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沙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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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粗重的短眉,着急地说:“他爸,孩子来告诉了,肯定有音儿。你快出去躲一下,先上他姥家呆两天,然后再说。这风一过,也就没事了。”
何平摇摇头说:“一定是耿志告的,他们老耿家把耿全的死都算在我身上了。他妈,你放心吧,形势变了,咱们不用怕了。现在‘四人帮’倒台了,不能乱抓乱斗了。”不管家里人咋劝,就是不走。
过了几分钟,堂弟何六儿急匆匆地来了,说:“二哥,刚才来了四个人,去队部找你,是耿志领着,准没好事,你快躲躲。我得快走了,要不知道是我报的信了。”一句话提醒了秋智,他们看到秋智在,不也得怀疑啊。看何平就是不走,秦秋智也不管了,自己走了出去。想去告诉何碾子,快到队部了,他看到有几个骑洋车子的人朝根生家走去,这也太快了。秋智一看完了,根生爸这还能跑掉!这时大智看见二哥迎了上去,不知道和这些人说了啥,这几个人调转方向,朝大智家走去。大智不管这些,跑去队部饲养处找何碾子。
何碾子原来是队长,由于年纪大了,传给了儿子,何碾子自己做了生产队的饲养员。何碾子上几代人都没念过书,他妈妈怀他的时候,都已经大月了,还去推碾子碾米,谁知就生在碾台了,干脆直接起名叫碾子,长大后当了大名,何碾子。他也和老辈的一样,一天书也没念过,可是他却识文断字。解放前他给大王庄王财主家做功夫,主要是碾米推磨,磨坊紧挨着他们家的私塾,他就学会了许多字,也背会了《三字经》、《千字文》等,后来自己也经常借东家的书看。解放后走社会,他有文化,当了队长。他老伴早死了,老爷子专门饲养生产队的牲口,工分还是最高的,一天工分十二分。生产队里有一挂大马车,至少要配备三匹骡马,条件好的要四匹,一匹驾辕,另外几匹作稍马。还得有牛、有驴,种地、收庄稼时使用。老爷子爱讲笑话、故事,据说还会阴阳八卦。他的小孙子根生经常睡在他这里,有时还有根生最好的小伙伴大智也到这里来听爷爷讲故事,有时也听他们大人在这队部谈天说地。大智记得有一次和根生到队部去玩,何碾子和几个人在聊天。那天大智和根生在旁边叠纸楄楫(piaji一种游戏,应该是象声词,打在地上啪叽一声)。听何碾子说看到了“扫帚星”,发着强光扫向“勺子星”(北斗星),炕上的几个人就开始议论,国家要出大事。何碾子今年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今年不比往年。大伙儿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今年是一九七六年,确是不平凡的一年,接二连三的大事让这宁谧的山村着实错愕了好一阵子,逐渐地,人们不像开始那样,已经麻木了。大智听到何碾子说扫帚星后,连着几个晚上以撒尿为名偷着出去往北面看,也没看到扫帚星,也不知道何碾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4章 耿全的大会()
秋智妈说的耿全,是耿小宝的爸爸,是耿志的三兄弟。大智和小宝都在村里的小学上学,大秦庄大队的学校在芦花赤。大秦庄这个自然村也有一个,但是这个学校非常简陋,只有一排草房,几个教室,一个办公室,和一个储物间。教室不够,两个年级合在一起,叫复式班。花丽妈妈刘老师是班主任,她是这个学校仅有的两个公办老师之一,另一个是程校长。
那是在去年夏天,大智一年级,小宝三年级,在一个教室里,叫一、三年级复式班,一个老师上课,就是花丽妈妈刘老师。这个小宝每天呆呆傻傻地,也不和别人说话,有的大孩子喊他“狗崽子”,他也不辩解。他爸爸是“坏分子”。所谓“坏分子”,其实就是顶缸凑数的。上级有任务,每个村里要批斗地富反坏右。这个耿全和一伙人倒买倒卖,投机倒把,至于倒的是什么,没人说过,大智不知道。耿全被抓后,没有被专政机关收审,留在村里开批斗大会。那时候的革命群众,已经没有了几年前的觉悟。几年前,“革命群众们”为了保卫胜利果实,防止‘阶级敌人’反攻倒算,为了不再吃二茬苦、遭二茬罪,时刻提高警惕,发现可疑人或现象,比如,深夜行人、手电蓝光或家里发出滴滴哒哒的声音,那一准儿是敌特在活动,就算命不要,也要斗争到底。如果坐实了是“阶级敌人”、“坏分子”,那对他们就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到了七十年代初期,所有的革命群众都发现了一个问题,无论怎样抓革命,人们还是照样饿肚子,逐渐地,人们厌倦了,也麻木了各种各样的批斗会。
大智也参加过几次批斗大会,他喜欢开会,那样可以不用上课,不用听老师读那些已经把耳朵磨出茧子的语录,有时又是一长串的名字。他以前没见过耿全。第一次开批斗会的时候,就在学校的操场上。排好队坐下,刘老师发现小宝没到,就让大智去喊。大智跑回教室,看到小宝趴在桌子上哭呢,确切地说在抹眼泪,没有哭出声,也不敢哭出声。
大智喊道:“耿小宝,老师喊你去开会。”喊了三遍也不出声,大智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刘老师走了进来。大智怕老师大发脾气,心里有点害怕。看刘老师的圆脸上很平和,秦秋智喜欢看刘老师的略大的圆脸和那柔和的细眼睛。花丽脸也是圆的,眼睛却像她爸爸的,大大的,略长一些,眼仁黑多白少,再配上弯眉和长长的睫毛,让人感觉到脸是灵动的,充满着活力。
刘老师走到小宝身边,掏出有些发皱的手绢,擦掉了小宝脸上的眼泪,说道:“哭啥?嫌丢人了!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不去开会就是无声对抗。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还没等老师说完,外面已经喊起了口号,高年级的学生带头喊:“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老师拉着大智往外走,小宝趴在桌子上继续掉眼泪,老师没再叫他。其实大智很着急,他太想看一下耿全是什么人了。
一走出教室,秋智就往操场上跑,边跑边向领操台上看。所谓的领操台,也就是一些石头和一些土坯垒起的小台子。台子上放着一个大课桌,桌子上贴着几条标语,花花绿绿的,“以阶级斗争为纲”,“抓革命,促生产”,“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等等标语,秦秋智识字不多,但是这些口号烂熟于胸。台上没有人,也没有凳子,秋智很失望,“坏分子”耿全不在台上,倒是台子的两侧坐着几个人。他认识的有校长,他身穿一件蓝色裤子,一件革命的褂子,绿色人民装,上衣兜里别着一只钢笔,旁边是一个硕大的像章,可能是因为穿得厚,用手使劲地扇风,显得非常不耐烦,两个肩上白亮亮的汗渍随着手的摆动一闪一闪的。大智想,校长天天喊讲卫生,他的衣服也不洗啊。操场旁边是一颗大杏树,结满了青杏的枝子纷纷地垂下来,有的都能打到人的脸。根生的爸爸何平、大智的爸爸德望、老叔德明,都坐在树荫下,拿着大草帽子使劲地扇风。
操场上坐满了学生和社员,批斗会时芦花赤学校的学生也都过来,大家都在仰着脖子往前看。
根生捅了大智一下,说:“看,大树下,坐在中间那个人是小宝他爸,“坏分子”耿全。”
大智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被花丽一下子拉住。大智急了,说:“你干啥,拉我干啥?”
花丽说:“干啥!都在坐着,就你站起来,一会不得挨老师骂呀!”
大智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回了一句:“老师,你妈。”坐下来打量起来这个“坏分子”耿全。在秦秋智的脑子里,“坏分子”应该是胡传魁、南霸天或者是王连举一样的人。一看耿全,大智大失所望。他以前一直后悔不认识耿全,今天总算见到了,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也是穿着一身公安蓝的裤子,黄绿色褂子,带着酱红色的像章,长眉毛、大眼睛,头发略长些,清瘦的脸上棱角分明,长得更像电影里的正面人物。
大智发现小宝长得很像他。也不知道对谁嘟哝了一句,“长得也不像坏人啊。”也没人搭理他,他对小丽说:“告诉老师一声,我去厕所。”
没等花丽反应过来,大智急急地向大杏树跑去,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会。让他吃惊的是,耿全在和旁边的人聊家常。不知道谁放在那里一个旱烟笸箩,他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卷烟,说着一些生产队的事,卷完了熟练地用舌头舔一下,掐掉烟头。大智就看见德明老叔把火给他点上,几个人边抽烟边说话。
耿全说:“今年雨水好,估产肯定比去年多。”
何平那时候是队长,狠吐了一口痰,说:“这估产一年比一年高,口粮和工分对不上,年年粮食吃不到头。今年的红心粮不知道又涨多少。”
耿全说:“这两年返销粮多了,各家好好计算着也不至于太打短(缺粮)。”那边的口号一声高过一声,这边就像没事人一样。领操台上已经摆好了桌凳,大队书记秦秋廉已经坐在主席台上了,还坐着两个秋智不认识的人,大队会计孙分头站在桌子旁,敲着桌子喊道:“把投机倒把的‘坏分子’耿全押上台来。”到底是什么罪,是投机倒把还是“坏分子”?也没人去深究。
大杏树的女主人端过来一碗水,大智爸爸秦德望说:“喝点水吧,怕一会扛不住。”
耿全接过水来,喝了一大口,说:“没事,习惯了。在公社斗了好几次了。就怕那些中学生,咱们这没事,都是小学生,不会咋样的。走吧。”刚刚还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年轻人刹那间变了脸色,上前把耿全的胳膊往后一背,弯下腰,向主席台走去。
队长何平有几分歉然,说:“三哥,对不住了,挺一会儿就过去了。”一起押着走向主席台。
秦秋智赶快向自己的队伍里跑去,口号声此起彼伏,各班在比赛,有的班级大声地唱起了歌。大智这里是一年级的孩子,也就是几十个人,没人在意喊不喊口号,只有根生喊得起劲,其实根生也有大名,爷爷起的,叫何春根,户口本上登记的就是这个名字。大家伙儿叫习惯了,都叫他何根生,在学校登记的名字也是何根生。
耿全被押上了台子,会议由生产队长何平主持,大队孙会计也坐在了主席台上。这时跳上台一个高年级男生,也是公安蓝裤子、草绿褂子、红袖章,胸前戴着像章,手捧红宝书,大声喊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何平喊道:“起立。”全体人员马上起立,和这个学生一起朗诵,“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他是背的,又熟练,声音又好听,大家随他一句一句地背。这时耿全被挂上了大牌子。大智注意到这耿全是高个子,这个村子没有几个人能高过他。大牌子上写道:“‘投机倒把分子’耿全”。他的腰使劲地弯着,但是弯的不够。台上的人领头喊道:“‘坏分子’认罪,‘坏分子’认罪!”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时上去两个人,把牌子摘下来,换成了生产队分东西用的架子,架子上放上了土坯,喊一次,加一块,耿全的腰逐渐地弯了下去。“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耿全的眼睛只能看到地面了。
这时大队书记秦秋廉让全体坐下。问耿全:“你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