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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大江大河-第102章

小说: 大江大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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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医院,或家里,被那个出去的家属召集过来。能动的自己过来;不能动的,家属过来。戴娇凤渐渐被挤出老远。她心中慌乱,好想倚着杨巡,可是杨巡现在埋在人堆里连痛都顾不上了,哪还有心思管她,她好生无助。

    平日里大家或许还勾心斗角,为着生意人心隔肚皮,值此危难当口,大家坐在一起,却自然地拧成一股绳。大家纷纷出谋划策,三个臭皮匠顶上一个诸葛亮,谋划着怎么可以给自己脱罪,或者说,怎么可以把罪过转嫁到别人头上,以换取公家出面把被人抢走的库存要回来。杨巡也需要抓住那最后的一些本钱,对于他这么一个铁定已经欠债的人来说,有一元是一元,有一角是一角。

    但是,讨论着,讨论着,他想到更远,他大声问:“东西不管拿不拿得回来,我们租的仓库都还没到期,你们还准备重新开张吗?那里开张后,还会不会被砸?”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道:“看了,看给抢去的东西能不能追回来,只要能追回一半,我就回去。如果追不回来那些人见抢着没事,以后我们还能坐得住?现在我们手里好歹还有几个钱,可要是再来一次,我连棺材本都得玩完。”

    “是啊,起码找政府给表个态,到我们仓库前面走几圈,否则我们哪玩得过地头蛇啊。”

    “可政府能给表态吗?到底是老王有错在先,我们底气不足。”大家七嘴八舌,大多情绪悲观。

    杨巡道:“你们意思是走?可我们那么多年打下的桩脚,那么多老关系,走了不可惜吗?”

    有人道:“你小年轻也不拿脑子想想,他们今天打断你左臂,明天可以打断你右臂,你有几条手臂给他们打?”

    “对。没见昨晚有人还扛猎枪来?要不是给人拦下了,我们得给崩掉好几个,东北人性子猛。”

    大家都觉得这不是考虑后一步的时候,于是又恢复旧话题。只有杨巡没法再回到旧话题,他想着他就是把那些库存追回来又怎样呢,老王砸在煤矿那些是肯定追不回来了,他依然还欠着债。可是,他身上背着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六张嘴,而且眼看着杨速、杨连明年就得考大学,他怎能不替两个弟弟准备好盘缠?仅仅是要回库存,就够了吗?那些欠债怎么办?而且,即使他想继续做,没本钱又能怎么做?卖老家的房子和摩托车吗?他又想,他如果放弃这儿已经经营那么多年的老关系,到别处想东山再起,能容易吗?但是如果依然在这儿经营,他们这个地方来的人被老王砸了牌子,他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取信于人?依然是难。

    旁边虽然依旧是七嘴八舌,他却是呆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杨巡发了好一会儿愣,这会儿,麻药的劲儿却有些过去,伤口火辣辣地痛。他跟大家打个招呼,说去床上躺会儿,就走出来找戴娇凤。戴娇凤见他终于杀岀重围,忙迎上去眼巴巴地问:“痛吗?又岀冷汗了。”

    “痛,钻心地痛。我躺会儿,你起来坐着跟我说说话。”杨巡痛得抽搐,硬是忍着不哼。

    戴娇凤跟过来,坐到杨巡身边,轻轻地抚摸杨巡刺痛的手臂上的手背,如此温柔的抚摸,让杨巡好过许多,他不顾一室还有那么多老乡看着,拉戴娇凤坐到枕头边,他靠着戴娇凤的腿躺着。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小凤,你带饭碗来没有?”

    “哎哟,忘了,我都急忘了,你看我,我再去一趟。”

    杨巡不舍,伸右手拦住戴娇凤,道:“别去了,外面又冷又滑,等下问他们借个碗,粮票带着吧?”

    “我还是去一趟吧,正好昨天熬着骨头汤呢,带来给你喝,你现在需要营养。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算了,晚上再说。现在十点半,你问他们先要个碗,去食堂买俩馒头一些菜来,将就一下,晚上再给我带好的。我们快点,等吃好他们还来得及去食堂打菜,快。”

    让杨巡一催,戴娇凤就没了主意,顺着杨巡说的去借来一只搪瓷饭碗,赶去食堂。杨巡看着戴娇凤离开,才盯着天花板沉思。他不能倒下,一大家子人都等着他养活,他得立刻拿出主意。想到这儿,他连疼都差不多忘了,满心都是焦急。

    等戴娇凤打了馒头和菜回来,他既无心吃饭,也痛得无胃口吃饭,可还是吃了点。等戴娇凤洗好碗回来,他侧脸看着戴娇凤问:“你手头还有多少钱?”他对戴娇凤手头积蓄从不过问,心中没数。

    “大概大概万把块吧。”戴娇凤没想到杨巡问起这个,一时口吃。

    杨巡一时心里有些敏感,盯着戴娇凤道:“你看你能拿多少给我,行的话,今天就拿出来放着,我准备过后回家一趟。我家也还有点积蓄,凑起来有几个小钱,再把摩托车也卖了。你等下回家,立刻打电话找到你哥,今天一定要找到,问问他房子买了没有,没买的话,要他把钱放着,等我回去拿,那笔钱不算小,够做本钱。你还是回去吧,这些事要紧。我只伤一只手,一个人还能对付过去。傍晚再带饭菜过来,我不要吃馒头。”

    “不用那么急吧,你今天才手术,我陪着你说说话也好啊。”

    “很急。”杨巡看看依然讨论得热火朝天、饭都顾不上吃的同乡们,“时间不等人。快去,委屈你一个人。”

    戴娇凤咬咬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杨巡下去找来护士,想要麻醉药,未果,但护士不知给他打了什么针,虽然病房那么吵,他左臂又那么痛,他竟然睡了过去。

    戴娇凤先回家里,打电话回家给村办,说尽好话让人帮忙去叫她哥哥。好久她哥哥才打来电话,他们没说两句,就又挂下,由她再打过去。戴哥听妹妹如此这般一说,忙道:“房子早买下了,而且,不能退。”

    “哥,你想想办法,你不是说关系很铁吗?我们太需要钱了。”

    “再需要,这房子也不能退。小凤你想想,你现在还没结婚,你能保证杨巡一定能咸鱼翻身吗?他如果不能,你起码还有幢房子做保障。再说,杨家那个婆婆那样子,以后你和杨巡结婚的话跟她肯定住不到一起,你一定得用到城里的房子。可万一,我说难听点,万一你没结婚,你说,你还有脸住回家吗?杨家那个婆婆到底生着什么心,你能保证吗?你也只能留着城里的房子做退路。你看,无论如何,你城里的房子都不能退。”

    这话,也就只有自家人会对戴娇凤说,可也正正地打中戴娇凤的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可是,没钱,让杨巡怎么翻身?哥,你想想办法吧。”

    “你别傻了,反正我旁观者清,不会把房子退掉。杨巡要问起来就说到店里买一分钱的东西,人家玻璃柜台上还写‘货已售出,概不退换’,何况开了发票的房子,人家能让退吗?你就说我这边在努力,看能不能退还。你别说不能,记住啊。还有你手头的钱,以前他不是说这钱都归你吗?怎么一有事就要回呢?说话这么靠不住。你看看吧,一年最低生活费总得一千吧,你一定要给自己留足几年生活费。你要给自己留好后路,别又像以前一样傻傻地跟着杨巡什么都不管不顾,杨巡不一定靠得住。我是你亲哥,我不会害你。听见没有?答应我。”

    戴娇凤难以回答,杨巡正大难当头,她怎么能打自己的小九九。可是她哥哥一个劲地在电话里催着她答应,还一个劲地问她他说得对不对,她只有说对,哥都是为她好,为她着想,一点没错。放下电话,她坐了好久。她手头的积蓄,除了今早已经提出来的,还有一万多点,她想了很久,决定提出八千,其他自己留着算是后路,若再多留,她总觉得对不起杨巡。

    去银行取了钱再过去医院,见杨巡正沉睡着,脸色苍白,心中又是酸楚,看着杨巡掉眼泪。那边还在热闹地讨论,戴娇凤没心情也没话跟那些老乡说,她就枯坐床头发呆。等了会儿杨巡还不醒,她轻轻伏在杨巡身边,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我拿了钱来,今晚就放你被窝里,我不敢拿回家去。”

    没想到头顶却忽然传来杨巡的声音:“这么快回来?动作很快啊。”

    戴娇凤猛抬头,却见杨巡微微抬起身来看着她,忙扶他坐直。杨巡却是显得轻松,有点强颜欢笑地宽慰戴娇凤:“你看我才睡一会儿,起来就精神很多。”

    “刚还看你睡得沉呢,怎么一下就醒了?睡不少时间,现在都傍晚了。”

    杨巡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听到钱就有精神,听见你在我耳边说钱我就醒了。好了,你今晚再辛苦一晚上,我明早睡醒就活了。拿来多少?”

    “八千。”戴娇凤看看左右,俯身偷偷从自己衣服里将钱掏出,塞进杨巡被窝。

第86章 1988年(16)() 
“这么多。”杨巡摸到钱,稍一掂量,就知道不差,心里立刻充实起来,“小凤,等我挣钱,加倍还你。”

    “还什么。”戴娇凤有点有意地道,“你还把钱分你的我的不成?”

    “哪有,哪有的事,我家用从来都扔给你,做生意的钱也从来都没锁起来,我们这不是一家人吗?”

    “你妈认我吗?”

    “又来了。我结婚,又不是我妈跟你结婚。我们不说这事儿,我今天痛,你别跟我提这事儿,好吗?”

    “可你就不能给我个准信吗?”

    “我每天都在说,而且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

    戴娇凤虽然心里反驳“你哪来的行动”,可看着杨巡满脸忽然皱成一团,全是痛苦,就说不出口了,又伸手轻抚杨巡的伤手,一直到看着杨巡吃完,又替他擦拭一遍身子,才被其他老乡家属拖着离开病房回家。

    一捆钱带给杨巡很多兴奋,也带给他新的思路。他又饱睡一夜,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自己起床艰难地穿上衣服,偷偷溜出医院。他要主动去找他的债主。

    虽说睡了一夜,可终究是伤筋动骨,又做了手术,一夜饱受苦痛,杨巡起床时就感觉头晕沉沉的,甚至有点发热。他硬撑着走出医院大门,可甫一接触大门外带着煤烟味的清冷空气,整个人一下清醒过来,连手臂都似乎不怎么疼了,脑袋更是好使,昨天思考了那么多时间的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话,到此时忽然清晰定格,成为决定。

    清晨的路面还很少行人,当然也没单位组织铲冰的人。远远近近有高高低低的烟囱柔柔地吐着白烟,天却已经亮了,红蛋黄似的太阳徘徊在烟囱林立之间。比元旦春节那阵儿亮得早一些。杨巡要去的债主家离医院不近,但是杨巡心中自有一张活地图,到医院门口看一眼公交车牌,便能大致确定出行路线。可一条手臂伤着,走路到底是不方便,平日里两条手臂维持着平衡,今儿忽然废了一条,失衡是冰面行走之大忌,杨巡就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好歹死命维持摔跤角度,撞晕了头皮才算是护住那条伤臂。后来上车也是,还幸好是清晨的公交车,人少有位,若是换作上下班高峰,他还不给挤得鬼哭狼嚎。

    一路辛苦,但等挂着不知热汗还是冷汗的一头细密汗珠敲开债主老李家的门,看到嘴角还挂着牙膏沫子的老李欣喜如大旱逢甘霖的目光,杨巡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目标坚定,他必须说服老李。因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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