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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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子年幼无知,求,求世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黄大人颤抖道。
刘大人眉头皱起,看了看大堂中众人道:“黄大人作为苦主,既然已经觉得没有冤情,那诸位还是散了吧。”
“刘大人,”忽的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道,“小女不谙法条,但是也认为,眼下黄少爷受伤是明摆着的事情,还是审一审为好。”
这
这姑娘是不跟崔泽是同行着的吗?
刘大人疑惑地看向崔泽,后者正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回去。
“这位是——”刘大人看向林钰。
“我家妹子。”崔泽简单介绍道。
没有听说辅国公府有女儿教养啊,难道是长安城其他权贵家的?
刘大人脸上一团和气,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国有国法,”林钰继续说道,“窃以为不能因为崔世子家世显赫,又有三代面禀圣驾之权,便让黄大人如今忍气吞声,消了这苦主的身份。”
话里像是为黄大人求情,却话里有话,又带出三代面圣的特权来。
不过恐怕他这个七品小官,还不值得皇帝陛下入耳听一听吧。
黄大人如今不是苦主了,他都快要哭了。
林钰继续道:“当年商公在秦扬国法,便开言讲若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国便长安。”
“好!”刘大人威严中含着微笑,“下官受教。那就请相关人等在大堂上再留上一些时辰,咱们审明了这桩案子,再叙旧不迟。”
第124章 貌比潘安()
案子审的很快。
审案之前,刘大人命人把府衙大门打开。围在外面的民众并没有走开,看到小吏开门,顿时大喜过望。站在前面的人探头探脑,拥挤着吵闹着,不时把案情进展往外围报去。
黄少爷顶着他爹那一双似乎要把他瞪穿的眼,颤颤抖抖说了事情原委。
原来十日前黄少爷去黄河堤玩耍,正撞见这小姑娘在路旁哭泣父亡无地可葬。黄少爷当场发善心,手朝着黄河滩边自己家一块林地一指,说你便把你爹葬在那里好了。
小姑娘当场磕头跪谢,没有器具,拿瓦片挖了墓穴出来,葬了父亲。
黄少爷一通善心发过,也要求这姑娘过些日子攒了钱,便付清地资。
没想到今日黄少爷忽然于街市偶遇她,忽的发现她竟然长得十分标致,便改了主意,不要钱了,想掳走她做丫头。
结果被崔泽一行人碰到了,这才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那小姑娘跪在地上承认,事情的确如黄少爷所讲,并无错漏。
黄老爷忙交代黄少爷不要再追债,磕头求刘大人不要重罚。
“可是,”崔泽淡淡道,“我把他打残废了,该如何赔啊。”
“没有没有,”黄少爷手脚撑着地当场爬了起来,“我,我好好的呢。”
府衙外众人指着黄少爷轰然而笑,黄老爷低着头,一张老脸红彤彤的。
“原来真是英雄救美!”有人大声赞叹道。
“咱们汴州就是好人多。”卖糖葫芦的人举着货架自得道。
“什么啊?你没有听到口音吗?人家英雄是外地人!”又有人大声反驳道。
大堂内的崔泽站立如松,突地转身朝府衙外看了一眼。
“哟!”有人高声赞道,“英雄貌比潘安。”
崔泽几乎要跳起来。
“听到了没?就有识相的!”
林钰抿着嘴点了点头,“要不要往外面撒银子表示一下。”
崔泽笑起来。
大堂上的刘大人已经审判完毕。判黄少爷街头滋事,好在除了自己被打了一顿,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所以轻判当庭杖责二十。判黄大人以权谋私,擅遣衙役抓人。由于黄大人是朝廷命官,刘大人只写公文报都察院问责,无权惩治。
黄大人脸上豆大的汗珠倾盆而落,跪在地上听着黄少爷鬼哭狼嚎的喊叫声,叩头领命。
“听听!连黄大人都判了!”围观的人乐道。
“没有判!说是上报都察院!”
“那不是要削官?为了咱们老百姓,看看,刘大人连下属都不轻饶。刘大人好官啊。”一个人举着张酒幡颤抖着声音道。
想必是正在挂酒幡呢,就随着民众来看热闹了。
一个啃着烤红薯的男人赞道:“刘大人好官!”
“青天大老爷啊!”
随着这人的恭维,民众们陆陆续续反应过来,呼呼啦啦跪倒一片叩头称颂。
刘大人抿嘴点头,肃穆的脸上掩饰不住几分激动。
想不到啊,平日里疑难杂案审了一个又一个,这小小的当街斗殴,竟然便让民众如此沸腾。
直到引着崔泽和林钰一行穿过大堂,到得二堂,来到处理公文的小室,刘大人的脚步还有点飘。
待众人就坐,屏退了随行下属和丫头护卫,刘大人方恭恭敬敬道,“一别将近一年,不知道国公爷是否一切安好。”
崔泽客客套套地回了,二人又闲聊几句,林钰才知道刘大人任汴州府尹前,曾到京城接受任命,正是辅国公陪同面圣的。两人又聊了几句京城里熟识之人的趣闻,刘大人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世子爷,此次驾临河南道,所为何事,有没有下官可以效力的地方。”
崔泽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闻言打了个哈哈。
那便是不方便说了。
刘大人忙安排布菜,当下引着崔泽二人到厢房就坐。
因崔泽未说来此是为何事,席间便没有安排官员陪同,算作家宴。
林钰终于吃到了汴州闻名遐迩的小包子,让她意外的是这小包子薄薄的皮内含着香汤,名唤灌汤包。
正拨开包子皮舀起汁水,听到崔泽问刘大人道:“刚进得汴州,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按理说,那小姑娘的父亲因为修建河堤而死,该有抚恤安葬费用。怎么险些卖身葬父了呢?”
无论如何,国公府世子爷在他刘大人的府衙大堂走过一遭的事情,必然会传遍京城了。
现在又提起这事,刘大人只觉得手心冒汗,脊背冰凉。他肃了肃神色,脸上露出些不自在的笑,才停著抬头道:“不瞒世子爷,汴州境内黄河河道,凶险蜿蜒,每年工部拨下来的银两不少,尽数耗进去还不够,府里常常再贴补些。死伤抚恤的银两,实在是拿不出来。”
崔泽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夹了一块烧鹅吃了起来。刘大人战战兢兢拿起筷子,就要再吃,听得崔泽又问道:“我听说工部派了人来整修河道,力图降低水位,来的人刘大人见过了吗?”
刘大人忙回禀道:“来的是工部少监使张灿,下官已经见过了。”
“他们住在哪里?”林钰抬头道。
“就在汴州官府驿站内歇息,这两日听说不怎么回来,下官公务繁忙,便没有去关怀。实在是疏忽了。”刘大人面上惭愧之色,温声道。
“不关你的事,”崔泽摆了摆手,“我们自去拜会便好,刘大人不必操劳这些细微小事。”
刘大人忙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下官该陪同才好。这样也可查查今年河流的情形。”
崔泽不再拒绝,低头吃粥。刘大人等了片刻,见他又细品菜肴,方才捡起筷子。一块黑椒炒牛柳刚放入口中,崔泽又道:“汴州上一次水灾,是什么时候?”
刘大人含着牛柳不能说话,忙三两下咽下去,慌忙道:“下官任上,未发生水灾。州府志上有载,上一次在二十年前。”
抓起杯子喝了杯水,又道:“外面的那些传言,还请世子爷不要相信,放心在汴州多留些日子。”
“外面的传言?”崔泽眉头一挑道:“什么传言?”
第125章 汴州风骨()
刘大人顿觉失言,微微一怔道:“都是些迷信之言,荒谬无理,入不得世子爷的耳。”
崔泽笑了笑不再问。
一餐毕,刘大人亲自把崔泽一行人送至府衙门口。林氏的护卫已在偏厅就餐完毕,见林钰出现,忙聚拢到身后。刘大人送了又送,崔泽再三推辞,方与他二人拱手作别。
刚走几步,崔泽便恢复了自在的样子。
“没想到啊,”林钰一笑,“原来与官员打交道时,你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崔泽眉毛一挑,哼了一声道:“家里成年累月来的,不都是这样的吗?”
“怎样的?”
“假惺惺,捧高踩低,摆架子,献媚取乐狐假虎威,好学的很。”崔泽笑道,顿了顿又道:“我这样子怎么样?”
“很好,”林钰点了点头道,“如果让人家刘大人吃饱饭,就更好了。”
“他没吃饱吗?”崔泽穿梭在街市中,随意问了一句。
府衙之内。
刘大人踱步回到二堂,府丞和主薄跟在他身后。主薄小心道:“想必宾主尽欢,小人去把菜撤掉吧。”
“撤什么撤,本官还没吃呢。”刘大人没好气地喝了一声,扭头便又朝厢房走去。
府丞和主薄呆了一呆,忙示意左右再去加菜,小碎步跟上了刘大人。
黄河发源自西北,一路向东在大弘的土地上奔涌向前。自古至今,黄河每次改道,都靠南一点,再靠南一点。每次改道,便是一次大河患。
到大弘朝时,汴州城下,已经叠压了三座以往河堤决口时被冲毁继而堆积了泥沙的城池。
河南道的小儿童谣里,便有那句,“汴州城,城摞城,地下埋了好几层。”
此时汴州城外的黄河河面水波平平,一艘巨大的三层九桅帆船正稳稳向前。船身吃水很深,巨大的锁链带着几个漏斗形的铁具放入水中,不多时便提升上来。锁链缠绕的高架上,一人正扳动机括,那些铁质漏斗下面似乎开了个口子,哗啦啦把内里装着的泥沙灌入甲板上的围栏内。
等泥沙倾倒完毕,漏斗又缓缓没入水中。几个兵丁提着竹筐上前,七手八脚把围栏内的随着泥沙上岸的鱼鳖拎出来,或投入竹筐,或扬臂一甩放生。
“今晚又吃鱼啊?”有兵丁笑道。
“不然你去城里买肉!今晚说是就宿在船上了。”提着竹筐的兵丁答道。
“汴州城淹过好几次了吧?”最高处站着个米白色衣袍的年轻人,他看向晴朗天空下不远处低低如建在山坳中的开封城,淡淡道。
“何止是好几次,”他身旁的蓝衣官员神情忧虑道,“仅治河策内有记载的,便有几十次。”
“大量泥沙囤积之下,河床如此之高,河患寻常也是正常了。”苏方回看了一眼甲板上的泥沙,肃然道。
他身旁的官员想了想,迟疑道:“若只是天灾,倒也无话可说。可是史载的最大水患,却是人为。”
苏方回没有说话,神色冷峻。
他知道这位少监使张灿说的是什么事。
当年秦帝为统一六国,曾经三十万大军攻打汴州。城内居民殊死抵抗,久攻不破之下,统帅王翦掘开黄河,以水代兵。汴州城内瞬间水高五丈,十万生灵化为乌有。
数百年来,汴州城上的这座地上河,就像一道随时会劈下来的利刃,悬在头顶。汴州城内往地下掘数米,看到的每块当年的砖瓦,都流淌着百姓们的血泪。
是因为祖辈生活在河南道,林钰才能猜到怡妃为了儿子继承帝位,会做出掘河杀人之举吗?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