来擦眼泪,说道:“小姐那
天不知道为甚么,很不开心,一连三天没好好吃饭,就得了病。拖了十多天就过去啦。”说
到这里,轻轻啜泣。原来江南世家小姐出嫁,例有几名丫环陪嫁,小姐虽然做了太太婆婆,
陪嫁丫头到老仍是叫她小姐。她又泣道:“小姐过去的时候老惦记你,说:‘三官呢?他还
没来吗?我要三官来呀!’这样叫了两天才死。”陈家洛呜咽道:“我真是不孝,姆妈临死
时要见我一面也见不着。”又问:“姆妈的坟在哪里?”瑞芳道:“在新造的海神庙后
面。”陈家洛问:“海神庙?”瑞芳道:“是啊,那也是今年春天刚造的。庙大极啦,在海
塘边上。”陈家洛道:“瑞姑,我去看看再说。”瑞芳忙道:“不,不能……”他已从窗中
飞身出去。从家里到海塘是他最熟悉的道路,片刻间即已奔到。只见西首高楼临空,是几座
儿时所未见之屋宇,想必是海神庙了,于是径向庙门走去。忽然庙左庙右同时响起轻微的脚
步声,他疾忙后退,缩身一棵柳树之后,只见神庙左右分别窜出两个黑衣人来,四人在庙门
口举手打个招呼,脚步不停,分向庙左庙右奔了下去。他十分奇怪,心想海宁是海隅小县,
看这四人武功均各不弱,到这里来不知有甚图谋,正想跟踪过去查察,忽然脚步声又起,又
是四人从庙旁包抄过来,这四人身材模样和先前四人并不相同。他更是诧异,待这四人交叉
而过,便提气跃上庙门,横躺墙顶,俯首下视。黑影起处,又有四人盘绕过去,纵目一数,
总共约有四十人之谱,个个绕着海神庙打圈子,全神贯注,一声不作,武功均非泛泛。难道
是甚么教派行拜神仪典?还是大帮海盗在此聚会分赃,怕人抢夺,以致巡逻如此严密?若非
自己轻功了得,见机又快,早就给他们查觉了。好奇心起,轻轻跳下,隐身墙边,溜进太殿
中查看。东殿供的是建造海塘的吴越王钱叔,西殿供的是潮神伍子胥和文种,再到中殿,殿
上香烟缭绕,蜡烛点得晃亮,心想这里供的不知是何神祗,抬头一看,不禁惊得呆了。中间
端坐的潮神面目清秀,下颔微髭,一如自己父亲陈阁老生时。陈家洛奇异万分,忍不住轻轻
的“咦”了一声。只听得殿外传来脚步之声,忙隐身一座大钟之后。不一会,四个人走进殿
来,这四人身穿一色黑衣,手中拿着兵刃,在殿中绕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他见左面有一扇门开着,悄悄走过去,向外张望,见是一条长长的白石甬道,直通出
去,气派宏伟,宛如北京禁城宫殿规模。心想走上这条白石甬道难免被人发觉,于是跃上甬
道之顶,一溜烟般到了甬道末端,一看下面无人,轻轻跃下。过去又是一座神殿,殿外写着
“天后宫”三个大字,殿门并未关团,便走进去瞻仰神像,这一下比刚才惊讶更甚。
原来天后神像脸如满月,双目微扬,竟与自己生母徐氏的相貌一模一样。愈看愈奇,如
入五里雾中,转身奔出,去找寻母亲的坟墓,只见天后宫之后搭着一排连绵不断的黄布帐
篆。当下隐身墙角往外注视,眼光到处,尽是身穿黑衣的壮汉,在黄布帐外来回巡视。今晚
所见景象,俱非想像所及,虽见这些人戒备森严,但艺高人胆大,决心探个明白,在地下慢
慢爬近帐篷,待两名黑衣人一背转身,便掀开帐篷钻了进去。
先行伏地不动,细听外面并无声息,知道自己踪迹未被发觉,回头过来,只见帐篷中空
空旷旷,一个人也没有。地下整理的十分平整,草根都已铲得干干净净,帐篷一座接着一
座,就如一条大甬道一般,直通向后。每座帐篷中都点着巨烛油灯,照得一片雪亮,一眼望
去,两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