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闺秀-第2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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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展颜忽然笑盈盈地问:“旎姐姐,怕是你离开江南家里日久,都记不得方家菜的口味了吧?”
流熏一惊,厌恶地狠狠看一眼这浅薄的女人,谢展颜同封氏如出一辙,鄙俗无礼。如今她忽然开口发难奚落旎姐姐,莫不是别有用心还是无意为之?这分明是挤兑方春旎寄人篱下,外姓女子沾了谢府福泽这些时日。
众人的眸光齐齐望向春旎,谢展颜对她做个鬼脸,得意岑岑的样子,心知不知多少人看他的笑话。
方春旎垂了头暗自一笑,忽然仰头一脸从容淡定的笑侧头问谢展颜:“孔圣人云,‘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春旎幼蒙父母生养之恩,无以为报,当是食不甘味。哪里记得什么菜味?”
流熏一惊,本以为春旎姐姐随口应付几句就是了,不想她都抬出孔圣人来,大圣人颜回吃糠咽菜都自得其乐,她一个小辈还挑肥拣瘦吗?若是谢展颜是个知趣的,也就不说了。
众人听罢都是一笑,二夫人付氏解围说:“看这旎丫头一张巧嘴,文绉绉,是个知书达理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女子无才便是德。”封氏淡淡平平地道一句,谢展颜立时有了勇气,步步逼近,“谁说不说呢?旎姐姐果然在阁老府没有白留,掉进禅院米缸的老鼠都会诵经呢。”又回身逗弄乳娘怀里抱着的小公子仁哥儿说,“咱们仁哥儿都笑了。”
“若是小弟弟会开口,一定要说出哪道菜肴可口了。”流熏随口道,回身对了乳娘怀里的仁哥儿逗弄一番。乳娘笑眯眯地接话说,“若是仁哥儿开口,一定说亲娘的母乳最可口。”
于是流熏心里一笑,立时做出一副哀哀的模样,神色黯然地垂头,似想到了伤心往事。她出生后未能吃过生母一口母乳,生母就过世,还有什么比这个凄惨的?
老夫人放下了牙箸略作声色地瞟了乳娘一眼,乳娘忙捂嘴不多言语。流熏想,投鼠忌器,毕竟封氏是府里的大夫人,父亲的妻子,谢府的颜面,老夫人也会护着几分。但她深知,只有在触及自身利益时,才能逼得老夫人抛开封氏,她只等等待时机。
见堂上气氛立时压抑凝滞,谢祖恒咳嗽一声,吩咐说:“酒席但可撤去了,换些瓜果来。该是本月品评子弟们诗词文章的日子了。把彩头拿来!”
管家捧来一个朱红色锦盒,谢祖恒接过在手,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方精致的七星宋坑端砚,那雕工细致,七颗米黄色的星恰是镶嵌在梅花蕊心一般,拥了卵圆形的墨海如梅花清浅探枝湖水。
四爷谢祖怀一看眸光一亮,这分明是府里珍藏的端砚,名贵无比。平日里束之高阁,今儿如何出了这么重的彩头来考府中子弟的学问?
老夫人一看,笑眯眯地叹息道:“大郎这性子认真,果然七岁看老,都是如此的。昔日做文章练武功都是一丝不苟。六岁那年,大暑天的窗课背不熟,他拿个水瓢望自己头上泼井水,也定要背个滚瓜烂熟才肯睡觉。”
众人一阵呵呵的笑。
大夫人封氏忙圆场说:“说得是呢,前些时日老太爷还夸赞咱们俊哥儿,可是越发的像大老爷当年了。”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怕是大舅父今日选这方端砚为彩头,用意于此吧?”春旎随口说,她早有掂量,为外祖母剥了一粒栗子递去口中。
老夫人摸摸春旎的头温然一笑。
第491章 盗御诗3()
“公子们的文章可是收齐了?”谢祖恒问。
“这”学堂的管事儿略露出点难色说:“只严哥儿,尚未交卷。”
不仅谢祖恒的目光望向一旁战战兢兢张开欲言又止的外甥严哥儿,四爷谢祖怀不屑地摇头冷笑道:“严哥儿,前番偷你哥哥们的诗作滥竽充数,这回可好,写都不必写了。”
慕容思慧忙上前推了四爷肩头说:“四郎,莫扫了兴致。严哥儿性子慢,也不必强逼!”
眸光就溜溜地扫一眼谢妉儿,谢妉儿脸色大变,亏得方春旎在一旁扯扯她的衣袖。
谢祖恒透出不快道:“老太爷时常教诲家中子弟,不怕拙,只怕惰。”
“大郎”老夫人忍不住开口劝一声,谢祖恒才强咽下怒气,吩咐学堂管事儿的说,“明日转告老夫子,严加管教!”
全场肃然,沉默中,忽然一个清亮细润的声音响起:“舅父若怪罪,要怪就怪甥女吧。”
轻盈盈上前跪地请罪的是春旎,鬓簪一朵白色蔷薇,颀长的脖颈身姿聘婷,如清润的梨花一枝怡人。她怀了几分惴惴不安请罪:“舅父容禀,都是甥女午膳时强留了严哥儿,耽误了诗篇。是春旎之过。不过今儿比诗盛事,人人期盼。不然舅父将弟弟这顿打记下,先让弟弟即席赋诗一首,将功折罪如何?”
一时间在坐众人都直了身子仔细观战,有人为羸弱不堪一击的六公子严哥儿担忧,有人更是幸灾乐祸期待看笑话。
四爷谢祖怀这才不由打量严哥儿几眼,忽然发现这梗了脖颈目光里含了委屈和愤恨的小模样倔强的样子颇和自己年少时有几分像。心里忽然发出些冲动,想拿扇子敲着小子的头,又咳嗽几声,一把抖开扇子说:“赋诗就不必了,罚你以梅花为题,一炷香的功夫为限,做赋一篇。”
这莫说众人皆惊,就连春旎都惊住。她自幼生活在舅父身边,大表兄才华横溢,少年名士,都不敢即席作赋,舅父这分明是欺负人!
而跪在地上的严哥儿毫无惧色,咬牙应一声“好!”竟然卯上了!
春旎哭笑不得,她本是欲替严哥儿鸣不平解围,谁想他竟然呆到自己往套子里去钻。
春旎正在无奈,却听大伯吩咐几位弟兄说:“一个个将做的诗作念给众人听来。”
“孩儿侄儿遵命!”众人异口同声。
以五公子谢子佐领先朗朗诵读了一首诗篇,春旎听罢一惊,她分明将那首诗交给了同禄拿去掉包,替换严哥儿做的诗篇,怎么他们并没有用?莫不是他有所觉察,或是同禄终究是不牢靠的?心里正在嘀咕,耳边也没有去细听老五、老六的诗作,再看了严哥儿在一旁跪地趴在一张乌漆雕花方凳上作赋,心里就更是黯然,如今只有期盼严哥儿争气,做出这篇赋。但这毕竟是有些难度。
她神飞物外,竟未留意流熏递她一个果子,扯扯她的罗袖,她才恍然一愣神,双手接过。
恰此时,就见谢子佑大摇大摆踱着个方步迈出,举起诗篇朗朗诵读:
危楼千尺压洪荒,聘目云霞入渺茫。
吞吐百川归领袖,往来万国奉梯航。
波涛滚滚乾坤大,星宿煌煌日月光。
阆苑蓬壶何处是?岂贪汉武觅神方。
六公子谢子佑读罢声音一敛,仿佛更有点“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余味,他捧了诗篇岑然自得地摇头晃脑,笑吟吟地望着父亲候赏。却看见父亲和叔父们神色皆是大变。父亲倏然起身,愕然地望着他。一旁的慕容思慧手中帕子一拂跻身向前道:“哎呀呀,真是谢家千里驹,这诗一听就有气魄,‘汉武’‘乾坤’的,快让小婶婶拜读一下大作,日后定然是个中状元的坯子。”
忽见谢祖恒箭步上前,挥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谢子佑飞跌在地,愕然片晌,咳嗽几声,才哇的大哭失声。
老夫人也惊得起身,低声喝道:“反了,反了!佑儿年幼无知,你们做父母的平日如何教训的,什么人的诗作不能剽窃,偏偏是”
后面的话强咽下去,慌得春旎连忙起身搀扶道:“祖母莫急,六表弟的诗若有不妥,让他补做一首就是了。”
在场的女眷更是不明究竟,各个神色愕然面面相觑,听来这诗篇声势浩大,韵脚也未压错,如何就惹得老爷们如此雷霆大怒呢?
老夫人徐徐坐回太师椅上,龙头拐杖戳地叹息摇头,春旎心里含笑,脸上却故意做出一片懵懂之色。
四爷谢祖怀一把抢过慕容思慧手中的诗篇几把扯个粉碎,口中连骂“孽障!”“畜生!”,更不成话。
府里子弟一视同仁,谢祖怀膝下无儿,待侄儿们如自己的孩子一样,很少如此动怒。
封氏不愧是名门闺秀,平静道:“他一个孩子,未必知道深浅。想是听人诵读此诗,求胜心切就抄了来夺那点彩头,哪里知道此诗是先皇之作。”
此刻,流熏才心领神会,原来旎姐姐出的如此路数。她的书没有旎姐姐读得多,更没有旎姐姐的才华,相是诗词上面,旎姐姐信手拈来,远非府里子弟能及。难怪哥哥心仪旎姐姐。
一句话众人皆惊,面色惨然。抄袭先皇的诗作据为己有,这是欺君灭门之罪,要砍头的呀。
流熏惊得“呀!”的一声惊叫,旋即哆嗦了声音道,“这,这,祖母快快下个缄口令,此事不得外露呀。”
看流熏吓得周身发抖,一张粉颊惨白失了血色,老夫人搂住她哄哄说,“不怕,不怕!”
小六早就吓得语无伦次的大哭,结结巴巴道:“是,是是五哥哥给我的,还要我将年节里得的压岁通宝送他来换,呜呜呜”
谢祖恒本是气得心里一口气没噎堵得吐血,冷笑着打量着气得面色铁青的四弟,府里书馆的事儿都是四弟在负责,子弟们读书也靠他张罗。四弟谢祖怀在翰林院供得就是个闲差,竟然如今连子弟读书上都疏忽了,闹出如此的笑话来!
慌得小五噗通跪地争辩道:“是,是六弟夺魁心切,求孩儿设法的,是他逼孩儿去偷偷换了严哥儿做窗课调换。这诗,这诗本是严哥儿弟弟做的,孩儿一时糊涂,就夺为己有了。是严哥儿剽窃的皇上的诗篇。”小五的脸被猴子抓花后,如今颇是狰狞丑陋,再这么诡辩,更是惹人厌恶。
一旁作赋的严哥儿抬头,目色中露出忿意,他再也不沉默,朗声辩解:“严儿一早交了窗课给学里的管事儿,可管事刚才对舅父口口声声的说严哥儿不曾交的。”
管事儿的眸光忽烁,陪了尴尬的笑,口中支吾:“这个,奴才,也没仔细看清,这个”
严哥儿摇摇头,一脸懵懂地说:“严儿不曾写过这首诗,”
说罢把自己即席赋的诗恭恭敬敬的奉上。
真相大白,谢祖怀当众将个梅花古砚赏给了严哥儿,严哥儿喜滋滋的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接过了古砚。谢祖怀也挺直了身板,正声教训了几句,让他日后好好上进读书。
彰表过好的,谢祖恒的目光就扫向跪地的逆子老五和老六。谢祖恒一向忠厚持家,不想家里出了如此孽障,他气得面颊铁青,大喝道:“传家法,将这孽障拖出去重责二十,不!四十!以儆效尤,记得拖得远些,别惊扰了老夫人的兴致。”
老夫人对谢子佐和谢子佑这对孙儿原本就不大喜欢,更厌恶封氏,索性装作不闻不问,由了谢祖恒去处置。急得封氏上前求饶,搂住小五又去拉小六,两个孩子吓得纵声大哭。
春旎忙上前劝道:“舅父就饶了两位表弟吧。表弟们年少无知,求胜心切,才用了这歪心思偷来的圣上诗作。好在没有铸成大错,就是让府里人人缄口,莫传此事将出去,还有谁知道表弟们今日的疏忽不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