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棵杨 寒川子-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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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林谢你了!有林也谢韦同志了!”有林说着,深鞠一躬。
风扬拉住有林,笑道:“大爷咋能冲我鞠躬哩!要是让我妈看到,还不罚我下跪?”
有林亦笑起来,二人边走边唠叨,晃晃悠悠地各自回家。
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成有林不但如愿得到河坡上的祖地,而且意外得到为村人丈量土地的重大差事,觉得甚有面子,一到家就翻箱倒柜地折腾。
成刘氏盯住他看一会儿,有点纳闷儿,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头子,你在倒腾啥哩?”
“咱家的皮尺子呢?”有林停住手,望向成刘氏。
“哪个皮尺子?”成刘氏凑近一步。
“就是那个……皮卷尺!”
成刘氏低头想了一会儿,走到床前,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黑糊糊的皮盒子:“是不是这个破东西?”
“破东西?”成有林一把抢过来,狠狠瞪她一眼,“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皮卷尺!”
“好好好,”成刘氏搓着手,“我说错了中不?这不是破东西,是你家祖传的宝贝疙瘩儿!”
成有林不睬她,将皮盒子拿到堂间,轻轻拍打上面的浮尘,拉出皮尺,全神贯注地审视上面的标示。
成刘氏盯住他又看一会儿,不解地问:“哎,你弄这干啥?要是没事儿做,就到院里劈柴火去。兴儿挖个树疙瘩,得趁天劈。要不然,晒到啥时候才干?”
“去去去,?唆个啥?”有林又瞪一眼,忽地想起什么,“兴儿呢?”
“外头去了。”
“喊他回来!”
成刘氏皱下眉头,出门走到院子里,对坐在大椿树下学针线活儿的清萍道:“喊你哥去,就说你爹寻他!”
清萍答应一声,一蹦一跳地跑出门去,不到一刻钟,拉着家兴回来了。
“妈,我爹在哪儿?”家兴问道。
成刘氏朝堂间努下嘴,家兴走进堂门。堂间收拾一新,一张旧得发灰的中堂画挂在墙上,下面立着一只齐腰高的榆木条几,几上立着一支点着的蜡烛,旁边摆着祖宗的牌位和那个皮卷尺。成有林一脸虔诚地跪在条几前面。
“爹,”家兴怔了,“你这是干啥?”
“兴儿,来,跪下!”
家兴迟疑一下,反手关上门,挨着他爹跪下,跟他爹一道叩头。爷儿俩连叩数下,有林抬头,望着家兴说道:“兴儿,把皮卷尺拿下来,好好看看!”
家兴拿下皮卷尺,翻来覆去看一会儿,有点儿纳闷:“爹,这东西我早见过了,没啥看相!”
“是没啥看相,”有林的语气严肃起来,“可你知不知道它是打哪儿来的?”
家兴摇头。
“看看上面的字,写的是啥?”
家兴细审一遍,见上面果真有字,只是时间长了,有点儿模糊。家兴没念过书,识不出,抬头问道:“爹,上面写的啥?”
第二章 河坡地(9)
“兴儿,”有林也没念过书,但上面的字却记得烂熟,从右到左指着模糊的字迹说,“你看清楚,爹告诉你,写的是‘天朝田亩尺’!”
“天朝田亩尺?”家兴愣了。
“对!”有林的语气越发凝重,“这把尺子是牛皮做的,长三丈,是咱祖宗传下来的。当年咱祖宗跟随天王打天下,天王为咱老百姓均分土地,特别制下这种尺子。咱祖宗就是拿着这把尺子,为没地人量地分地。后来,天王落势了,咱祖宗拿着这把尺子,跟张家、万家和孙家的祖宗逃进这个山窝里,凿井栽树,立下村落。因为上面这几个字,咱祖宗怕出事儿,一直藏着它,不敢轻易动用!”
家兴抚摸尺子,顿觉沉甸甸的。有顷,家兴抬头问道:“爹,今儿你拿它出来,必是有啥事儿?”
“嗯,”有林点点头,“爹是有事儿。方才爹遇到风扬,风扬不但应下将河坡上咱家的祖田全部归还,还交给爹一桩差事:为村里量地!”
家兴睁大眼睛。
“兴儿,”有林从家兴手上接过尺子,小心抚摸几下,“分金分银分浮财,啥都好分,唯独田地难分,因为庄户人家不重金银,重的是地。量多量少,都要看量地人手中的尺子。风扬说的是,量地在公道,没有公道心,手就伸不直,手伸不直,尺子也就拿不稳。你有一丝一毫的私念,大伙儿都在盯着!”
家兴点头。
“兴儿,”有林长叹一声,“唉,今儿咱有两件喜事儿,可也有一件事儿刺人,爹心里难受哇!”
“啥事儿?”家兴心里一揪。
“风扬让咱量地,你猜咋说?风扬说,四棵杨有四老姓,十小姓,老姓里头,万家、张家、孙家户多人多,让万家人量,张家、孙家心里不合适。让孙家人量,万家、张家也会有意见。只有让咱成家量,大家心里才觉得公道。兴儿,你听听,他这话儿味道不对呀!”
家兴寻思一会儿,不解地问:“爹,咋个不对了?”
“你想想,万家、张家、孙家户多人多,说明他们家丁兴旺。咱成家虽是老姓,可孤零零的只咱一户。让张家量,万家、孙家不依,风扬只字未提咱成家,因为他根本没把咱成家放在心上。在他心里,咱跟后来的十户小姓是一扎儿的,你说,这让爹心里咋想?”
“爹,”家兴笑了,“人家风扬未必有这意思,是爹想多了!”
“你懂个屁!”有林眼一白,责道,“他有啥意思,爹能听不出来?他或是无心说的,可爹是有心在听!兴儿――”
“爹!”
“爹想过了,只要地分下来,咱家就有奔头。不是吹的,在四棵杨,除去张宗庵,比你爹更会种庄稼的人还没生出来!眼下宗庵没了,爹就是老庄稼。你好好跟爹学着点儿,咱父子俩合力,把这六亩祖地打点好。爹相信,不出三年,咱家的日子就会过得顶呱呱的。爹盘算过了,待日子过好了,咱就买头牛,置下犁、耙、耧全套农具,再为你张罗一房媳妇,生他几个孙子。天变了,爹就不信,咱成家一直旺不起来?”
家兴望着成有林,望着他手中的皮尺,突然觉得肩头上沉甸甸的。
接后一个月,四棵杨连下两场大雪,分地的事也就耽搁下来。雪住后,有林踏着积雪量地,到地分好,前后又历一个月。
待县政府将印刷精美的土地证发下来时,已近年关,四棵杨家家户户都在忙活过年。韦光正趁势召开一次声势浩大的群众大会,将盖好县政府红印的土地证亲手颁给村民。
成有林接到土地证时,眼圈红了。回到家里,有林喊来家兴和家群,父子三人一路走到河坡上,在自家的祖田上跪下,每人抠出一捧土。土冻结了,冷得像冰块。父子三人各捧一块土疙瘩,冒着寒风走回家里。
这日是除夕。有林寻到宗先,要他写出一副对联,上联是“吃水不忘掘井人”,下联是“翻身不忘共产党”,横批是“感激政府”。
对联本应贴在门框上,但有林思想半天,决定将它贴在明堂,免得雨水淋了。明堂上原来挂着一幅堂画,画中是花白胡子的土地爷,是那年他修好房子后挂上的,有七八年了。旧堂画配一副新对联,倒也相映成趣。
第二章 河坡地(10)
贴好对联,有林在条几上摆香案,立下三个牌位,中间是土地爷,左侧是列祖列宗,右侧是政府。
牌位前面,方方正正地供着政府发给他家的土地证。土地证前,是三捧土。
成有林和两个儿子在香案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各磕三个响头。成有林老泪交流,泣不成声:“列祖列宗在上,苍天有眼,成家的祖田――回来了!”
土地证发放后,土改工作告一段落,土改工作队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过完春节,在元宵节的前两天,工作队的韦光正再次来到四棵杨,另外两个同志没来。
韦光正走到村部,不见风扬,问过几人,得知他到河坡地忙春耕去了。韦光正略一思索,索性走出村子,一直走到河坡地里。
田野里人来人往,四棵杨人喜气洋洋,皆在忙活春耕。
风扬手握老虎爪儿,在自家田里奋臂整修田垅,干得满头是汗。瘿脖子扬起榔头,在一旁碎土。
风扬停住,看瘿脖子:“妈,你回去吧,就这点小活儿,不够我一个人干!”
瘿脖子没停下碎土:“扬儿,妈不是干活儿,是解个闷儿。”
风扬正要说话,猛然瞥见韦光正,赶忙放下老虎爪儿,迎到地头。韦光正再次扫一眼田野里热火朝天的农民,笑容可掬:“呵呵呵,农民当家做主了,劲头就是不一样,真正是热火朝天啊!”
风扬憨憨一笑:“是哩。天不亮就有人起床干活儿了。”
“好哇,真正好哇,”韦光正喜滋滋地蹲下来,“风扬,我来是想告诉你个事儿!”
风扬也蹲下来:“啥事儿,领导只管说!”
“接上级通知,土改工作胜利结束,工作队解散了!”
风扬心里一惊:“这咋中哩?没有工作队,村里有啥事儿,咋整哩?”
韦光正没有理睬:“农会也要取消!”
风扬更加愣怔。
“区政府要求村里举行公开选举,重新建立组织,领导村里各项工作!”
风扬心里打鼓,小声嗫嚅:“领……领导,我……我这民……民兵排长是不是也……”
“是哩。区队解散,区改为乡,成立乡政府,乡里成立民兵营,自然村分片成立民兵连,各村成立民兵排,原来编制全部撤销!”
风扬脸上血色全无,两眼发直。
韦光正瞧他一眼:“风扬,你……咋哩?”
“没……没啥!”风扬慢慢掏出烟袋,点上火,锁起双眉,吧嗒起来。
韦光正盯他一会儿,笑了:“风扬,你像有啥心事?”
风扬又吧嗒几口:“没……没啥!”抬头望向韦光正,“我想问问领导,村里选举,都选啥?咋选哩?”
“四棵杨算是中等村,可选四个基层干部,一个村长,一个副村长,一个民兵排长,一个妇女主任。由上级提名,大伙儿举手表决!”
风扬心里一揪:“上级咋……咋提哩?”
“我的意思是,村长提你,副村长提明岑,民兵排长、妇女主任由你提名!”
风扬心情激动,声音有些哽咽:“这……这担子恁重,我……中吗?”
韦光正呵呵笑道:“中中中,在这村里,我就相中你一个人!”
风扬的泪水流出来:“谢领导器重!风扬赴汤蹈火,也要为领导争面子!”
“我要的就是你这股劲儿!明岑人虽不错,就是没朝气!”
“是哩!”
“不过,选举会上,我不好直接提,你得找人先提。我看磙子合适,你跟他说说!”
“中!”
选举大会于当天后晌召开,会场设在四棵杨下,由万磙子等人临时搭起一个简易台子。台上横着一条标语:四棵杨村首届村民委员会选举大会。
数百号人坐在地上,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盯在台上。
韦光正站在台中央,挥舞右臂,声音激昂:“贫下中农同志们,解放前,国民党反动派骑在咱们头上,欺负咱们,压迫咱们!地主老财剥削咱们,压榨咱们!今天,共产党领导我们打跑了国民党反动派,打倒了地主老财,让咱们自己当家做主。咱们自己咋个当家做主哩?行使*选举权利!啥叫*?就是咱老百姓自己当家做主!啥叫选举?就是选举村干部!村干部都有啥哩?有村长,有副村长,有民兵排长,有妇女主任,一共四个人!一旦选出来,这四个人就是咱村的四驾马车,领导村里所有工作!有人会问,选谁哩?凡是在座的,只要不是地主,只要不是富农,只要根子正,只要成分好,咱们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