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改造 作者:[美]杜威+著+许-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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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做,具体的纠纷和不幸自然仍旧留存着。它们是不能用魔术消灭的,因为在理论上社会是有机体。具体困难的境地急需要设定实验的试行方案的理智方法的帮助,但智慧却在这里失了作用。在这个特殊具体的境地人们被投往粗恶的经验主义,近视的机会主义和暴力斗争。在理论里特殊事件都已巧妙地安排起来,它们都归到适当的纲目范畴底了。它们被标好了签,插进一个秩序整然的标明自然科学或社会科学的档柜的架上去。但在经验的事实里,它们是和以前一样的纷繁、混乱、而无组织。处理这些事情时并不是用利学的方法,只是靠盲目的猜度,前例的引证,目前利益的计较,苟且敷衍,强制力的行使和个人野心的冲动。然而世界尚存,它总要向前做去,这是不容否认的。尝试的和错误的法以及利己的竞争也曾博得许多改进。但社会学说仍被看作无谓的奢侈品,不是研究和计划的指导方法。是以哲学改造的真正端倪,与其说是关于制度、个人、国家、自由、法律、秩序等一般概念的精炼,毋宁说是关于特殊情况的改造的方法的问题。
且就个人的自我观念考察一下。18—19世纪的英法个人主义学派,从它的意向看来是经验的。从哲学的见地说,它把个人主义建立在唯有个人是真实的,而阶级和组织是次要的和支派的那一信念上。阶级和组织是人为的,个人是自然的。怎能说个人主义是可以受先前所述那种批评呢?说它的缺陷在于这学派忽略了个人对别人的关系(是各个人的构造的一部),是不错的。但不幸这一说仍不能超脱对于被批评过的诸制度的整批的辩护以外。
真正的困难却在于个人被视为“已有”的东西,目前现存的东西。因此他就只能做一个享受者,它的快乐要人替他扩大,他的资产要人替他增殖。个人既被看作已有的东西,则凡可以向他做的,或为他做的任何事体,只能从外界的刺激和享用,既痛苦快乐的感觉和舒适安全这条路做去。既然社会组织、法律、制度是为人而设,人不是为它们而设,这是真的,它们就是人类的幸福和进步的手段和工具。但它们却不是为个人获取什么东西的手段,甚至不是获取幸福的手段,而是创造个人的手段。只在官能上各自分离的那些物体的物质感触里,个性才是一个根本的与件。在社会的和道德的意义里,个性是要被造出来的。个性是指创造性、发明性、富于策略,信念取舍和行为选择的责任所在。这些都不是天赋,乃是成就。既属成就,它们就不是绝对的,而是与它们的用途相对的。而这个用途则随环境而变异。
这个概念的意义在利己思想的荣枯的考察里可以寻释出来。经验派学者都着重这个思想。它是人类唯一的动机。美德是由使善行利于个人而修得的,社会组织应该加以改善使利己思虑和利他思虑取得一致。反对派道德学家亦毫不迟疑地指出把道德和政治看成是计较私利的手段的学说是罪恶的。于是他们竟把利益的整个观念作为有害于道德而全然抛弃了。这个反作用的结果助长了权势和政治的蒙昧主义。利益的作弄被消除了的时候,所余的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具体的动力可以起来代它?看成是自我把现成东西,把自我利益看成是快乐和赢利的获得的人们,取得了可以恢复法律、正义、权力、自由等抽象概念——貌似严正而仍可被灵敏的政治家所运用以掩饰其狡谋并以恶事假作善事的一切暧昧的概念——的论理的最有效的手段。利益是特殊的、动的,是任何具体的社会思想的自然条件。但它们和小小的私心结合了,便不可救药了。只有自我是在进程中,而利益是推动自我运动的事物的一个名字时,它们才可以用作生气蓬勃的条件。同一论理可以适用到”改革应自个人始抑应自制度始”的那个多年的争论上去。当自我被认为本身是完美的时候,只有内面的道德的变化在一般的改革上是重要的,这很容易引起争论。制度上的变化不过是外面的。它们可以增加人生的舒适和便利,但不能影响道德的长进。结果是把社会改造的重任放在绝不可能的自由意志的肩上。加之,人所受到的鼓励是对社会和经济抱被动的态度。个人的注意力萃集于对自己的是非善恶的道德的反省,而忽视环境的性质。道德回避了经济的政治的繁琐条件。让我们完成我们自己罢,到那时社会自然会起变化,就是它的教训。于是贤智孜孜于反省,而大盗横行于天下。然而当自我是一个能动的历程时,社会的变革成为创造人格的唯一手段,也就可以明白。制度的良否视乎它的教育的效果——即它所养成的个人的性格。个人的道德的进步的利益和经济的政治的条件的客观的改革的利益合为一体。关于社会组织的意义的研究取得了正标和方向。我们从而寻问什么可做特殊社会组织的特殊刺激力、抚育和教育力。政治和道德间的多年的裂痕从此也消灭净尽。
因此,我们也不能满意于社会和国家对个人是有机的那种笼统的说法。这是一个特殊的因果关系的问题。这个社会组织,政治的或经济的,发生了什么作用,它对于参加在里面的人们的气质发生了什么影响?它解放了人们的能力吗?如果解放了,范围怎样?是否只在少数人中间开展,大多数人还受着压迫,是广泛而平等地开展呢?那解放了的能力是否仍受着一致的指导而成为一个势力,或者它的显现只是旋作旋辍反复无常的?感应既是无限驳杂的,这些研究必定也很琐碎,很特别。人们的感觉是被社会组织的这个和那个形态弄成更锐敏,更精细呢?还是更迟钝,更糊涂呢?他们的心是否受了训练,以致他们的手也更加灵巧。求知欲是觉醒了,还是被顿挫了,它的品质是什么:只是关于事物的形式和表面的审美的东西呢,还是对于事物的意义也是一个理知的深究者呢?像这样的问题(以及关于传统上名为道德的诸性质的更显著的问题)在个性被认为不是原来的而是在共同生活的影响下创造出来的的时候,就成为研究那社会的一切制度的出发点。和功利主义一样。它的理论不断地考查和批评组织的各种形式。但它却不引领我们去查问它对于现存个人带来了些什么痛苦和快乐,而引领我们去寻究它在解放特殊的能力,和配置它们俾成动作的力量做了些什么。所造就的是什么样的个人?
关于社会事件的讨论,为了脱出概念的一般性范围所空费的心力是惊人的。如果在研究呼吸问题的时候,所谓讨论只限于器官和机体的概念的抛引,生物学家和医生会有什么进步。例如某一学派以为要了解呼吸,只须坚持呼吸是在个体内,所以是个人的现象那事实,而反对派却力持它只不过是与别的机能有有机的交互作用中的一个机能,所以只有和那些同在一般常态的其他机能参照比对着去研究,才能了解。两说是同等的真确,也是同等的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对于许多特殊机构和交互作用的特殊研究。严肃地强调个人的全体和有机的全体或社会的全体等范畴,不仅不能促进准确的和周详的研究,反而会阻碍它们。它把思想停滞在夸大铺张的一般性内,以致论争无可逃避,亦不能解决。如果细胞彼此没有活泼的交互作用,它们就不能相争,也不能合作,这是不错的。然而“有机的”社会集团的存在那事实并不解答什么问题,却只标示问题存在的这事实,即只标示什么斗争和合作发生了,什么是它们的特殊原因和结果。但因为社会哲学仍然固执着已从自然哲学排除出去的观念秩序,就是社会学家也把斗争和合作作为建立他们的科学的一般范畴,而其所以俯就经验的事实却只为着例证。通常他们的主要“问题”是纯辩证的,盖着经验的人类学和历史的引证的厚棉被。个人怎样结合而成社会?个人怎样被社会统御着?而那命题所以叫做辩证的,实因为它是由来于“个人的”和“社会的”那个先行概念。
“个人”非指一物而言,而是一个浑括的名词,代表那些在共同生活影响下产生和固定的各种各样的人性的特殊反应、习惯、气质和能力。“社会”这个字也是一样。“社会”是一个字,而是无定的许多东西。它包括人们由合群而共同享受经验和建立共同利益和目的的一切方式,如流氓群、强盗帮、徒党、社团、职工组合、股份公司、村落、国际同盟等。而新方法的效力在于拿这些特殊的、可变的、相对的事实(与命题和目的的相对,非形而上的相对)的研究去替换一般概念的矜持摆弄。
十分奇怪,关于国家的现行的概念正是一个例证。在教会政治的秩序内布置着的固定族类的古代秩序的直接影响,是十九世纪德国政治哲学企图列举一定数量的各有其本质的和不易的意义的诸制度,并将它们排成与各种意义的品位和等级相当的一个“进化”次序。“民族的国家”被放在顶上作为一切其他制度的完成、极致和基础。
黑格尔是这个工作的一个著例,但不止是他一个。曾和他力争过的许多人,其实也不过在那“进化”的细目上,或在那作为本质的概念而赋与所列举的制度之一的特殊意义上与他有别。论争之所以激烈,正因为所据的前提相同。许多学派,即使关于方法和结论还有更大的差别,也同意于国家的最后完成的地位。他们不必走到像黑格尔那样远,把历史的唯一的意义作为“民族的地域的国家”的进化,后起的国家所含“国家”的本质的意义比先前的形态所含的更多,所以代它兴起,直到历史发展凯旋奏捷而得见“普鲁士国家”的建立。但他们并不疑及社会的阶级制度里的“国家”的统一的和最高的地位。实则那概念已在主权的尊号下硬化成不能过问的信条。
近代地域的民族的国家所扮演的脚色确是非常重要。这些国家的成立曾为近代政治史的中心。法兰西、大不列颠、西班牙是最先达到国家组织的民族。但在十九世纪除了希腊、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等小国不讲,日本,德意志和意大利又跟踪奋起。大家都晓得最近的世界大战的最重要的一面是完成国民运动的斗争,结果是波希米亚,波兰等得了独立,而阿美尼亚(Armenia)和巴勒斯坦(Pale tine)等也上升到候补的等级。
国家权力对其他组织形态的斗争是控制小地域、省、县、诸王封邑的势力,抑遏封建诸侯势力的伸张,并在若干国内是抵抗教会掌权者的僭越。最近几世纪,社会的统一和巩固的大运动在进行,由于蒸汽和电气的集中和结合而大大加速了,国家就是这种运动的明显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