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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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朔耳语:“你哪儿来的家室,我怎么不知道?”
欧阳怡和卫朔见面的机会寥寥,心下忖度他是个刚硬慢热的性子,便偶尔写信寄到卫戍部去,信里不过是说些在学校读书的趣事,只是从未收到过他的回信,不料今日他竟突然约自己到沁玉泉见面,一颗心几番悬起又放下,嘴角不自觉地扬成了一枚红菱。
她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打扮过自己。试了几条裙装,才选了一件湖蓝的丝绒长裙,门襟和袖口皆缀了泛着莹莹蓝光的玻璃纽扣,乌黑的发间偏夹着一枚双排珍珠点缀水晶的发卡。天蓝色的羊毛大衣衬着颈间珠白的羊毛围巾,仿佛便是这冬日里的冷洁晴空,她的心也像点缀着雪白云朵的湛湛蓝天,明朗晴好,只待蓬起羽翼的鸟儿振翅而翔。
虽然他没有说,但是她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待霜亭,这一次,是他在等她。
“真的是快要春天了,天气真好。”欧阳怡盈盈笑着踏进亭来。
卫朔仍是平素的庄素神色:“欧阳小姐好。”
欧阳怡忽然没来由地有些赧然,一颗心鼓胀如帆,声音却放低了许多:“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卫朔不自觉地低了头错开她的目光,只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欧阳怡面前:“这个还给小姐。”
欧阳怡一见,略带赧然的笑容便倏然凝在了唇边,卫朔递过来的正是她之前写给他的信,一共四封,没有一封打开过。
“为什么?”
话已脱口而出,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里有不能掩饰的颤抖。
卫朔不答话,也没有一丝表情,欧阳怡灼灼闪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同新年最后的花火落入苍茫雪野,来不及融化些什么便埋没了声息。
有些事是没有为什么的,她明白。
待霜亭里只有细微的风窸窸窣窣地从林间吹过,她从卫朔手中接过那一沓信封,欧阳怡觉得,他的手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她终究还是有些许的不甘:“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有家室。”他的话总是很少,一字一句都格外沉着。
欧阳怡一愣,惊诧地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眉头蹙紧,松开,又蹙紧,语气中有压抑的慌乱:“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问过婉凝,我以为对不起”
卫朔原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多半会生气,没想到她竟是一迭声的“对不起”,他望着她眼中莹然闪烁的泪光,心头一疼,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去接她的话:“顾小姐也不知道,是我的错,我——我应该告诉你的”
却见欧阳怡摇了摇头,面上浮起一个温婉如常的笑容:“不关你的事,是我想当然了。”她抬眼望着远处的山影,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你——你妻子,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卫朔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她很好,对我很好,对我父母也很好。”
很好,很好,很好。
欧阳怡心口一涩,卫朔一向惜字如金,能让他这样夸赞的女子,一定是真的很好了。她低头攥紧了手里的信,轻声道:“我一时任性,没有弄清楚,如果让你觉得困扰的话,很抱歉。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打扰你了。”
她说着,又仰起脸庞,凝眸一笑,落落大方中又夹了些许赧然:“或许,等将来我见到你不觉得尴尬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卫朔望着她,讶然又困惑。
他自幼和虞浩霆一起长大,见过的名媛佳丽不知凡几,却没有一个女孩子是像她这样的。
无论是容色倾城如顾婉凝,还是气韵高华如霍庭萱,都是心意深掩的女子。顾小姐——想到顾婉凝,卫朔便不自觉地皱了眉,遇见她,他才真是见识了什么叫作“女人心,海底针”。
他想起她和虞浩霆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人人都说旁观者清,可是连他也不知道那女孩子对虞浩霆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意。她不肯委屈,不肯体谅,那决绝也如她的容色一般清极艳绝不留余地。没人说得清究竟她先前的嫣然明媚是真的,还是后来的孤冷轻厌是真的,她的美是淬了毒的锋刃,划过的伤口便再不能好。
霍庭萱却恰恰相反。不管人前人后,霍家大小姐永远都是芝兰扶风般的静雅高洁。他从未见过霍庭萱伤心气恼的样子,她不发火,不赌气,处处大方得体,对谁都有一份善解人意的体谅,仿佛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不会有丝毫的勉强和委屈。在她身边,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纵然是春风,也有吹不到的角落,但霍庭萱却没有。
然而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是这样的温柔坦然,她的人,便是此刻鲜洁明朗的湛湛晴空。
欧阳怡见他神情古怪,默然不语,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卫朔这才回过神来,匆忙答道:“没什么。我在想,如果顾小姐像你这样,就好了。”
欧阳怡一怔,随即笑意寥落地轻声道:“怪不得婉凝说,你的心思都在虞四少身上。”
卫朔讷讷地不知要如何答她,踌躇了一阵,才道:“我送小姐回去吧。”
卫朔送过欧阳怡就立刻回了栖霞官邸。今日是虞夫人谢瑾和的生辰,虽然虞家不遍邀亲朋大事庆祝,但也安排了数席家宴。此时宴饮已毕,照例有牌局,虞夫人自幼在谢家便是西式的家风,在这些玩意儿上,只喜欢桥牌,于是,谢夫人便拉了小儿子致轩和冯广勋一起,陪虞夫人玩桥牌,虞若槿和康雅婕那边倒是轻易就凑了两桌麻将。
卫朔在偏厅门口望了望,见虞浩霆不在,便转身上了二楼,却见邵朗逸的侍卫长汤剑声正在书房门口跟郭茂兰聊天。二人见他过来,都点头示意,待他走近了,郭茂兰才道:“邵司令和汪处长都在。”
“由监察部和审计署联合派员,来查我们的账?”虞浩霆冷冷一笑:“周汝坤的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孟公德高望重,这件事由他提出来,我们直接驳他的面子不好,也落人口实。”邵朗逸口中的“孟公”是早年改元共和的功臣元老孟维麟,虽然近年来于政事涉及渐少,但在江宁政府中声望甚隆。
虞浩霆将手里的信撂在邵朗逸面前的茶船边上:“孟维麟也是老糊涂了,他算过财政部划拨的军费一共才有多少吗?”
邵朗逸拿起信看了一遍,却是孟维麟给虞浩霆的亲笔信,里头倒有许多热忱劝勉之言:“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准备给老先生回封信,把近五年的军需账册都送到他府上去。”虞浩霆闲闲说着站起身来,对汪石卿道:“石卿,你来办,你的车装不下,派辆卡车去装。”
汪石卿点了点头:“孟公那里还好说,但国府那班人既然被周汝坤撺掇起来,恐怕不那么容易罢手。”
虞浩霆觑着邵朗逸道:“你说呢?”
第99章 春风/她的美是淬了毒的锋刃(2)()
邵朗逸又翻了翻手里的信,说道:“既然推不得,那就应了吧。不过,事关重大,仓促之间要全面铺开未免有难度,总要先找个地方试一试。”
“那就让他们先去陈焕飞那儿。”虞浩霆道:“旧京是重镇,昌怀基地上个月刚从欧洲买了批飞机回来,况且,陈焕飞的伯父也是监察部的委员。”
汪石卿听了,低低一笑:“我们答应得太容易,反而叫他们疑心,不如先叫人跟他们闹一闹,拖些日子,我们再卖给孟公一个人情。”
虞浩霆点头道:“你这就去办吧。下楼的时候要是看见小霍,叫他上来一趟。”
“你找小霍做什么?”邵朗逸一面笑问,一面提了风炉上滚开的水,烫过茶船中的杯子,自去冲水醒茶。他刚沏好一盏,虞浩霆便端起来呷了一口,赞道:“邵公子冲茶的手艺可是越发好了。”
邵朗逸眼中笑意闪烁:“你跟我装什么?你也就能喝出点茶叶的好坏罢了。别说冲茶的功夫,就是水的好坏你都未必知道,还不如小霍。”
虞浩霆搁了茶盏,轻声道:“周汝坤也该收拾了,这种人我懒得理会,我想叫小霍去。”
邵朗逸笑道:“这样的事你有多少人能做,还用得着他?”
“他去年在北边那么久,霍伯伯面上不问,心里不知道怎么着急呢。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说也得在江宁待一阵子,我给他找点事做,总比让他闲着又闯出什么祸好。”
他正说着,就有人敲了两下,推门进来,正是霍仲祺。
小霍走进来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形,不由撇了撇嘴:“你们两个人躲在这儿清闲自在,也不叫着我,让我在下头被人逼着看牌。”
邵朗逸递过一只茶盏给他,笑吟吟地说:“你要是不乐意,谁能逼你?”
霍仲祺接过来品了一品:“致娆那丫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不顺着她的意思,你怕什么她就说什么。”他说着,却见邵朗逸和虞浩霆都暗笑不语,连忙转了话题,对邵朗逸道,“你沏茶的水这么轻,是化的雪水吗?”
邵朗逸点了点头,霍仲祺又呷了一口,却摇头道:“你也是个附庸风雅的。你冲的铁观音虽说是乌龙茶,发酵却轻,再用这样浮的水越发飘了。栖霞必然有从栌峰取的山泉,你搁着不用,偏去浪费旧年的一场桃花雪。”
邵朗逸含笑听了,却只看着虞浩霆,虞浩霆轻轻一笑,却是一脸的无所谓:“茶是我要喝的,水也是我想起来的,你们都是高手,只我是个牛嚼牡丹的,好不好?”
霍仲祺将茶盏放回案上,对邵朗逸乐道:“难得有一样四哥认栽的事情,今天这茶你沏得倒是值了。”说罢,又问虞浩霆,“你们叫我上来什么事?”
虞浩霆道:“你这次总要在家里待一阵子,正好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霍仲祺听了,略一沉吟,说道:“四哥,我想去旧京。”
“我还以为你打算回沈州的。”虞浩霆奇道,“你怎么又想起来要去旧京了?”
“我”虞浩霆一问,霍仲祺便迟疑了,几个谎话托辞都摆在嘴边,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去骗虞浩霆,只好含糊其辞,“我有点儿私事。”
他这样一说,连邵朗逸也有些讶然,和虞浩霆对视了一眼,笑道:“你离了旧京都这么久了,还有‘私事’?”
虞浩霆见霍仲祺的神色竟有些慌乱,想到他前番离家出走的事情,倒不愿意逼他:“你的事情急吗?要是不急就先帮我做件事再走。”
霍仲祺正心绪烦乱,听到他这一句,连忙点头:“四哥你说。”
“周汝坤这个人不能再留了,你跟叶铮想个法子料理了?”
霍仲祺想了想,促狭一笑:“好,我尽快。”
虞浩霆正要开口,外头忽然有人敲门,却是郭茂兰的声音:“四少,谢小姐找霍”他话还未完,便听谢致娆在门外娇声问道:“小霍,我们要去文庙街看灯会,你去不去?”
原来她之前叫了丫头来问,没见到霍仲祺便被郭茂兰打发下去了,谢致娆等得不耐烦,索性便自己上楼来找。
“致娆到底是长大了,懂得先敲门了,真是给我们面子。”邵朗逸说着,走过去拉开了房门,谢致娆一见是他,甜甜一笑:“三哥哥,我不耽误你们的公事,我只问问,你们待会儿要不要去看灯?”
邵朗逸让着她进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