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沚园-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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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非一笑:“我应该是后一种。”
谢三不笑:“还算有自知之明。”
荆非忽自干了一壶。抹抹嘴道:“你先问我先问?”
谢三摇摇头:“我问你你也不会说。”
荆非笑道:“我是来散心的。”
“哦。”
“失望?”
“没有。”
荆非又斟满一杯:“今天去州衙是领月俸?”
“不错。”
“月俸多少?”
“二十文。”
“你已经替我交了十文罚银。”
“如果你少喝一点,这顿饭到不了十文。”
“那我该谢你?”
“不用。欠着。”
“果然精明,老板脾气没变。”荆非笑着自顾自干了一杯,招呼小二道,“再来一壶!”
谢三看着小二端上酒,不动声色道:“明州是个大地方,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一个更夫的信用。”
荆非叹:“这顿饭已另有人请了。”
话毕便见有一行官员状人物自门口进来,为首的向荆非施礼道:“明州知州有请。”
三
谢三一向睡得很浅。
午后这一觉与其说是因为困倦不如说是夜间上工的习惯。
今日他醒得更早,感觉这一晚不会清闲。
果然,天色尚未尽暗,门外已传来熟悉的懒散脚步声。
谢三恐他将勉强才能合严的薄木板门推坏,先自过去开了门,让进那笑吟吟的家伙。
“仍是没钱?”
荆非也不客气,顺势找个地方坐下,笑道:“那里。你家知州贺老爷客气得很,非但垫还了十文罚银、从自家俸禄中挤了二百文银子给我应急,还口口声声请我去他府上小住。”
“难得你有心上门还钱。”
“不止还钱,今夜还要在你这里叨扰。另加五十文算是住店的店钱。”
谢三道:“门外柴棚尚空,勉强算得间上房。”
见谢三只低头收拾打更的工具,荆非叹道:“难道你丝毫不好奇贺知州为何知道我在这里、而他又找我做甚?”
谢三仍未抬头:“想必是你又乱丢木头。”
荆非哈哈一笑,道:“错。此番我可是本分得很。前些时日川北出了桩人命案子,嫌犯之一原籍明州,需明州州府核实些细稍末节。原本这等小事无需我亲自奔波,但守着那无头案也是心烦,不如来江南散散心。”荆非看眼谢三,继续道,“看来你确实失望了。”
谢三道:“大人忙官家的事,于我这打更的何干?”
荆非道:“方才知州唤走得匆忙,不曾细谈。眼下倒不妨再说说那八字属火的故事。”
谢三道:“万卷楼失火,本地人人皆知。”
“丰坊万卷楼以藏书上万闻名,遭遇火劫确实可惜。”
“大人果然是读书人。”
荆非哂笑道:“别的不敢自夸,万卷楼这点掌故我倒还清楚。那丰坊字存礼,浙江鄞县人。官宦世家,所藏万卷书大半源自家传。明州文人向有藏书、刻书之名,丰坊也算得上之中魁首人物。上月那场大火,倒将他家中藏书折损了近半。”
“大人既然已经了解,又何必多事和我打听。”
荆非无奈道:“果然连个更夫都蒙骗不过。也罢。如此种种无非得自方才贺知州教诲。只因他强拉我明日一同前去碧沚园。”
谢三手中忽然一顿:“碧沚园?”
“不错。正是那丰坊府上。明日七夕,江浙一带向有七夕晒书习俗。丰坊万卷楼中劫后余藏并这碧沚园不日便将卖与范钦,明日晒书一场成了丰家几代藏书最后的盛典。贺知州尊书重礼,也不想我误了这盛事。”
谢三不语。
荆非重咳一声,道:“也算是同喝过一窖酒,如今见我要跳进火坑也不留句告诫的话。难不成怕我进了园子串通那纵火之人?”
谢三停了片刻,道:“万卷楼失火,巷间闲言碎语颇多。”
“疑心有人纵火?”
“有闲言道是丰老爷自己放的火。”
荆非沉吟道:“读书人视书如身家性命,更何况丰坊这等藏书世家。如此一把火烧了,怕是他没那勇气。”
谢三道:“火起那夜,丰坊确实失魂落魄。原本不该有这些闲言,祸事出在火后残存的书上。听闻烧去的不少是当世刻本,贵重的宋刻本反剩余不少。更蹊跷的是,火场中发现有宋刻本混杂在当世刻本书柜中。以万卷楼藏书多年,分类本不应如此混乱。事端略平息后,书坊间便有猜疑说万卷楼藏书中混有伪造宋版。只因丰老爷近年家财渐尽,眼看只能靠变卖度日,而那辞官回乡的范钦又显然有意大批购买万卷楼藏书,丰老爷恐家丑外露,便狠下心放了火。造了伪的宋刻本混杂在当世刻本中,本是准备一并烧了干净的,不想却存留了下来。”
荆非道:“听你言语,当夜你所见的八字属火之人却并非丰坊丰老爷。”
谢三眼光移向半开的房门,道:“那时正临近三更,我只见有黑影自万卷楼内出来,随后便见了火光。即便不通诗书,我也知那万卷楼的利害,当即报了火警。那人影去向何处我不曾深究。万卷楼四围住家也有一些,或许躲进了哪家院子。”
“或许趁救火人多嘈杂,混入人群之中?”
“或许。”
“率先赶来火场的自应是丰家家人?”
“自然。当中便有那毕老汉。”
“毕老汉?”
“贺知州尊书重礼,竟未与你夸耀毕老汉?那柜宋刻与当世刻本混杂之书便是毕老汉自火场发现。只因其中有价值不菲的宋版,贺知州感慨之余下令将毕老汉忠义之举记入地方志。丰家住处与藏书转至碧沚园,毕老汉也由门房升至藏书间巡视。毕老汉自然感恩戴德,却不想在藏书间里断了性命。”
“有人八字太凶?”
“或许是毕老汉八字太差。事情不过出在你到的前三日。那日夜半,丰家书童听藏书间有些动静,却只当是毕老汉日常巡视。听闻并无要求入夜再做巡视,反是毕老汉坚持如此。那毕老汉年岁大了,藏书间自万卷楼失火后又禁了火烛,故而老汉夜间在藏书间内磕碰是常事。那书童也是这般想法。次日丰老爷进藏书间查看,却见倒了两排书柜,毕老汉半埋在书中,已是断了气。听官府说法,是被书柜砸中头送的性命。”
“倒了哪些书柜?”
“我并非官府中人,如何知晓。只从传言间知晓此次书本一本未缺。”
荆非黯然道:“听来毕老头之死倒颇似意外。”
“倘若当时无人进出碧沚园,或许如此。”
“偏巧那人又被你见了?”
“我已说过,打更并不寂寞。”
“你见到何人?”
“只瞥见他自碧沚园方向窜出奔城东而去,面目并未见得仔细。”
“顾名思义,碧沚园当建于此地月湖湖中。环境如此闭塞,若非内贼恐难得手。”
“丰坊性情乖僻,现无妻室。加以家境败落,自毕老汉出事,如今家中不过一名书童。那书童年纪尚幼,理应没有这等身手胆量。”
“以书闻名者难免有几个门生。虽说推倒书柜之举太有损斯文,但想来除家人外能熟知丰坊宅第情形的怕也只有这些门生。丰坊现有哪些门生家住明州?”
“钱士清,陈未时,赵平。”
荆非一惊:“赵平岂非那州衙内的小知事?”
“不错。”
荆非笑道:“你与此人有些交往?”
“不过是因杂事打过几次交道。如今衙门里办事通情达理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以他的秉赋,做九品知事未免有些可惜。今日堂上那场闹剧过后,他倒有那心机找出公文核对名姓,否则你家州老爷现在也不会这般客气。可惜,好人不长命。”
谢三眼光一寒。
荆非长叹一声:“自怨自艾罢了。钱士清是何人?”
谢三终于笑道:“正是你偷的那书堂的老板。”
荆非干咳了一阵,道:“陈未时?”
谢三道:“倘若再这样咳下去,迟早你会见到陈未时。”
“为何?”
“陈未时是明州最有名的大夫。”
荆非想咳又忍住,道:“想不到丰坊如此广收门生,那万卷藏书想来也包罗万象。这三人如今各住何处?”
“赵平住州衙内,钱士清城西,陈未时城东。”
荆非略一沉思,道:“火起之后……”
谢三接道:“三人自然先后赶到。钱士清只是帮衬,赵平协助指挥衙役,陈未时自然要尽大夫的职责。”
荆非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原来如此。”
四
出门前荆非刻意整了番衣装。昨日贺知州已婉转告诫:丰坊行事不羁,平生却最忌跳蚤虱子,而衣衫邋遢者难免有窝藏跳蚤虱子之嫌。
碧沚园地处月湖北畔,宋时起便是文人藏书讲学的著名所在。荆非行至园门,不无敬意地抬头望去,一时却误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转回了州衙。把守门口的竟是两个衙役。转念想到昨晚听谢三提及丰家已然没落、家中不过剩一书童打杂,便知这衙役是贺知州今日特地支派来帮忙的。遂上前报了名姓。那衙役自是早已得过教训,毕恭毕敬地将荆非引了进去。
花厅内已坐了两人,皆是长髯布衫,一派儒士风范。着褐色长衫一人荆非识得,正是范钦。青色长衫那人荆非却从未见过,但见两人谈笑风生,荆非料想当是园子的主人丰坊。
荆非一脚刚迈过门槛,范钦已起身迎了过来,施礼道:“荆大人近来可好?袁州一别,许久未见了。”
荆非依官礼回了,笑道:“既记得我这旧识,尧卿当知我素来不拘这些礼节,大家仍是如当日一般随意得好。”
范钦淡淡一笑,回身引见到:“这位是钱士清钱澹然,文秀书堂主人,亦是明州藏书大家,于刻印古籍也颇有建树。”
荆非自是窘了。那钱士清却释然笑过,上前重重施了一礼,道:“在下先代下人为昨日之事给大人陪罪。只怪在下平日疏于训斥,纵容了下人。”
荆非忙回礼,口中不迭着“那里那里”。
唯恐钱士清再絮叨昨日之事,荆非作态巡视厅内一圈,道:“却不知丰坊先生何在?”
二人相视一笑。钱士清道:“先生怕是仍在内院忙碌。承蒙知州大人体恤,知先生府中人员短缺,派了衙役来协助搬书曝晒。先生却恐这班衙役手粗不知轻重,亲自监督去了。我等来时也只有那书童相迎,留了壶茶说先生吩咐来客自便,不必拘礼。”
三人分让座捧了茶,正言谈间只听门外锣声一片,须臾便见贺知州带了一人进来。那人正是昨日堂上审过荆非的赵平。今日二人皆换了官服,亦是布衫打扮。赵平手中还捧着一蓝布包袱。
昨日午后荆非已与赵平重在州衙见过,本不至太过尴尬,但此地毕竟碍着钱士清。避了赵平的目光,荆非操起几年练就的厚颜工夫,与知州礼数如常。
贺知州又为诸人做了番引见,一通寒暄后,亦不免问起主人的去向。钱士清略一皱眉,拊掌几声,内院却不见动静,想是那书童不曾听到。钱士清无奈,告退自去寻了。
不多时,见一老人弓着身子自内门进来,身后跟着钱士清。若非早知这碧沚园内并无更多下人,荆非险把这人当作了管家。
老人还不曾让礼,贺知州已恭敬迎上,礼毕问道:“下官的衙役还合调遣?”
老人一摇头,道:“识字太少,手太重。”言语间目光却盯定了荆非。
贺知州忙道:“这位是京师大理寺护卫荆非,此番来明州公干……”
老人不屑道:“大理寺的衙役?为何不去内院搬书?”
贺知州汗颜,瞥眼荆非道:“下官调派不起。荆护卫虽以断狱见长,但于诗书经传也颇有心得。”闻听至此,荆非已暗出了两身大汗。
老人转向荆非,凸眼一横,厉声道:“大学之道?”
荆非猛一定神,接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心下庆幸还未曾忘了早年的功课。
老人似是略满意了些,挺直身子,任那知州介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