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三部曲-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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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非说:“请他进来,我还没见过你们家的人呢。”
宝芬说:“他只是个仆人。”
阿非说:“你们家也有仆人!我本来就知道你们家不错。”
宝芬觉得很尴尬,一句话也没说,出去见那个人。她回来说,她母亲有件重要的事要见她。
阿非说:“叫家里的马车送你回去吧。”
“不要。那样儿不对。别的用人要说话的。两个钟头以内我就回来。”
宝芬回到家,看见父母和叔叔。她父亲是个很斯文的中年旗人,一见就问她:“你在王府花园已经有三四个月,有什么消息没有?”
宝芬说:“没有。我实在没办法下手。”
“为什么?”
“我必须一直伺候着太太,现在她内侄女儿死了,太太自己又病得很重,谁还有心去办那种事情?”
“你连那个地方儿也没找到吗?”
“有一次我晚饭后出去,他们家少爷看见我,我只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后来我就再不敢出去。”
她父亲继续说:“你别把事情弄坏。别启人疑心。他们家少爷怀疑你了没有?”
“我想不会。阿非是个悠闲懒散的男孩子。他当时问我在那儿干什么,我说东西丢了,在那儿找。他要帮我找,我叫他走开了。”
“谁是阿非?”
“他们家的少爷。”
“你为什么那么叫他?”
“他告诉我要那么叫他。他说主人和用人之间的分别实在无聊可笑。他说”宝芬说到这儿忽然停住,脸羞得红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脸红,也不知道为什么说那么多关于阿非的话,而不提他家别人。自己觉得话说得太多了。
她父亲说:“不用忙,要细心进行。你要知道,这对咱们家是一笔大钱。”
宝芬皱了皱眉,她说:“爸爸,您给我的这件事太难做了。我害怕若不是为了爸爸和妈,我可死也不愿做。”
突然间,宝芬用手捂住脸哭道:“我没法儿办!我没法儿办!人家待我那么好,咱们却跟贼一样。”
宝芬的父母非常疼这个唯一的女儿,但是父亲说:“并不是像你这种想法。那宝物不是他们的。他们买的是那座花园,不是藏在地下的宝贝。不然,我们也不会派你去。也许那批宝贝的价钱和花园值得一样多呢。”
现在要说明一下了。宝芬的祖先在满洲八旗军中,随同顺治进关;因功皇家赐予世袭爵位。在乾隆年间,爵位期限届满,但是家境富有,历代都在朝为官。到清帝逊位,清朝瓦解,由于继续过旧日的生活,保持场面,家中财产,不久耗尽。革命一发生,宝芬才十一岁,她智慧开得早,那时就感觉到家道中落。虽然还能雇得起用人,其实也只是保持个表面,正是外强中干。
宝芬的父亲,在华太太的古玩铺买到了一卷文稿,那是华太太从王府花园儿的王爷手中,买古玩时一齐买回来的。宝芬的父亲已经改用汉姓姓董,是个读书人,对满族家谱很感兴趣,因为自己太穷,买不起那一批古玩,就用两块钱买了那一卷旧文稿。那批文稿之中有单卷的书,有诗稿,还有游记,都是未曾出版的。一天,在细检看旧书时,他发现了当时那位王爷的祖父的一本日记。里面记载英法联军抢劫北京的情形,尤其记载清楚的,是咸丰九年英法联军烧毁圆明园和圆明园中藏书楼的情形。在北京被抢之时,王爷的祖父的日记里说曾经埋藏宝物于地下,并且说明了在花园中的地点。老祖父显然是不久即去世,也许是逃离北京并未返回,因为日记没继续写下去,就此中断。当时好多这种掘地藏宝之事,不过家人亲友都从未听人提过,自然慢慢就被忘记了。因为此次掘地藏宝,是这座大花园建成之后数年的事,而且当时老王爷正在皇恩厚赐之下,官运亨隆,荣华正盛,那所藏宝物价值之高,自然可以想象。而过去几座别的王府花园掘土重建之时,亦曾经发现藏宝之事。
现在宝芬听父亲说姚家只买的是花园,并没有出钱买地下的宝物,她说:“可是,爸爸,那花园现在究竟是人家的,不是咱们的。”
她父亲于是说:“宝芬,我们要你做的,就是查证一下那个地点。其余的事情,就全留给我们办。”
宝芬的母亲说:“现在先不用愁那个,我只是盼望你现在在他们家做的事不至于太难,因为你从来没有在自己家做过什么。”
女儿说:“事情倒没什么,很轻松,全家人又好。您真应当见见他们的几个女儿。”
“我听华太太说,有个红玉和他们的少爷订过婚。”
宝芬迟迟疑疑地说:“是,我也听说过。”
利欲熏心王府探宝职责已尽四海云游(2)
“为什么跳水自尽呢?”
“我也不知道。”
宝芬离开家,不久就回到王府花园儿去。
红玉出殡之后,姚太太的病越来越坏,大家都看出来恐怕拖不过几天了。现在很怪,在她能说话之后,她只讲南方的家乡话,这叫宝芬茫然不解,也感到很烦恼,使她很难了解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姚太太老在静静地回忆往事,说她在少女时期她家的历史。阿非爱听这些事,他也懂杭州话,所以他常把听来含糊难解的话,讲给宝芬听。虽然是在忧虑的气氛之中,阿非和宝芬之间,有时候也有青春的快乐。甜妹,现在侍奉红玉的母亲,过了许久之后,由于莫愁和环儿的解劝说明,说红玉是偷听阿非和那位美国小姐的话,并且误以为是指的她自己和阿非,因此才自尽的,她对阿非的一腔仇恨,才算消掉。
一天,姚太太正躺在床上看着阿非和宝芬说话,她忽然问宝芬:“你父母把你许配人家儿没有?”
宝芬低下头说:“没有。”
姚太太说:“我在这个世界也待不久了。在我最后这一段日子里,你一直伺候我。你知道别人说我恨银屏,说我反对我儿子和那个丫鬟的婚事。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现在倒要找个丫鬟,叫我儿子娶她。”
宝芬满脸羞红,一句话也没说。
姚太太又说:“不用害臊,婚姻是天意,我看你们俩是天赐良缘。你们俩处得也挺好。告诉我你们家的情形。”
宝芬说:“我们是穷人家。”没再说别的。
姚太太这几句话说了之后,这两个年轻人感觉到他俩之间有了一种关系,这是以前一直在压制着始终不敢承认的。宝芬对阿非开始严肃起来,而且自己也感到羞惭不安,二人之间也再没有少爷丫鬟之间那种轻松随便,宝芬也再不允许阿非帮她做那些洗涮抹擦的杂务。另一方面,宝芬向阿非说话时,更有一番前所未有的温柔,是无法掩饰的。别的女仆注意到宝芬比以前更留心她的衣裳。阿非不再把她当丫鬟看待,也不肯再让她伺候。在这种情形之下,宝芬也无法不依从。有时候阿非不知不觉地拿她比红玉,觉得红玉是比不上宝芬的。比如说,宝芬从未和他吵过嘴,身体又强健。阿非这么想时,忽又自觉良心不安,觉得不该想已故情人的短处。
在宝芬的心里,不断有几种挣扎出现。第一,她没把父母派她来此要做的事认真去办,而且几乎是完全置诸脑后。第二是,在情人面前,一个恋爱中的小姐要保持自尊和体面。这种内心的挣扎,已经使她愿意把自己的家庭情形暗中告诉阿非一点儿。
一天,阿非问她:“为什么你们家雇有用人,你却出来做事?”
宝芬回答说:“我从来也没出来帮人做过事。”
“那么为什么现在你出来做事?”
“我以后再告诉你吧。不过别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别人。”
这种小秘密又增加了他俩几分亲密的滋味。
不但姚太太、阿非和宝芬自己,觉得他俩的关系很明显触目,木兰、立夫、莫愁,思忖红玉的遗言,也觉得红玉指的是宝芬。甜妹对阿非不忠于她已故去的女主人所表现出来的抗拒,更使事情明显,除去宝芬,更无二人。木兰觉得宝芬比起红玉来,和阿非匹配,更为适宜。因为宝芬有旧家庭的教养,比起轻薄、新派头儿的丽莲,也好得无法比拟。桂姐虽然也关心,但正值红玉死后不久,就把这件事故意压在心头,一字不提。
过了不久,姚太太病势越发沉重,虽然还有气息,但是又不能说话了。有三天,一直什么东西也没吃。宝芬让她喝杯人参汤,有时喝了下去,有时候吐出来。家里认真准备起后事来。
最后那一天下午,木兰、莫愁、阿非、宝芬都在屋里,姚太太醒过来,睁开了眼睛,做了个动作,显得是要说话,可是说不出来。宝芬和别人都走近床边儿。姚太太抓住阿非的手,又软弱无力地去抓宝芬的手。宝芬不敢动。莫愁明白,就拉起宝芬的手。姚太太把那两双手放在一块儿,她的嘴唇好像是动,但是说不出话来。不久身子往后一沉,就再没醒过来。两个钟头之后,一命呜呼了。
珊瑚和莫愁看见当时的情景,告诉了父亲和别的家里人。
姚先生又再度表现出行动的迅速敏捷,女儿们看见颇觉吃惊。似乎是他刚在自省斋打坐,已经预先算出什么事情要发生。他已经有一整套的办法。他一定早已看中了宝芬,不然他不会让阿非去到母亲那边儿住。他告诉大家,这件婚事正合乎红玉和他太太的遗言,说宝芬一定会做个极好的儿媳妇,并且这也是宝芬应得的,因为她在婆婆死前尽了孝,总而言之,是“天作之合”。
姚先生把华太太找来,把情形告诉她,让她做个媒人。
华太太说:“这么快?”
姚先生说:“说办就办。”
姚先生向华太太说,那是他在世上最后的本分,他愿亲眼看见自己的小儿子成了亲,因为若不现在办婚事,就要等三年居丧期满再办。今年夏天阿非已经毕业,他正打算把儿子和媳妇一齐送到英国去,结婚之后,到英国去念三年书。
第118章 京华烟云(75)()
在姚太太丧礼之前,赶紧完成这件婚礼,也是合乎中国的古老风俗的。这样在姚太太出丧的时候,不但有儿子,还有个儿媳妇送殡呢。婚礼必须特别简略,而穿孝服也必须停一天,也就是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婚礼之后,新郎新娘就要立即出席正式的丧礼。
订婚礼立即正式举行。姚先生发现新娘的父亲是旗人高官,并没有太出乎意料。他知道他们现在家道中落,但没想到别有用心。他只是相信这是华太太高明的头脑中又一项计划,也是华太太精通人情世故的一次胜利。订婚的那一天,他向华太太说:“你把旗人的花园卖给了我,你又给我找了个好儿媳妇。我觉得宝芬很好,我得向你道谢。”
宝芬的父母既惊又喜,有王府花园的少主人做女婿,比挖到地下藏的宝物更可靠。即使挖到宝物,打官司也许还会输,徒落个坏名声。宝芬回到家里准备婚事时,她告诉父母和叔叔,不要再妄想原来那个掘宝的打算。她说:“若是有宝物,我现在也不会偷走了。”她母亲说:“找到个地下的宝物,不如找到个好女婿。”
但是阿非是那么个懒散的大好人,和宝芬相爱又那么深,婚后不久,宝芬决定把花园内地下可能藏有宝物的事,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