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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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角落把自己的愁绪藏了起来。有朝一日,我希望我可以忘了它的存在。
第253章 白云苍狗(二)()
春去秋来,匆匆数月,湖泽岸边开紫色碎花的大片水草已经日渐枯萎,踪迹难觅。远处,夏季沉闷单调的树林却在秋风的吹拂下披上了红黄相夹,色泽跳跃的新衣。日出东山,我挎着自己新编的藤篮,一路哼着小调往树林走去。
半月前,我在林子里打猎时发现了几棵野梨树。那是长了七八年的梨树,茂密的枝丫上密密麻麻地结了一串串深绿色的小野梨。野梨肉少,核大,即便成熟了也依旧酸牙。但若是放八九颗野梨和着肥滋滋的野鸭一起炖了,那肥而不腻,入口酥烂的鸭肉叫人现在想来都不禁口水连连。
楚国地阔人稀,在云梦泽的水泊里我见过划着独木小舟猎鸟捕鱼的楚人。但在这片沿湖的树林里,我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其他人。久而久之,我便把这片小树林当做了自家的后院。我在这里采药,练剑,用麻绳栓了石头捕猎。只要抓着麻绳的一端把兜了石头的另一端甩得嗡嗡作响,然后顺势丢出去,躲在树上偷吃幼鸟的山猫就会一头栽到树下。这一招是陈逆教我的,事实上他和他的那些朋友们还教了我很多。一个女人独自生活,要学的总是很多。
宋国热闹的扶苏馆让我觉得寂寞,楚国寂寥的山泽却让我觉得热闹自在。
我打猎、捕鸟、钓鱼,日头好的时候就躺在湖边的草地上睡觉。一睡就是一两个时辰。有时候,我会被天空中飞过的雁群叫醒;有时候,一些特别傻的兔子会来啃咬我盖在脸上的树叶;当然,大多数时候我是被心急火燎的楚人摇醒的。楚人尚巫,但并不是每个巫人都肯为了一小袋口粮跑几十里路替庶人治病。我是巫士也是医师,最重要的是,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走路。因而,住在方圆五十里内的楚人都喜欢找我来治病。
楚地湿热,一个夏天,十人之中至少有一人会死于热病或疟疾。过去的几个月,我大部分时间都行走在云梦泽畔的村落之间,替人治病,教村民煮一些抗病的汤药。现在天气凉了,生病的人少了,我才得闲可以费心思折腾我的吃食。
日落前,我摘了满满一篮的野梨回家,择了大点的几颗炖了肥鸭,剩下的便存入了陶瓮,看能不能用来酿制新的果酒。这一天,直到我入眠前,都是令人愉悦的。
这天夜里,我梦见了无恤。其实,我并不意外我会在梦里见到他,自那日在竹园见到他和他的新妇后,他依旧是我梦境中的常客。起初我排斥、抗拒,一觉醒来常常为了梦中的人,梦中的事呆呆地坐上一天。他已经忘了我,所以我也急切地想要忘了他。
可后来,我释然了。我明白,我不是因为梦见他,才不能忘了他。我是因为忘不了他,才会梦见他。那些逝去的美好记忆幻化成了我的梦境,我坦然地接受它们,却不会在醒来时再痴痴地回想它们。
今夜,他又来到了我梦中,我梦见他就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的眼睛。他说,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对吗?你有这世间最温柔最惹人怜爱的眼睛,却有一张会骗人的嘴和一颗冷若寒冰的心。你离开了我,就如同你当年决然离开了秦国,离开了那个人。你知道你做了一个对他最有利的决定,就像你自以为替我做了一个最有利于我的决定。可是女人,是谁给了你选择的权力?为什么我没有说不的机会呢?现在,一切都和你预想的一样,你开心了吗?满意了吗?
黑暗中,我拼了命地想要开口,可我开不了口,我的灵魂苏醒了,但我的身体却依旧沉睡。他在我身边躺了下来,他从背后紧紧地搂着我,他轻吻着我的脸颊,我的耳朵,他冰凉的指尖一点点地褪下了我的寝衣。我在梦中嘤咛,他一路沿着脖颈吻到了我战栗的肩胛。他叹息,他修长的手指伸进了我大敞的衣领里,滚烫的唇却在我身后若即若离地撩拨着。我想要挣扎,但我的身体却不理会我的意志。
阿拾,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幸福?黑暗中,他将我翻转过来,重重地压在了身下。他炙热柔软的双唇紧贴着我的裸背一寸寸地下移,然后张口咬住了我的腰间的细肉。
他是怨恨我的,他的吻带着责罚和绝望,我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就索性任由自己沉沦在他制造的暴风骤雨中。
清晨,芦苇荡里几声响亮的雁鸣叫醒了我,迷迷糊糊扯着被角翻了个身。
痛,身上是无比真实的痛。片刻的怔愣后,我掀开被子,像箭一样冲出了房门。
是你吗?是你来过吗?
我赤着脚在云梦泽的芦苇荡里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漫天飞舞的芦花带着我的声音远远地飘散。我一路奔跑,一路呼喊,可天与地之间,依旧只有水声,风声和啁啾的鸟声。比起昨晚的真实,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梦,一个令人惆怅而迷惘的梦。
不,他不在这里,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来过
我抱着膝盖坐在烟波浩荡的湖水旁,弥漫在湖面上的晨雾被秋风吹拂着一波波地涌过我身旁。
落星湖畔,我们对席合婚,锦榻交欢,转眼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离开他后,我做过一些不可与外人道的梦,可没有一次像昨晚这样清晰,这样真实,真实地让我怀疑那根本不是一个梦。我跪坐在湖水旁,轻轻地褪下被晨雾浸湿的寝衣。他也许真的来过,也许我后背上还留有他昨夜留下的印记我努力扳转身子,歪着脑袋想要看清自己在湖中的倒影。
倏尔,一阵风过,湖水微皱。我环抱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天啊,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白日在野地里宽衣解带,就为了证明一个荒唐的梦?
我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自己,一边飞快地拾起地上的衣服把自己包了起来。说好了不再想他的,这只是一个梦,只是梦而已。我系好腰间的细带,深吸了一口冷气,挺身站了起来。远处,莹白如雪的芦苇荡中有一缕青烟袅袅而上。
那是木屋的方向,难道?
我拢紧身上的寝衣飞快地朝小屋奔去。
木屋外的炉灶上升着火,一只褐土制的吊釜正汩汩地冒着热气。青烟白雾之中,有人一袭青衣侧首远眺。
“大哥?”我停下飞奔的脚步,驻足在原地。失望吗?也许有一点,但是现在除了陈逆谁还会来找我呢!
“入秋了,怎么不穿外袍和鞋袜就出门了?”陈逆转头看了我一眼,很快就撇开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晨露浸湿的薄绢寝衣和沾满草屑泥土的赤足,讪笑着圈紧双臂朝他走去:“大哥忘了我是在雍城长大的,楚国的秋天比秦国的夏天还要热,早上赤脚沿湖岸走一段是件惬意的事。”
“先穿件衣服吧,我有事要同你说。”陈逆抬眸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把眼睛移开了。
“嗯,你先等我一下。”我小跑着进了屋,换上外袍,穿上鞋袜,原本因梦境而纷乱的心绪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大哥,你这次来要住几天?”我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快步走下台阶。湖岸边,陈逆用烘干的粱米煮了一釜香香的米汤。
“不住了,我今天要从云梦泽坐船去郢都,顺道过来看看你。”
“你要去郢都做什么?”我走到炉灶旁用竹节制的长勺给自己舀了一碗热腾腾的米汤。
“楚王月前派大军出兵吴国桐城,都城里的贵族们怕楚军一旦败退会遭来吴国的报复,所以都在重金招募能保护他们逃离郢都的剑士。”陈逆一边说一边用匕首削着手中的木箸。
“仗还没打就招募剑士准备逃跑?哼,楚国的贵人们可真惜命。伍子胥当年率兵攻入郢都,烧了楚人的城,鞭了楚王的尸,如今夫差虽然败在勾践手里,但楚人对吴人的恐惧还都刻在骨子里啊!不过这次他们的担心倒是多余了,桐城之战,楚军一定会赢的。”
“你怎么知道楚人会赢?”陈逆将削好的木箸放在清水里荡了两圈,递到我面前,“都说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当年越王虽然借黄池会盟之机攻进了姑苏城,但吴国国业根基深厚,越国现在还压不住吴国,吴国对楚国来说依旧是劲敌。”
“看来大哥是真的把阿拾当做宋国的酒娘了。你忘了,我以前在晋国是做什么的?”我接过食箸在碗中来回搅了两圈,仰头将混着柏木清香的米汤全都喝进了肚里。
“我没忘,你是晋人敬畏的神子。”
“我不是神子,我是巫士。”我放下陶碗抬头笑着看向陈逆,“天下诸国的命数就如同我们眼前这片湖水,一浪起,一浪伏,此消彼长,永不停息。艾陵之战,黄池会盟,夫差早就失了天命。如今,楚国君明臣贤,将来楚王也许还有再次问鼎中原的机会。”
第254章 暗流复涌(一)()
“你已经替楚国占卜过国运了?”
“算是吧,楚王出兵之时,我曾在夜里见到枉矢妖星东流,其尾横扫星宇,恰巧落在吴国星野。枉矢妖星兴兵事,主除旧布新。楚与吴,熊章与夫差,孰新孰旧显而易见。大哥这回尽管放心去郢都,吴国不会赢,楚国也不会乱的。那帮贵人们的钱,好赚得很。”
“是吗?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陈逆按着腰间长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九年前,吴国讨伐陈国,楚昭王亲自率兵救陈,却不幸死在了军中大帐。昭王临终前有意将王位让给自己的兄弟子西,而子西却在昭王死后迎了昭王的幼子熊章做了楚王。
熊章,那是个令人啧啧称奇的少年。他是楚王的儿子,越王勾践的外孙,他身体里流淌着最高贵的血液。他睿智、豁达、重贤纳才,野心勃勃。最重要的是,他还年轻。一个国家如果可以保持几十年政权稳定,而主政的君主又恰好是个贤君时,毫无意外它会成为一个富裕强大的国家。
桐城在吴楚边境,和吴都姑苏相隔千里,有越王勾践在背后盯着,夫差不会派兵来救。年轻的楚王需要一次胜利,而他知道桐城将是他树立威信,为父辈、祖辈一雪前耻的最好的地方。月前,当浩浩荡荡的楚国大军举着如火的旌旗从云梦泽的湖岸边走过时,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个少年燃烧的壮志和一个年轻的君主意欲争霸中原的野心。
横扫夜空的枉矢妖星也许真的预示了吴国的败局,但漫天的星斗却没有告诉我,晋国、齐国、越国、楚国,谁会是下一个称霸天下的霸主。
我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堆,在心中暗暗思量着晋、齐、楚、越四国在争霸之路上的优势和劣势。这时,一旁沉默的陈逆却突然给了我一样意料之外的惊喜。
惊喜之说,源于三月前。
彼时,云梦泽正值盛夏,陈逆邀了十二个身怀绝技的游侠儿来此地饮酒比剑。这十二个人中有楚人、晋人、也有来自吴越两国的剑客。那些日子,我扮成少年模样终日与他们混在一处。白日里,看他们比剑,替他们叫好。入夜了,就坐在篝火旁听一群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各自离奇热血的剑客生涯。
这十二个人,个个都是列国一等一的高手。高手比剑,流血受伤是常有的事,十天之后我几乎替他们每个人都治过伤。临别之时,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