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之地火明夷-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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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心里饮泣的,不知有多少人。那些去年还在的人们,到了今年,都已经成为一个渐渐淡忘的回忆了。
薛文亦叹了口气道:“我们也差点变成碑上的名字啊。”
吴万龄也叹了口气:“要是我们一块儿死了的话,说不定连名字也留不下了。”
十万个名字,看上去也实在触目惊心,而死在战火中的平民更不知有多少。张龙友喝了口杯中的酒,在一边插了一句道:“不要太多愁善感了,留不留得下名字,那又算得什么。”
薛文亦道:“小时家父跟我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唉,这一名字,难道比生命更重要么?”
吴万龄道:“我父亲是个小商人,他倒只跟我说,人得有钱,有地位,名声倒不是很重要。”
我打了个哈哈道:“我小时侯倒听父亲跟我说,以后一定要有权有势,当大官,发大财。要是知道我现在连军职都被开革了,他一定会气死了,呵呵。”
他们都笑了起来。当大官,发大财,这话听起来当然没有“为国捐躯”。“誓死报国”之类的漂亮话好听,但实在却是句大实话,其实他们父亲说的也都是这个意思。吴万龄忍住笑,对在一边喝闷酒的张龙友道:“张兄,令尊大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吧?”
张龙友皱了皱眉,道:“不知道,我没父亲。”
吴万龄道:“怎么可能没父亲……”他突然把话咽住了。张龙友这么说,大概是有难言之隐吧,这些话也不好多问。薛文亦打个圆场道:“别多说活啊死啊的事,喝酒吧。我们四人出生入死,能一块儿逃出高鹫城,那就是天注定的缘份。”
我道:“不错,死者已矣,存者且偷生,天塌下来,压着的也不是我一个。”
张龙友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正是。我们共过患难,今天能在一起,从今天起,我们四个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我心头一热,也站了起来:“说得太好了。以后若有人能当大官发大财,不能忘了别的兄弟。薛兄,张兄,吴兄,你们可千千万万不要忘记我。”
薛文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楚兄,以前你总是一本正经,现在倒也玩世不恭了。”他顿了顿,又道:“要说当官么,张兄现在被提拔为土府主事员外郎,再升一步就成了侍郎,我们先恭喜他吧。”
工部的编制是尚书下辖左右二侍郎,金木水火土五府的每府都有五个员外郎,负责的称主事员外郎。张龙友升为员外郎也没有多久,居然马上变成了主事员外郎,看来他在文侯跟前也是个红人。
我们都已有了几分酒意,连张龙友也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可是我心头仍然有些不安。兄弟么?钱文义也算是我在前锋营时结下的兄弟了,最终他还是背叛了我。人总是在变的,今日的兄弟,明天也不知会变成怎样。武侯当初和苍月公的私交甚笃,据说他们还有结为儿女亲家之意,但武侯对付苍月公仍是毒辣之极。我看了看他们,他们仍是谈笑风生,都不知道我在想这些。
这时,一个小吏过来道:“薛大人,忠国碑已树起,马上要挖土基,请薛大人察看。”
第二部第二十六章 国之重宝6()
忠国碑虽然比国殇碑要低一些,也有三丈高。这么高的石碑,当然不会是一整块巨石,而是用许多石块凿出榫头组装起来的,虽是石工的活,其实倒和木工更相象,所以才让薛文亦这个精擅木工的人督工吧。石头都已编好了号,每块都有上千斤的份量,这么重的石头要搭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故老相传,当年的帝君在树国殇碑时,只想树起一块巨碑,一味求高求大,没想到凿石容易,搭起来却难于上青天。当国殇碑树到两丈高时,再要抬石头上去,脚手架都吃不住力。后来民间有人献上计策,把碑基用土堆起来,通过土堆抬石头上去,终于将国殇碑树起来了。这主意虽然简单,却极为有效,所以现在树忠国碑也用了这个办法。现在碑已树好,土基还没挖掉,只露出一个碑尖。薛文亦看了看,道:“好吧。你把这些酒收好。”
过一会可能文侯和太子都会来,要是他们见我们在喝酒,说不定会有不快。我道:“好吧,我们带点酒过去,再去祭一祭那些战死的弟兄。”
国殇碑上的名字毕竟离我们远了,而这块忠国碑上的名字却有不少是我们认识的。祈烈。谭青。孔开平。申屠毅。王东。金千石。虞代,这些我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他们的名字也该都在碑上吧?
土基已经挖了一小半了,露出了忠国碑上的上半部份,那儿已经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唐生泰”三个字,跟在后面的便是陆经渔和沈西平。这三个人是南征军的三个最高主将,但是现在,他们的尸骨都不知在什么地方。我想找一找祈烈他们的名字,可是名字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我根本找不到。
随着土基被挖下,露出的名字越来越多。我听得薛文亦他们的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那些深深刻入石头的名字也象石块一样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里,仿佛有一种势不可挡的压力,周围明媚的阳光也好像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我的眼前湿润了,耳朵里不时传来了一些女子和孩子的哭声。随着土基一点点挖下来,终于,忠国碑全部露在了外面。
我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薛文亦由张龙友扶着也跪了下来。我把一壶酒倒在碑前,想要说什么,但喉头一哽咽,却说不出话来。
酒倒在地上,泥土湿了一块,似是泪水的痕迹。
祭过了死者,我们退到一边,让杂工把碑身擦拭干净。吴万龄扶着薛文亦坐回轮椅,他刚坐好,突然皱了皱眉,道:“那是什么?”
山下有一列车队正从西门外驶出,边上有重兵守着。边上一个杂工听得薛文亦的话,停下手里的抹布道:“大人,那是内府的车子。”
薛文亦道:“内府?难道帝君有西狩避兵之意了?”
内府就是帝国的宝物库。帝国有三大内府,帝都有两个,另一处比较远,在西北的昌都省的山中。镇守昌都的青月公虽然也是与苍月公并列为三公之一,但由于他这一支源出宗室,帝君对他极为信任,昌都也是帝君的原籍,因此一个内府便由青月公世代镇守。大概大帝初得国时,因为怕国祚不长,万一子孙被人赶下帝位,在原籍留上一库珍宝,也好有东山再起的资本。现在帝君只怕还不会起意西行,但自蛇人攻破东平城后,京师震动,先行将一部份转移出去,省得真到了危急时来不及。可是有这样的主意,只怕已经对蛇人的攻势有了畏惧之心了。
这列车队中的大车仍有二十余辆之多,如果不派重兵押送,只怕在路上会被人抢走。但长途跋涉混乱之下,大车不时颠簸,只怕车上有不少易碎的都会损坏。吴万龄忽然长叹一声,道:“这些宝物遭此一劫,实是可惜。”
张龙友在一边笑道:“吴兄,你未必多虑了。宝物虽然贵重,终究只是细枝末节,真正的宝物,便在这里。”
他举起马鞭指了指前面。吴万龄和薛文亦都有些莫名其妙地道:“张兄指什么?”
“你看,眼前这万里河山,那才是真正的珍宝。这些珍宝谁也无法毁灭,永远都峙立在天地之间。珍宝会消灭,会破损,但是山河永在。”
他的话说得豪气干云,吴万龄无法反驳,只是笑了笑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只是这些宝物一旦破损,便再也不能恢复,遭此兵殛,就此散落,实在太可惜了。”
张龙友有点不屑一顿地道:“只要这世界还在,那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怕什么。”
吴万龄见我在一边只是不语,便道:“楚兄,你倒是说说看。”
车队正在大路上缓缓行进。装得太多了,车子行得也不快,从山腰上看下去,那列车队象是航行在青翠的麦田里的小船。我道:“世上最珍贵的,该是那些吧。”
我指着在麦田里劳作的农人。薛文亦一怔,道:“是什么?”
“那些人。这世界上最珍贵的,该是天下苍生。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每个人都是天地间最可宝贵的。珍宝易失,山河永在,但如果没有人,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都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张龙友道:“你的话都和苍月的共和说差不多了。”
苍月号称共和军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废除帝制,认为人人平等。但是在高鹫城里,共和军为了守下去,杀人取食,这样的行为哪里谈得上“以人为尚”?其实我是想起了在蛇人营中时听那个叫木昆的蛇人说什么这世界原本是蛇人的天下,后来才被我们这种人类占据。如果真的被蛇人掌握了世界,那么珍宝无数,关河险要,又有什么用处?帝君在这种时候不想着大发内府劳军犒师,只想着转移宝物,实在是本末倒置。
可是就算我的话,也没人会当一回事吧。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列车队渐行渐远,沿着山路蜿蜒而去。
第二部第二十七章 重振旗鼓1()
过了几日,等忠国碑边上打扫干净,栽满苍松羽柏,便开始公祭战死者,由太子和二太子共同主持,军校的学生也全都参加了。今天是个阴天,似乎要下雨,虽然天气仍然很热,但山风吹来,凉阴阴的竟有些寒意。祭典上,我带着自己班上的学生站在一边,看着二太子在慷慨激昂地发言。在东平城失手被擒这件事对二太子的声誉影响很大,对他的嗓门倒但没什么影响,他说话仍然响亮。想到这儿,我有点想笑,但又不敢。其实在在下面密密麻麻的各部士卒中,他多半也看不到我。
参加公祭的是禁军三部统领和一些禁军军官。禁军三部,一万是守皇城的近卫军,一万五千为守在外城的五大营,还有五千就是维持帝都秩序的执金吾。近卫军统领叫年枭,和他的名字不同,他的样子倒显得温文尔雅,更类士人。五大营统领叫章子亥,却是个跟毕炜一样的络腮胡,长得威武雄壮。还有专职维持帝都秩序的执金吾统领叫吕征洋,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样子很是平常。禁军三统领都是偏将军衔,在禁军之上还有两个正副殿帅,正殿帅是二太子,主事的是副殿帅,名列十三伯之一的顺义伯关宗愚。和太子挂名军校祭酒与帝都驻军总帅一样,二太子这个殿帅以前也是挂名的,不过自从他退出东平城后,做得实事越来越多,与太子这个挂名祭酒加总帅,却极少在军中现身,偶尔出来一次也必是文侯陪同大不一样。不过禁军虽然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可是他们的战斗力我也算见识过,我自信就算一只手使枪,也可以把在单挑中把任何一个禁军打落下马。禁军因为身负保卫皇城之责,绝大多数都是官宦子弟,养尊处优惯了,这一帮少爷兵恐怕再厉害也有限。
二太子的话说得简短有力。平心而论,二太子到底更象个将官,他真的统领禁军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把禁军整顿一番,至少在公祭时禁军三部的军纪可圈可点,颇为不俗。他也说到了甄以宁。甄以宁虽然官职不高,但他身份特殊,故帝君的抚恤诏中给甄以宁追封了偏将军之衔。二太子说完后,就该是轮到两位太子以下的文侯发言了。在他脸上,我已看不到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