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系列-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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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再痛苦啊,法律真的这么无情吗?”我说,“虎毒不食子,他也是出于无奈。”
李法医耸了耸肩,表示理解我的感触,接着说:“我们解剖尸体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明确孩子生前的疾病状况。既然是绝症,而且是很痛苦的绝症,我相信我们把这个写进鉴定书,会是减轻他们夫妇罪责的有效证据吧。”
李法医说得很对,法医的职责也包括明确犯罪嫌疑人的罪责。听了李法医的话,我的内心顿时安宁了很多。
既然不能参与解剖,我就提出要求和民警一起带吴敬丰夫妇去派出所。有法医参与讯问,对于民警来说自然不是坏事。很快,案件移交到了刑警队,我跟着刑警们走进了刑警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里,吴敬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治不起了,而且每次看见青华头痛、呕吐的样子,看着他斜视越来越严重的眼睛,看着他饿得头晕却吃什么吐什么的样子,我的心里就跟刀割的一样。医生说救活的希望几乎没有,何必再让他受这么多痛苦?每天都要打吊针,有的时候他不能吃,还要插胃管,我没法看着他这么痛苦,我不忍心。昨天我和付玉商量过后,回到病房发现青华自己在病房外玩儿,就带他出去,吃了顿肯德基,他最爱吃肯德基了,我想在他临走前给他吃他最喜欢的。在肯德基门口,看见有一根竹棒,我就带上了。本来想用棒子打死他的,可是实在下不去手啊。后来他走到池塘边玩儿,我就推他下了水,没想到他浮了起来,并且喊着‘爸爸爸爸’,他一定以为我是和他闹着玩儿的。我狠下心用竹棒顶住他,把他顶下水,他抓住竹棒挣扎,挣扎着就这样慢慢地不动了,眼里都是惊恐和不解,他肯定不明白为什么爱他的爸爸要杀死他。我永远忘不掉他的眼神,永远忘不掉”
吴敬丰一边低声地交代着案情,一边默默地流泪,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
我和审讯的民警都不禁动容。
走出刑警队,发现去寻找作案竹棒的技术员已经将竹棒提取回来,看来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了。
破案以后,我没有丝毫的轻松,而是满心的惆怅和悲伤,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妻,为了这不知是对是错的罪行。
我知道,吴敬丰夫妇不会被判处极刑,但我不知道,他们的心会不会就从此死了。但愿他们承担了应该承担的刑事责任后,能够走出这段阴霾的历史,好好地生活。
第17章 融化的人(1)()
1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但是我的心情一直非常好。我很顺利地通过了中国刑警学院的论文答辩,拿到了第二个学士学位,更重要的是,我顺利地被省公安厅签下,成为省公安厅的法医。
终于成为一名正式的法医,这让我十分欣喜。上班的第一天就是去出差,复查一起信访事项,复核原鉴定单位的鉴定结论。带我去的,是省厅法医科的科长,国内知名的法医专家。我敬了拜师酒,尊称他为师父。
师父在出差的路上告诉我省厅法医的职责。我们主要是负责全省重特大、疑难命案的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现场重建分析,负责死因、伤害复核鉴定,负责信访案件的处置、处理,负责疑难案件的会诊、技术审核,负责科研,负责规范管理基层法医的日常工作行为并提供业务指导。
原本以为省厅的法医会比较清闲,听师父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任重而道远。省去了天天跑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现场的工作,我们面对的都是一些重大的、疑难的、久侦不破的案件。一听疑难案件,我立即来了精神,谁不喜欢挑战呢?
第一次出差就非常顺利,我们复查完信访案件后,告知了信访人结论,信访人对我们的细致工作表示信服。
出差归来,我开始考虑在省会城市住宿的问题。由于房租昂贵,我决定临时借住在省厅警犬队的宿舍里。虽然每天都要在犬吠声中睡去,但是对于爱狗的我来说,和警犬们交交朋友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和我同屋的同事,是中国刑警学院痕迹检验专业毕业的林涛,一个喜欢向我炫耀他健美身材的帅小伙。我们虽然同一年毕业,但因为专业不同,在学校里并不认识。我们相见恨晚,每天总要卧谈到深夜,憧憬着将来一起出勘现场、指挥现场勘查的情形。
周末,由于在刑警学院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我和林涛早早地就醒了,商量着是否要去网吧好好地玩一天魔兽世界。这时,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起床没有?”师父说起话来,和他的行事作风一样,雷厉风行,“有个案子,尸蜡化的,去不去?”
“去。”我不假思索地说。
毕竟去参与破案,比打魔兽世界更有吸引力。
“我也想去!”在一旁着急的林涛看我要挂断电话,喊了起来。
“林涛也想去。”
“去吧,见识见识是好事。”师父欣然同意。
很快,厅里的警车风驰电掣一般驶进了警犬基地,师父走进我们的宿舍闻了闻,笑着摇了摇头,说:“去隔壁犬舍看看,比你们这儿干净。”
“出发吧。”师父率先上了车。
“师父,你怎么穿短裤?”我看见师父t恤加短裤,一身休闲打扮,感到不可思议。
“来不及换,带女儿去钓鱼,鱼儿刚咬上钩,就来了电话。”
我怀着好奇的心情,随着车子颠簸在路上。虽然此时我已经参与过数百具尸体的检验工作,却一直没有见过尸蜡化的尸体是个什么模样,只在教科书上读到过,这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1'。
“尸蜡化是什么?”林涛一直很好学。
“啊,就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我背着书上的理论,尽量用难懂的专业术语来掩饰自己其实也没见过的心虚感。
“臭吗?”林涛直接问到关键点。
“啊不臭吧,和干尸差不多。”我想当然地说。
师父坐在前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不懂装懂,这一点你可比不上林涛。”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现场,这是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办案民警和龙番市公安局的法医正围在报案人身边,听他述说。
很高兴看到这些熟悉的市局法医,打过招呼,我们也加入了听故事的队伍。
“前天下的暴雨,把这一大堆垃圾冲刷了下来。”报案人是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中年妇女,她指着一座堆成一层楼高的垃圾山说,“昨天这里稀烂,我就没有过来。今天天放晴了,我起个早来这里找找看有什么能卖钱的东西,老远就看见一个挺大的编织袋,鼓鼓囊囊的。我还说在这么大袋子里肯定能找出点儿什么呢。袋子大概有两个行李箱那么大,很沉,我拖了半天才从垃圾堆里拖出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100米远处放着的那个白色编织袋。
“拖出来就觉得臭气熏天,我们天天在垃圾场都不觉得多么臭,没想到这个编织袋这么臭。我不敢打开看,就报了警。”
听她这么一说,我仿佛也感觉到身边夹杂的那种异于生活垃圾的气味。
我情不自禁地向那个白色编织袋走去。
“干什么去?”师父问道。
“去看看是什么。”
“废话,你说是什么?”
2
我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回答实在很傻,但我仍然对师父之前所说的尸蜡化尸体充满了好奇。
师父又简单询问了报案人几个问题,走到正在和保护现场的民警说话的市公安局法医李华面前问:“什么情况?”
“没仔细看,打开袋子,能看见一双脚,躯干和头有东西包裹,没打开看。从脚掌看,应该部分尸蜡化了。”
师父左右看看周边的环境,摇了摇头。野外现场,加之是每天都会有变动的垃圾场,这样的现场很难发现线索。而且尸体装在编织袋里,基本可以判断是一起凶杀案件了,无须判断性质。
“连编织袋一起拉到殡仪馆吧,我们去仔细检验。”师父挥挥手。毕竟是全省法医的头儿,他的话就是命令。
我们又重新坐回车上。尸体的真面目依旧没有展现,我的心里充满了忐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林涛,脸色和我一样。
我们很快到了殡仪馆内的解剖室门口,师父打开后备厢,拿了三个防毒面具,递给我们俩。
“不用,以前没戴过。”我故作潇洒地说道。
“你以为不戴口罩不戴防毒面具很牛吗?”师父说,“法医不会保护自己,谁来保护你?”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不能带这个,会影响嗅觉,我们不是要靠嗅觉识别中毒征象吗?”我很会纸上谈兵。
“20年前是这样,现在可不是。狗鼻子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我们有先进的毒物检验仪器设备,还需要你闻?”
看见林涛在一旁鄙视我的眼神,我悻悻地接过防毒面具。
“高度腐败的尸体会散发出有毒的气体,对法医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危害。这种防毒面具可以过滤掉大部分的有毒气体,但是,别指望它能挡住臭味。尸臭的穿透力和黏附力都是很强的,这种防毒面具没有去臭的功能,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想吐,就出去吐,没人笑话你们,别硬撑着,小心吐在防毒面具里。”师父坏笑着和我们说。
不一会儿,殡仪馆去现场拉尸体的车风驰电掣般开了过来,突然一个急刹,紧接着车门打开,副驾驶上的一个殡仪馆工作人员跳将下来。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是下来吐的。
驾驶员是一个经验老到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他开门走下来:“你们自己搬吧,这个确实臭,车估计得晒两天。”
我鄙夷地走过去,掀起面包车的后门,看见了那个白花花、鼓囊囊的编织袋,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看来戴着的防毒面具确实没啥除臭效果。刚在垃圾场,离得又比较远,所以没有感受到这种异于高度腐败尸体的臭味,恶臭中夹杂着酸臭,让人的肠胃迅速翻腾起来。
我定了定神,和李华一起将编织袋拖下了车,还好袋子不太沉。
我们把编织袋拎到解剖台上,师父已经穿戴完毕走了过来,说:“去戴两层手套。”
我看了眼在一旁观摩的痕检员林涛,生怕他又嘲笑我,梗了下脖子,装作经验丰富的样子,说:“没事,两层手套没手感,缝线打结都感觉不到线头。”
师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们打开白色编织袋的拉链,臭味迅速加强了几倍,在一旁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立即摘下了防毒面具,跑到门口干呕起来。我勉强忍住了恶心。
编织袋里的尸体是蜷曲状的,头朝下,脚朝上。一双光着的脚抵在袋口,黄油油、皱巴巴的。
师父探过头看了看,说:“嗯,确实是尸蜡化了。拉出来看看吧。”
我和李华还有市局的实习法医一同将尸体拉出了编织袋,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我们把尸体平摊着放在了解剖台上。
尸体的小腿以上是用密闭、套筒状的塑料膜包裹的,这样的塑料膜有两层。塑料膜套筒的直径只有50厘米,紧紧套在尸体上,我们不敢随意剪短塑料膜,只有从下往上想把塑料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