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3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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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么来的?宋运辉明明最清楚雷霆的来龙去脉,凭什么睁着眼睛说瞎话?问问全天下的人,谁不知道,雷霆就是他雷东宝,雷东宝就是雷霆,他怎么可能离开雷霆,宋运辉不笨,因此这么说肯定别有用心,他不想撕破面皮,也不愿与宋运辉对吵。对,他为此才不去见宋运辉。
但雷东宝吸完一支烟上楼继续睡觉,却一时睡不着,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宋运辉的质疑。宋运辉以前从没说他跟不上雷霆发展,今天听了红伟他们几个的话,哪儿看出他不行了?究竟是哪个问题让宋运辉认为他不适合管雷霆?
雷东宝毕竟是重视宋运辉,将宋运辉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久,可他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宋运辉不理解他也不理解小雷家。比如他当年搞承包,起砖窑,哪件事做出来都有人反对,可最后结果呢?结果证明他正确,他完全正确。
雷东宝翻一个身,舒坦地伸直四肢。对,他应该相信自己,不能被一时困扰所迷惑。
他又想,好汉子敢作敢当,他要对宋运辉说个明白。可直起身子却发现他忘了问红伟他们住的是哪家宾馆,更别说房间号,而且他多年不打宋运辉的手机,知道宋运辉手机早换号码,他最多只能打到秘书手里。他犹豫一下,又没好意思问红伟,就找小三要宋运辉所住房间号。
雷东宝开门见山:“小辉,我刚才睡醒,脑袋还迷糊。我跟你说,你看错我啦。我,雷东宝,这十多年,从做承包开始,用陈书记的话说,一路跑在别人前面,不为世人理解。我每次领奖上台,领导都是表扬我敢为他人先。这点,你承认不承认?”
宋运辉看看身边刚睡下的可可,不敢惊醒他,只好压低声音道:“以前对。”
“现在还是对。你屁股坐在国营,你不知道我们这边做事比你国营要艰难多少,说到底你不理解,你没法理解,我们这边太复杂。复杂程度,就像我是大人你是小孩,你小孩没法看懂我大人在做什么。但我不怪你,我给你半年时间,不用半年,我拿性命担保你收回今天的话。”
宋运辉听了发觉自己很无力:“我也最希望看到半年后我收回我的话。但我有个疑问,你除了凭过去经历推断你这回依然是跑在别人前面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依据来说明你现在依然意识超前?”
这还需要依据?雷东宝豪气干云地道:“小雷家群众的支持就是依据,我年前又拿来一堆奖状就是上级部门的肯定就是依据。你还要什么依据?过去大家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作为领导,你也应该培养一些群众意识。”雷东宝此话出口,感觉说得畅快,而且感觉这些话的水平够可以。
“都不是科学依据。”宋运辉继续无力,两人的对话完全牛头不对马嘴,“说到超前意识,我去年让杨巡提醒你留意出口问题,调整产品布局,你做到没有?但我不做事后追究,你也请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只问你三点,你对今后一年的市场格局如何理解,你将如何调整产品布局,你将如何调配手下人事?”
“你不用问,我今天再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体制不同,但半年后我恢复元气,我不说你都信。明天早上你们几点去机场?我送你们。”说出这些,雷东宝躺床上挺了挺腰杆子。
“明天六点,你能起就来,起不了也没关系,我已经订下宾馆车队。”
雷东宝这回终于把宋运辉驳得无话,但是他短暂开心过后,却又忐忑,心里七上八下没了底。但想到宋运辉问的三点,这真是太简单了,这是企业最基本的套路,他怎么会不知道,宋运辉说到底还是不理解他,看低他。半年,他咬牙切齿地想,半年后看宋运辉怎么说。当兵时候就知道,穿皮鞋的打不赢穿草鞋的,他的雷霆是农村走出来的草鞋兵,别看样子不好,可战斗力强,战斗意志更强,不信,走着瞧!
宋运辉回想与雷东宝的对话,他想到几个方面,首先,自信到极端,便是盲目;其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最后,做企业的首要是市场意识。雷东宝资质有限,偏又现在盲目自大,他真拿雷东宝没办法了。
他想,他现在应该够资格说句仁至义尽。多年管理经验告诉他,资质差的人,多说无益。他一向是这么做,但是他这回感性当头,因此他出师不利,本身就是他自己的问题,谁没个偏执的时候呢?就像雷东宝追着过去经验跑,他则是追着雷东宝苦口婆心,都是痴人。他更灰心了。
红伟也是灰心,指望宋运辉能够对雷东宝有所为,没想到雷东宝一意孤行。他跑到忠富养猪场,将已经睡下的忠富拖出被窝,满屋子搜出一瓶酒几块饼干一包猪头肉,两人对酌。
忠富倒并不觉得意外:“书记一向一意孤行,又不是今天第一天这样。”
“以前没那样。”
“以前你跟书记臭味相投,没觉得。书记为人,我敬服,但是要我跟他相处,我不行,我以前这么跟你说过吧?说到原因,我当时说不适应书记的工作方式,其实就是不适应他的一言堂。书记一向不听劝,他不跟你讲道理,他只服从自己的理由,也要别人都服从他的理由。别人别想说服书记,除非书记哪天脑袋开窍自己转弯。我常干着急,干脆不跟了,我着急自己的,落个清静。”
“可是书记以前走的路都对。”
“红伟,我们今天说的你可别说出去,被人听见显得我没良心,你看我的养猪场现在发展得怎么样?”
“好。我没想到你这么快连冷库都有了。刚才也看了一下,一个春节下来,你这儿的猪卖得差不多。”
“不瞒你说,红伟,我心里有两个字:踏实。我扩张得虽然不快,可是一步一步都是看准市场需求来走,每一步走出去,我都是心里有底。不像过去,别看老大的沼气池很噱头,还全市第一家养牛蛙养罗氏沼虾弄得轰轰烈烈,可我一直提心吊胆,总是摸不准书记决策的准头。好像是遮住眼睛做事,蒙对一个是一个,没有延续性的规划,没有可预见的长远。可是我这话跟书记没法说,一者他不会听,二者他做的事好像总是抓大牌总是抓对牌。我只有出来做自己的,起码落个心里踏实,你信不信,我的规划都可以延伸到三年后。”
“你的意思是,书记这回抓牌没抓对?”
忠富犹豫一下,道:“我不大方便说,你喝酒想想,对比对比我的三年规划。”
红伟依言不语,猪头肉下酒,好好思考忠富的话。果然,他们雷霆的规划除了铜厂因为以前由项东设计项东规划,还有头绪可循,其他的现在回想起来大多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缺乏连贯。他以前有意不多管雷霆闲事,免得与其他人员冲突,因此没觉得怎样,现在还真不能回想,这一回想,他心里不踏实起来:“忠富,你闷声不响,蔫主意太多。”
“不敢,我跟你们不一样,从开始就没心服口服。红伟,我在想士根的那三条,不能不说,士根以前做到老二,还做得让人心服口服,水平到底是有的,你看这三条,眼光毒辣。”
红伟点头:“我也在想士根的话,你说大家会不会反?”
忠富道:“我不知道,没人带头,我看难反。能带头的你或者正明,除非你们以后不想做事了,要是宋总不满,你们以后还想做人?”
“我当然不会,于情于理都不会,做人这些义气肯定有。我担心正明已经估摸到宋总不满书记,有些蠢蠢欲动,我回头踢正明一脚,别以为书记上面没人。”
忠富却道:“红伟,你先自保。你们那个不归属雷霆的公司名不正言不顺,要是别人捏了把柄,存心搞死你们的话,书记首当其冲,你老二。”
红伟脸色大变:“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忠富道:“凭我对你们几个的了解,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别以为村里其他人都是傻瓜,总有几个脑袋清楚的。”
“没事的,关键的人都有股。”
忠富点头:“那就好,书记仅凭这个公司,轻易抓住几个关键人物的人心,高!”
红伟摇头道:“当时考虑镇里参股雷霆,不想让镇里不劳而获,而且我们手脚干干净净,每一笔账都有规矩。不会像过去士根藏的那几张白条,白痴看见都知道有问题。”
“这个出发点的话,大家都是自己人,一条心。红伟,我们多年兄弟,还是提醒你,先自保,不要愚忠。”
红伟从忠富那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黎明。酒早已喝完,猪头肉和饼干也早见底,但他拉住忠富不让睡,终于把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好几个月的忧虑向老兄弟吐露。这些忧虑说起来很对不起书记,很否定书记,要不是忠富,他对别人还不敢说,可忠富不同,尤其忠富肯定了他的忧虑。
难道小雷家那么大的家业,这回真的又将面临大劫?想到过去雷东宝坐牢时小雷家经历的那次大劫,他这回该如何自保?
红伟回家,车子开到车棚,却想到节后追讨货款与雷东宝位置安稳之间的关系,心里压力很大,坐在车上发呆,从杂物箱里摸出香烟来吸。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越想心越烦。
过了一会儿,朝着旁边车位倒入的车灯打断红伟的思考,红伟心说谁还这么晚回,却见小三从副驾位置跳出来。透过头顶打开的天窗,红伟听到正明的声音在对小三说:“你先走一步,我后脚再走。”红伟惊异,看着小三离开,没有吱声,他立刻意识到,这两人开车找地方一直谈到现在,估计话题与他找忠富谈的差不多。而从小三和正明的言谈,可见两人之间已经达成什么谅解。
红伟心头思绪翻滚,等着小三走得不见人影,他跳下车,拉开那辆车门。正明显然是一脸吃惊,捏着香烟的手紧张地停留在唇边一动不动,两眼满是慌乱,两人对视良久,红伟俯身道:“收敛着点,别不给宋总面子。”
“呃,红伟哥你别走。”正明手忙脚乱,一个踉跄冲出车门,紧紧扯住红伟的袖子,四顾无人,才轻道,“红伟哥,不瞒你说,我愁啊。你说今晚宋总提的那些个问题,有几个是我们正经答得上来的?我回家将宋总那些问题与雷霆一比照,我们雷霆全是漏洞,我坐不住了,找小三商量该怎么办才好。我们总不能再盲目等着国家政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万一政策不下来呢?我们这样东抓抓西扒扒得到什么时候?我还想明天找红伟哥谈呢,要不现在就找个地方说话?我担心雷霆,雷霆是我们大家这么多年的心血啊。”
正明紧张地看着红伟,他不知道红伟这个钟点一个人待在车里究竟是什么意图,逮他和小三勾结的现场,还是等他回来说话?因此正明将话说得恳切再恳切。整个雷霆他可以得罪其他人,却不敢得罪红伟,因所有客户都捏在红伟手里,这几年一方面是雷东宝有意放权,另一方面是红伟自己加意笼络组合,雷霆的进出两道口子全被红伟掌握,这样的人,除非得罪了就离开雷霆,否则以和睦相处为上。
红伟听正明所言正是他今晚所虑,心说英雄所见略同,估计小三也是一样。想到还不肯接受谏言,甚至躲避见宋运辉的雷东宝,他不由叹了口气,递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