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惆怅客-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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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道:“看来明日我须陪同额驸亲自去大营安抚,少不了要带着婉嫕去做做场面。”
耿聚忠道:“也只有这么办了,有我在场,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
容若道:“我这就去劝劝婉嫕。”
卫子墨见容若和耿聚忠聊得投机,心里堵了一口气,心想纳兰大哥怎么和这厮推心置腹,他心知婉嫕情系容若,不愿嫁给耿聚忠,心里免不了要埋怨容若辜负了婉嫕的一腔深情,可他也知道容若的无奈,无论如何也怨不起来。
他只觉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复杂地思考一件事,为何老天非要加诸世人许多无可奈何,难道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将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他不愿再留在这里多坐一刻,起身向容若拱手告辞,便一个人回房去了。容若知道卫子墨心地单纯,让他面对近日来的一切,委实难为他了。
容若又和耿聚忠说了会话,便一个人沿着长长的游廊往后花园的杏雨轩去了。
杏雨轩四面绿窗,两侧和北面净是杏树,轩南一面月台,台上两个长方形的石砌花坛,坛内叠石种竹,空灵剔透的太湖石边,还栽了两棵绿莹莹的芭蕉。月台下三阶石磴,临一潭清池,池上支离着大片的残荷,几尾金红的游鱼在莲梗间穿行游翔。
月台上,婉嫕安静地坐在织机前,手握一把梭子,认认真真地织着一块白色的锦缎。
她一边织布,一边柔声唱道:“小鸟将旧绒毛褪掉,是为了换上强壮的金翅膀,女儿将旧裙子脱下,是为了穿上美丽的嫁衣裳。嫁衣裳,花儿多,带子长。花儿有几朵,幸福就有几多;带子有多长,日子就有多长。新嫁娘,胭脂红,泪珠淌;胭脂是花朵染红了脸庞,泪珠是风儿吹落了月亮。换上金翅膀是为了飞进你的心房,披上嫁衣裳是为了做你的新娘。永远是你的新娘——”
第145章 古戍烽烟迷斥堠(2)()
她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说过,苗族的少女从小就开始学织布,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从此线成纱,纱成幅,直到出嫁前,织出一件自己的嫁衣,然后穿着这件嫁衣出嫁,就会幸福快乐地过一生。
她第一次拿起梭子,是在十岁认识容若的时候,那时她就在偷偷地想,自己要织一件雪白的嫁衣,然后穿着嫁衣嫁给容若哥哥。虽然宫里的嬷嬷们说白色的嫁衣不吉利,可她却不管,依旧偷偷地织着,多年以来未曾间断。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只为织一件嫁衣。
这是她的嫁衣,她必须小心翼翼、用尽全部心思去织,所以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织完。
然而不等她织完这件嫁衣,她却已嫁给了别人。可是她心里依然执着,就算不能嫁给容若哥哥,也一定要亲手织完这件嫁衣,让容若哥哥看一看。
她的歌声慢慢弱了下去,一双长长的水袖垂在地上,就如同从天幕中裁下的一道月光。
不多时,一幅冰纨在她的手腕下渐渐成形,如光如雪,没有一丝杂色。
看着这匹完美无瑕的缎子,婉嫕揉了揉指间的丝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透过机杼,她只见湖对面的芭蕉丛里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婉嫕清喝一声,纤指一挥,指间丝线纷飞而出,瞬间在空中织成一张大网,向着那潜入杏雨轩的人当头罩去。
那人蒙着面,从芭蕉从里一跃而出,手中长刀挥舞,登时将丝线尽数斩断。
婉嫕见他刀法大开大合,霸气有余,花巧不足,似是行伍中人临阵对敌时所用,不禁心下纳罕,暗中揣测此人的身份。
那人见行藏败露,眼里射出冷光,非但不迅速逃走,反而跃过湖面,提着刀向月台奔将过来。
婉嫕见他目露凶光,知来者不善,立刻转动手里纺纱用的络具,将那些残余的丝线一一纶束,随风引络,丝线络绎不绝地向外迸射而去,漫空错乱,向着那蒙面人缠了过去。
那人身形沉稳有力,却失了轻灵,立刻便被丝线缠住,急忙挥刀将近身的丝线全部斩断,然而长刀翻滚,用尽了全力,却发觉那丝线之上附着奇特的内力,刀锋虽利,却也难以削尽,匆忙间急忙将长刀反手推出,长刀脱手后立刻化作一道寒芒,向婉嫕电射而去。
这一掷之力重逾千斤,婉嫕武功虽高,却不敢硬接,急忙向一旁闪去,那长刀扑了个空,砍在织机上,只听喀喇一声,那块雪白的缎子已给这长刀裂成两半。
婉嫕“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顾不得其他,跪在地上拾起缎子,捧在怀里呜呜地哭泣。
那蒙面人本以为婉嫕会乘胜追击,不料她却抱着那块碎布伤心地哭了起来,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奋力挣脱丝线的束缚,右手五指伸缩,弯成鹰爪,迅速向着婉嫕的咽喉扣去。
便在这时,一枚石子破空而来,狠狠地打在蒙面人手腕之上,蒙面人痛得缩回了手,后退数步,就只见容若踏水而来,转瞬及至。
容若见婉嫕哭得伤心,以为她受了伤,也顾不得去管蒙面人,急忙扶起婉嫕,关切地道:“怎么了!”
婉嫕已哭成了泪人,双手死死地抓着那块碎成两半的锦缎,哽声道:“容若哥哥,锦缎碎了,我的嫁衣再也织不成了”
这雪纺是她花了无数个日夜、费尽心思才织成的,她本拟满心欢喜地将布料做成雪白的嫁衣,穿给容若看,便当自己是穿着这件衣裳嫁给他,可蒙面人这一刀,不只是毁了这幅雪纺,更加毁了婉嫕的一腔心愿。
容若不明所以,见婉嫕无事,才稍稍放心,可见她哭得如此伤心,急忙顺着她的话安抚道:“布虽然破了,可嫁衣还可以织啊。”
那蒙面人见他二人一个哭哭啼啼,一个傻傻愣愣,冷哼一声,随即向外逃窜。
容若任那黑衣人逃走,也不去管他,只忙着安慰婉嫕,直到她停止了哭泣,才将她哄回房间,问明了原委。
婉嫕始终紧紧攥着那块雪纺,不肯松手,编贝似的牙齿咬着嘴唇,大颗的眼泪落在雪纺上,转瞬洇开一圈圈泪渍。
容若见她哭得厉害,止也止不住,无奈之下右手轻拂过婉嫕的睡穴,婉嫕便毫无知觉地倒在了容若的肩头,可双手已然死死地抓着雪纺,不肯松开。
容若见她如此执拗,叹了口气,让她躺在床上,又替她盖好了被子,这才转身出门。
睡梦里,绯红的雪花铺天盖地,挟着浓郁的气息,落满了她的身体,将她埋在圆圆的坟堆里。寥廓的雪原上只有她一个人,他从她头上走过,却看不见她。她发现自己苍白得像一个纸人儿,没有重量,没有生命,只有痛苦的感觉是真实的。
婉嫕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当她看到手中那块破碎的雪缎时,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被撕裂一般。
忽然眼角有一缕微光闪过,她好奇地转过头,在窗格滤过的月光里,看到了窗外一片水光流转的雨帘,冷冷的,亮亮的,她怔怔地走到窗前,伸出手,才发现那些不是雨丝,而是丝线。
原来有人在她的窗口挂满了一束束冰绡。
婉嫕放下手中那块破碎的绸缎,来到外面,就看到容若正在将手中的冰绡挂在树枝上、花木上,挂在所有透过窗子能看见的地方。
“容若哥哥!”婉嫕来到容若的身边,看见他的笑在飘晃的冰绡里涟漪开去,宛如落满了繁星的海面。
容若笑容温和地道:“雪纺断了还可以重新织,终有一日,你一定可以织一件最美丽的嫁衣,做最美丽的新娘。”
“真的吗?”婉嫕露出一抹微笑,在星光下仰起头,看着容若,仿佛一支在雪原上颤抖着乞求雨水的花蕾,楚楚动人。“我想穿着那件嫁衣给容若哥哥跳一支舞,可以吗?”
“嗯,可以。”容若轻轻地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婉嫕如果穿上了那件雪一样的嫁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只可惜我不能穿着它嫁给容若哥哥。”婉嫕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转而明眸一闪,随即却又像小鸟一般高兴起来,笑纹从眸子的深处春水般化开。
她拿出梭子和纺具,从草地上、树枝下、花丛中随风引络,收烟束雨。它们逃走了,又飞回来,望着她,轻轻摇着,最后都在她手中金色的梭子上柔柔地旋舞起来,随着她的裙衫儿,在月光下快乐地变着颜色
王府的庭院里有人笑语深深,却也有人愁眉不展。耿聚忠坐在案前,皱眉沉思,烛光明灭,一如他的眼神,藏了太多的心事。
不一会,容若走进了书房,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耿聚忠揶揄道:“你居然还有心思笑。”
容若道:“哭也好笑也好,反正事情总要解决,我宁愿笑着去面对任何困难。”
耿聚忠道:“你倒是开朗得很,却不知你的笑有没有魅力,能够摆平军营里的那几位大将。”
容若道:“想必你也知道,今日前来行刺婉嫕的刺客就是军营里来的人,早就听说连云大营的马善均将军自创了一套斩马刀法,大开大合,威力绝伦,果不其然。”
耿聚忠道:“平野大营的燕夜辰将军,他的一手追魂夺命剑不输江湖上的剑术大家,而靖海大营的孙涌曌将军,入伍之前曾是括苍派的弟子,与现今的括苍掌门武穹青平辈论交,剑法更不在武穹青之下。你若想凭无力取胜,以你的武功,胜他三人或许还行,可若要胜过三大阵营里的千军万马,却是一分胜算也没有。”
容若道:“这次少不得要去军营亲自走一趟,必要时还要冒一冒险,险中求胜。”
耿聚忠道:“还有一件事,平西王已将军队开到了福建,他不知道我大哥被软禁,量是来逼我大哥造反的,到时候兵临城下,事情自然败露,我们必须要抢在平西王大军来犯之前收服三营。”
容若此刻才真正担忧起来:“同来的除了平西王大军,是否还有灵山派的大祭司和左护法?”
耿聚忠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们就算随军队来了,也定是躲在暗处,不可不防。听说左护法训练的那支尸人大军所向披靡,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必要之时,只有使用非常的法子了。”
容若想到那群孩子,只得叹声无奈,“那么明日你我同去三大营地,拜见主帅,我也好趁机宣旨。”
耿聚忠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容若和耿聚忠一行到达连云大营时,北风裹挟着冬日的凄寒,在营外呼啸而过。这几日气温骤降,隐有欲雪的迹象,出京前钦天监的人曾算过,说今年冬天福建可能会下雪,眼见这冷沉如铁的天空,容若倒是期盼那场雪可以痛痛快快地落下来。
天气虽冷,军营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迹象,令人恍惚觉得正在战时。
容若和耿聚忠在一众亲兵的陪同下走入军营,大将军马善均带了十几员将军及副将亲自来迎,而孙涌曌和燕夜辰居然也在其列。
容若难得来一次军营,望着四周的高台崇营,指点赞叹不已,却好似将来意抛在了脑后。耿聚忠见其他两位将军也在,不禁有所疑虑,急忙将三位将军给容若引见了。容若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