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玉岭-陈舜臣-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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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物的影子,在院子里灰色的地上越来越扩大。
“这么焦急也没有用,只能使自己疲劳。”他这么劝解自己,又躺倒在床上。
入江就这么反复了好几次:不知道是第几次躺倒在床上的时候,他听到院子里好象有人的说话声。
入江从床上下来。朝小窗边走去。他现在产生一种心理,只要有什么东西能从他的心中驱陈掉不安,他都愿意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监禁他的房子肯定是平房,不过地板离地面相当高。所以小窗恰好齐眼高。
从这里向窗外望去,可以俯视院子里的人。
进入入江眼帘的是两个人彰。由于光线的关系而投射出的人影。不过入江对个子高的那人的脚下感到很眼熟。
黑色的球鞋,而且裤子的颜色也好象是米黄色的:这肯定是耶个曾经躺在躺椅上的人。
另一个人也穿着长裤,但个子矮,从发型可以看出是个女的。
“你是想逃脱谢世育吧?这岂不是逃避困难吗?”男的这么说。
“不是!”女的用生气的口吻回答说:“逃脱!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那样的家伙。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这么说,就是撒谎。那个家伙是可怕的,确实可怕。不过,你有我们的支持。”
说活的声音很低,但四周很静,也可能是风向顺,入江听得很清楚。
入江之昕以能完全听懂,还因为这两个人说的是晋通话,而不是当地人说起来唾沫飞溅的那种独特的方言。由此也可以了解这两个人曾经受过相当高的教育,而且出生的地方好象不—样。
“不是这个问题。”女的说道:“你读过最近省政府委员全会议的报告吗?”
“嗯,看过。”
“报告分析说,最后的胜利已经迫近,日军在太平洋方面节节败退,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是这么说的吧?”
“对时局这样分析是正确的。但是。我们决不能松劲,一定要坚持到最后的胜利。”
“不过,已经号召要早尽量避免无谓的牺牲。我对这一点也是赞成的。”
“无谓?你是说我们的努力是无谓的吗?”
“不是这个意思嘛,那个报告中就强调说,今后不要拘泥于个别城市的得失。”
“尺寸上地的得失,不会影响大局。会议报告确实是这么写的。”
“报告还说,单纯的战斗并无战略的价值。这就是说,今后我们不能只是搞局部地区的游击战,面应当更多地参加到有关全局的政治斗争中去。”
“这我并不是不懂:可是,要放弃好不容易建设到今天这样程度的组织,那……”
“惋惜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为了前进,就必须要舍弃。我觉得不应该对此恋恋不舍。那样就近于个人感情用事了。”
“很好地考虑吧。去重庆的渠道有的是、要想去,随时都可以去。”“我要回去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叫谢世育产生怀疑,那太不值得了。”
“这倒也是… ……噢,我们抓了一个要去玉岭的日本人。”男的这么说着,正要转过身来。
入江赶紧离开窗口。蹲下身子。
“关在那间屋子里;”男的继续在说话。
入江仍在窗边不知疲倦地集中精神听着。
“是个什么人?”“是个学者,说是要去研究摩崖佛。不会是清乡的工作人员。”
“那你打算怎么办?”
“学术是没有国境的。我打算明天就释放他。”
“如果你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奸,我希望在我们去重庆之前,把他关在这儿:
在玉岭碰上讨厌的日本人,太没意思了。”
男的暂时没有回答。
入江屏住呼吸,等待着对自己命运的判决。
看来这两个人是在商谈停止意义已经不大的游击活动,去重庆参加政治运动。
另外还了解到女的就住在玉岭附近。
不知道他们将要在什么时候去重庆。可是,要是在这个地方待到他们去重庆,那实在受不了。入江争取到的一个月的宝贵时间,很快就要过去。
过了不一会儿,只听男的好象宣布什么事情似的说道:“他没有绐我什么不好的印象,毋宁说他是一个使我感到有好感的青年。”“那还可以,不过……”
“你以在玉岭见他、在战争中必须要憎恨对方。不过,很快就要和平了,那时候应当学会跟对方友好,现在可以练习练习嘛。……当然,要是太友好了,我可有点担心……”
“看你说什么呀!”大概是女的在男的背上拍了一巴掌,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咱们走吧!”男的这么说。
脚步声越来越远。
入江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他已经知道明天就会释放。
他回到床上,躺了下来,索性伸开了手脚。
“男的一定是卧龙!”他冲着天棚,自言自语地小声说。
不过,为了考验入江是不是真的美术史家,临时提出的问题那么在行,这叫入江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是假的美术史家。叫他这么一问,马上就会露出马脚。“看来卧龙这个人果然名不虚传!”入江心里这么想。
第四章
第二天,果然如预想的那样,入江被释放了 他把送来的早饭全部吃光了,正躺在床上的时候,小汤又走了进来。
“转过身去!〃 小汤笑嘻嘻地说道。
入江一转身,小汤迅速地用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然后拉着入江的胳膊,边走边说道“不要摔了!”
走出屋子的时候,小汤亲切提醒入江说:
”下面是台阶。小心!”
走到好象是院子里的时候,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对入江说:
“希望你到玉岭之后,踏踏实实地研究。我们现在还不是研究佛菩萨的时候。”
“嗯,我将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入江回答说。
说话的人肯定是昨天的那个男人。
有人从背后用手插进入江的两腋,把他抱了起来,另外一个人抬起他的双脚。
“把他放到自行车的后架上去。”这是小汤的声音。
入江被放到后架上。
“紧紧地抓住前面。皮包挂在前面的把手上,你放心入江在后架上约摸坐了半个多小时,车轮子停了,他感到坐在前面的小汤在下车,车身子往一边倾倒下来。入江的一只脚抵到地上,他从后架上下来,站在那儿。
“从这儿一直往前走,就是瑞店庄。这里是玉岭的山脚下,咱们就在这里分手了。你现在开始数数,数到一百,你自己把蒙眼布摘下来那时你就看不见我了。明白了吗?”
小汤在入江的肩膀上猛拍了一下,说声“再见!”就拔腿跑起来。
入江按照小汤所说,开始数数。小汤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入江数到一百,解下了蒙眼布。
他的身边有一棵桃树。他的头上是盛开的桃花 入江的眼睛一直被黑布蒙着,现在早晨的阳光突然刺进他的眼里,他眨巴了几下眼睛。
“哈哈哈。。。。。。”
忽然听到一阵笑声,小汤从桃树后面走了出来。
“啊!。。。。。。是你呀!”入江说。
“是呀。我想了想,觉得我没有什么必要跑。我一赌气,又蹑手蹑脚地走回来了。好啦,你走吧。快走!”小汤这么说后,看了看桃树的树干,那里贴着一张标语。
标语写着“抗日战争必胜!”署名仍和昨天的一样,是第三战区忠义救国军。
小汤咋了咋嘴,揭下这张标语,撕碎扔在地上。
“这不是你们的传单吗?为什么要把它撕碎呀?”入江问道。
“咱们不是忠救军。你可不要把我们跟他们混在一起。
那些家伙是利用这个来搞骗人的买卖。太无聊了!谁都明白,没有这样的标语,抗日战争也必然会胜利。”小汤愤愤地这么说。
入江明白了,卧龙一伙人的游击队虽和忠义救国军同属于抗日阵营,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入江递上解下来的蒙眼布说:
“这个还你。”
“嚯,你这个人还蛮讲信义的哩。怪不得咱们的头头说,你不象是个坏人。”
小汤接过蒙眼布,笑嘻嘻地闭着一只眼睛。
入江骑上自行车,在乡间的道路上匆忙赶路。
瑞店庄的日军守备队,把逃难到内地去的地主的人宅院作为营房。
由于事先已有联系,他们早已知道入江的到来。不过,没有一个人曾为他迟迟不到而担心过。仔细一打听,据说联系时只说最近会来,但没有通知准确的日期。
入江决定不说他被游击队抓住、扣留了一天的事。
队长三宅少尉看了看介绍信,说道:
“一个来月的时间,完全由我们来照顾吧。”
在到达的当天,通过三宅少尉的介绍,入江见了村长。
“请问没有人熟悉玉岭的摩崖佛?”入江问村长说。
这地方是初来乍到,他觉得可能的话,还是有个向导较为方便。
“这个嘛。。。。。本村最熟悉的是李东功先生。不过。。。。。。”村长回答说。
“能不能请他当一下向导?”
“他时间倒是有的。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村长考虑了一下,这么回答说。
从村长的语气和表情来看,这个叫作李东功的人好象很难打交道。
大概是因为守备队长发了话,村长觉得必须要尽力协助。他吞吞吐吐地说道:
“去求他试试吧。如果不行,再找其他适当的人。。。。。。。说起来惭愧,我们虽然长期住在本地,但是关于这些佛菩萨的来由,还不太了解。。。。。。。”
“那就拜托你了。”入江这么说后,回到了守备队的营房。
当天晚上,入江和三宅少尉以及几名军曹围着一张桌子吃晚饭。
饭桌上摆着猪肉、鸡、鱼等菜肴。
三宅少尉朝桌子上扫视了一眼,拿起筷子说道:
“乡下能有这样的饭菜可不容易。今天晚上是为了欢迎你,才特别搞得这么丰盛。别认为我们平常的日子都吃这样的饭菜。”
“是的。。。。。。〃入江低头行了一个礼。
还端上来当地酿的酒。这酒不太烈,跟绍兴酒差不多;却想不到味儿很好喝。
看来三宅少尉的酒量很大,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当开始有点醉意的时候,这位守备队长就慢慢地露出了真心了。
‘部队很忙,希望你不要过多地使唤他们。”
“我明白了”入江心里想,可以请当地的中国人领着去参观摩崖佛。
“部队是没有闲功夫跟闲人打交道的,希望你不要见怪。”
入江被三宅少尉称作“闲人”,感到很生气。但他还是回答说:
“嗳。我不想给部队添麻烦。”
“可是,有上海的军司令部的介绍信,也不能置之不管呀。也得要给你配备个把值勤兵吧。”这样的说话太露骨了。
入江感到三宅少尉的话中带刺。
“有个值勤兵就行了。”入江说。
“只要你住在这个营房里,就不能不配备值勤兵。当然,如果住在营房的外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罗。不过,。。。。。。这附近有许多人家出外逃难了,空房子还是不缺的。”
一听三宅这话,入江觉得还不如在营房外边找个地方暂时住一住为好。他感到对方是有意要把他赶出去。
“我才不愿跟这家伙住一起哩!’,入江的心里这么想。
他对三宅少尉怎么也没有好感。少尉看人时那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