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灵曲-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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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琰那一脑袋白毛,燧皇不可能不介怀。
他曾将他贬至周饶,许多年里不闻不问。当他在子车腾的威胁之下,不得不召回公子琰时,当他再次看到他那只关风月、飘飘荡荡的宝贝儿子时,老人瞬间涕泪纵横。
他知道,公子琰在外多年,一定吃了许多苦头,要不然不会早早便须发尽白。
因为二人之间的芥蒂,他不便深问。他若不问,公子琰断然不会自己诉说。
燧皇自觉亏欠公子琰,对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公子琰仗着这份内疚,多少有些有恃无恐。
他听老人提到“报复”,侧头轻声答道:“对。”
辞藻简洁,言语温润。
他的对答如流,令人痛彻心扉。
言毕,他恭敬行礼,悠然告辞。
燧皇老迈,加上多年来呕心沥血,身体早已不济。因为这个“对”字,老人一阵眩晕,登时昏死过去。
燧皇这一躺,便是一个多月。
待到他再次上朝,公子琰端端立于殿中,拱手而立。
燧皇问道:“老六可有要事请奏?”
公子琰听罢,沉思片刻,恭恭敬敬、不紧不慢地答道:“儿臣未婚妻子暴毙,儿臣心中痛楚,不愿在日奂多做逗留,触景生情。儿臣请命出征,望父皇恩准。”
他愁眉紧锁,胸中似有无尽地哀恸。然而,即便他沉浸在这样极度的悲切中,偏偏还要装得沉着镇定,举止得体,谈吐大方。
他的恰如其分像是伪装,他的情真意切,仿佛才是真的。
朝中众臣皆知,沈灵均死于自缢,与公子琰没有半分钱关系。
两人尚未完婚,公子琰却是这般言辞恳切,足见其情深意长。
众臣闻言,不住点头,暗暗称赞。
燧皇当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如此,他还是赞许公子琰的此番作为。这才是他所需要的,一个应时而生、有情有义的权谋者。
再看看旁边那个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太子琭,燧皇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觉得这胜神的格局,也不一定非得是一成不变。
他碍于沈乐康的情面,出言安抚了几句,劝慰公子琰道:“你有这份心思,孤与你表叔一家,都已深感欣慰。此番多去战场历练历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燧皇如此一说,便算是同意了。
公子琰俯身跪地,言语哽咽:“儿臣叩谢父皇恩准。”
他伏在地上,周身不住颤抖,仿佛只有拼命压抑着,才能略显平静。
众臣见状,无不哀婉痛惜。
就连此前不着一词的沈乐康,也悄悄抬起袖子,在眼前遮遮掩掩,作擦拭涕泪状。
燧皇轻合双目,似气力耗尽,不愿多说。
这父子俩,还真是虚伪到一家去了。
公子琰一走,最开心的还数太子琭。这样一来,又少一人在他面前晃晃悠悠,横生事端。
太子琭瞄着以胸贴地的公子琰,偷偷舒了一口气。
燧皇看在眼里,一语不发。
自此,公子琰帅兵,子车腾为副将,二人与公子珙一头一尾,开始对周边大肆扩张。
公子琰或许不通用兵之事,但他很懂得如何用人。
子车腾曾与公子瑱搭档多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的谋略如何,胆识如何,身手如何,自不必多说。
公子琰身边另有先锋一人,手执一柄长戟,每战首当其冲,有万夫莫敌之勇。
听闻此人十六七岁少年模样,面如冠玉,用兵诡谲,手段那是出奇的狠毒。
听闻此人灵力了得,一招克敌,出手只有一个角度,那便是直取敌人咽喉。
听闻此人发色棕黑,眸色棕黑,像是已经亡国的妙音族人。
消息传到日奂时,公子珥正拥着一个美貌少年,给他喂葡萄,举止亲昵。
公子珥一面抚着少年背脊,一面神色如常地问宫人道:“有没有打探到,老六那先锋是何方神圣?”
“回禀公子,此人乃是妙音国皇族后裔,姓温,名名”宫人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听不清楚。
“快说。”公子珥不再与少年暧昧,皱眉说道。
宫人眼见横竖躲不过去,壮着胆子答道:“六皇子阵前先锋,姓温名雅,确实是公子故人。”
话音未落,公子珥抬手一掌,朝着少年挥去。
少年闪躲不及,被他掀翻在地,委屈得很,却也不敢造次,只得隐忍不发。
公子珥出手很重,少年伤得不轻,挣扎良久,也未能起身。他却看也不看,只愤愤骂了声“贱人”,扭头就走。
另一方面,子车腾跟了公子琰多年,终于再次有仗可打,整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从都到脚,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焕然一新。
胜神军中,添了强将,一时锐不可当。
胜神大军势如破竹,攻城拔寨,胜报连连,周边甚至有小国,还不等打,就先降了。
公子琰接到捷报,非但不见喜色,反而摇头说道:“我们的速度,似乎快了些。”
此言一出,彼时在外鏖战正酣的子车腾与温雅诸人,莫名其妙就被召回大营,无一幸免。
公子琰号令全军休整,说白了,就是让大家别打仗了,该喝酒喝酒,该打牌打牌。反正除了打仗,干什么都行。
公子琰此举,无非是不想太露锋芒,有所保留,同时也让另一边的公子珙有利可图,有喜可报。
两人旗鼓相当,朝中才不会有太大异议。
这道理,子车腾也懂,可是他想着又没得仗打了,一时间心里老大不痛快。
温雅谏言道:“仗可以不打,兵不能不练。”
公子琰作为全军表率,一边喝酒,一边回道:“你爱咋地咋地。”
温雅得令,又整顿军纪,纠集一帮兵士,演武操练,一日不敢怠慢。
兵士若有不满,温雅正色道:“公子的旨意,我也只是照做。”
第一百一十章 军中比武()
他虽正色,说话却有些偏颇——只因他一开口,便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
公子琰曾轻描淡写地提醒过他:“没事先把官话练练好。”他只当那人是随口一提,并未留心。
此时此刻,温雅这话虽是说得在理,但加上这口音,配上这脸蛋,就多少有些让人难以信服了。
他言毕,又有人出言不逊,骂骂咧咧,言辞露骨,无非是揪着他和公子珥那点破事不放,说他以色侍人,又轻又薄,没个几斤几两,还敢挑这么重的担子。
演武场里,一片哄笑。军人粗鄙,皆对着台上的先锋将领嗤之以鼻,外加调侃。
温雅不语,握拳抿嘴,暗自隐忍。
他已有二十出头,却仍是十六七岁少年模样,面色白皙,肤质细嫩,眸色棕黑,发色棕黑,一看便是异邦之人。
温雅这口音、这相貌,一言以蔽之,就是不服众。
他不服众,自有人能服众。
若说公子琰初来乍到,在军中还没有什么威信可言,那有一个人,却是任谁也不能看轻。
那个人,便是公子琰的副将,子车腾。
温雅被人笑骂时,子车腾刚巧路过,闻言沉声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嘴那么碎?”
台下顿时肃静。
“你,你,还有你,”子车腾随手一指,点了刚才几个强出头的兵士,镇定说道,“自己去领三十军棍,滚到柴房里,呆五天去。”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那几个被点到的兵士,哪曾想过子车腾是来真的,当即肃立,不敢造次。
子车腾怒道:“傻站着干嘛?等我请你们么?”
兵士闻言,各自灰溜溜地,领军棍去了。
众将士见状,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原来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出头鸟,是军中的百夫长,从军数年,身手不凡,在兵士之间,还颇有一些威信。
子车腾是什么意思,温雅心知肚明。他双手抱拳,欲跪地言谢,却被子车腾不着痕迹地阻止住了。
他拍了拍温雅肩头,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
他好像真的只是,刚好经过,碰巧解围。
所谓服众,对于子车腾来说,不过就是信手拈来。
温雅看着子车腾的背影,感激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突然明白,治军之道,原来并不是有些灵力修为、兵法韬略就可以了。这样看来,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很长的路要走。
其实温雅有所不知,事后,子车腾又刚巧溜达到了行刑处,听着哔哩啪啦的军棍声,掷地有声地说道:“好好打,谁要是放水,我就把棍子打在谁身上。”
子车腾出手有多重,看来那些人心里多少都有个数。
那三十军棍的效果如何,一想便知。
棍子狠狠落下,一声一声,沉闷有力。
几日过后,公子琰一时兴起,又说要搞个什么军中比武。
所谓比武,就是字面意思——较量双方不用灵力,单纯以武力取胜。
要说修灵力,那是有钱有闲之人做的事情。寻常百姓吃饱穿暖尚成问题,整日须得为生计奔波,哪有功夫修行灵法。
但匹夫好斗,为了展示实力,又为公平起见,就搞出了这么个比武。
比武分三种:点到为止、认输为止、到死为止。
九州比武,虽比法、规矩略有不同,但大抵意思,皆是如此。
这比武,说白了,就是匹夫角斗。
可以说,这是一项最最下里巴人的运动。
若说军旅之人粗鄙,对其推崇也就罢了。但公子琰这么高雅的一个人,怎么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公子琰这个人,素来乖张得很,随心随性,没个套路章法。
所以他张罗的这个比武,规矩也是随性得很——较量双方一对一,只要不打死打残,随便怎么比都行。
能不能车轮战,用不用兵器,他都未做要求。
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家都搞不懂。
古往嗤笑道:“又不招亲,比武个什么劲儿?”
公子琰言笑晏晏,温文尔雅地,抛出了标准答案:“你懂个屁。”
果然,他这番入乡随俗,军中一呼百应。
众将士一时没得仗打,本来就是一身血性,没个地方发泄。
这下可好,众人踊跃报名,也不管白天黑夜,比武一旦开始,就没个了结。
到了第三日,比武场中,剩下的也都是些精兵强将了。
有人打得正酣,干脆赤膊上阵。
温雅是皇族出身,教化有素,几时见过这种场面。
他压抑着少年的血气,从头到尾,一直站在场外,冷眼旁观。
别人打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不知何时,子车腾溜达到他身旁,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不去玩玩吗?”
温雅犹犹豫豫,分明想去,却又抹不开面子,害怕与人肉搏,失了体统。
他正在思索如何作答时,子车腾飞起一脚,将人踹入比武场子中央。
温雅闪躲不及,一个踉跄倒地,看了看四周,十二分不好意思地爬了起来,形容狼狈。
他肤色嫩白,遇到如此难堪,一张脸瞬间红到耳根。
围观兵士见状,起哄的起哄,笑嚷的笑嚷,吹口哨的吹口哨。
有人高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