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灵曲-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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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拔剑,剑气纵横。斗志之内,微蓝之光充盈,案几轻颤不止,剑鸣声回响,数十里不绝。
剑身长约七寸,宽约四寸,形如新月,成色清白透亮,微微泛蓝。
那材质,安宁认得。
增城九重,其上玄冰,拂晓时映月取之,火烧不化,刀剑不入。
安宁不知此剑为何人所铸,但她一定知道,此剑为何人所赠。
想想那一对青鸟便知,那人定是嫌自己取名太过潦草,才快人一步,为短剑取下“万仞”之名。
剑身取材于万仞之高,这名字,倒是妥帖。
算算时日,恰好是她十七岁生辰。
真巧。
安宁欣喜,将短剑别在腰间,珍之重之。
此前为了专心修行,安宁本已将酒暂且戒掉。不想今日心情大好,却无人倾诉,便破戒一晚,委屈委屈,与长略共饮吧。
这世上,还好有一种朋友叫长略,无论何时,你找他喝酒,他都是随叫随到。
这种随叫随到的人,其实比不见踪影的玉采,更加神秘。
二人共饮,不想长略,竟然拉着子车腾作陪。
安宁听闻,子车腾是个滴酒不沾的人。以前在军中,若是有人敢给他敬酒,那一定是免不了二三十军棍伺候。
子车腾不喝酒,一定有他不喝酒的原因。
因为他,酒品实在是差得很。
只见他喝了不过三盏,便面色赤红,眼眶湿润。
再过三盏,子车腾痛哭流涕,口齿不清,不停地絮叨着:“安宁啊,长大了,出息了腾叔高兴高兴喝”
又过三盏,事态俨然有不可控之势。
子车腾抱头大哭,口中不住说道:“十七岁公子像你这么大大时都已经打了十年仗了快十年了算来到今天公子已经走了十六年了十六年啊”
哭着哭着,便醉倒了。
“腾叔,腾叔?”安宁使劲摇了两下,也不见他醒来,应是睡过去了。
不料子车腾又一打挺,坐得笔直。他侧头看着安宁,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安宁,盯了片刻,再次嚎啕大哭,口齿不清道:“你可千万不能不能和宗主在一起他是你叔父”
这酒品差的,这口齿不清的,连安宁也无语了,简直不忍直视。
长略抬肘,在子车腾背后一敲,子车腾应声瘫软在酒桌上,再无声响。以他的修为,能被长略暗算,看来是真的醉了,醉得一发不可收拾。
长略看着安宁,苦笑道:“我就说不让他来,偏要来。醉成这个样子,师父叔父都说不清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安宁你别管他,他这个人古板得厉害。我看你和宗主就很般配,别被那些师徒虚礼给绊住了。”
安宁歪头,想了半晌,放声大笑,高声说道:“我才不会呢!我是什么人啊?什么狗屁师徒,我俩早就有肌肤之亲了,哈哈!哈哈哈哈!”
安宁一手撑头,一手将酒盏高高举起,袖口落下,露出白皙的手臂,五指纤长,肤如凝脂。她长笑不止,举止妖娆,眼神狂魅。
又一个酒鬼,醉倒无疑。
安宁仰头望月,朗声大笑道:“师父,安宁敬你!”
于是,在她倒下前那一刻,仿佛真的看到,有人接过酒盏,慢慢饮尽。
一灯如豆,那人将火光掩住,在她头顶,遮出一片暗室,正正巧巧,适合入眠。
然后,她也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耳中好像还听到长略的声音:“宗主,那几人怎么办?”
“不留活口,处理得干净些。”声音低沉冷峻,哪有一丝温润。
“是。”
明月星辰,皆落盏中。
夜曲无声,听者自醉。
又过几日,东边传来消息,燧皇的小儿子,燧人珮暴毙。听说燧人珮失踪数十日,不久前,尸体是在日奂一家十分显赫的青楼被找到的。
青楼名曰洞天坊。
洞天坊里的龟公清早清扫房间,发现一具尸体,气宇轩昂,穿戴雍容,异常华贵,龟公心知不妙,匆忙报官。
地方官只当死者是因寻常滋事斗殴而亡,见怪不怪,层层推诿,一拖便是数十日。
所以,当宫人发现公子珮时,他的尸身已开始腐烂。
据闻那时的他,面部浮肿,眼眶青黑,尸身上酒气熏天,还弥漫着各类胭脂香粉之味,混合着尸体腐化的臭味,令人作呕。
奇怪的是,公子珮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皮肤原本光洁,连一丝勒痕都没有,更不像中毒所致,应是纵欲过度而亡。
公子珮素来张狂,自命不凡,心比天高。若是他泉下有知,看到自己死得这般龌龊,只怕去了阴曹地府,转三世轮九回,都还觉得肮脏,觉得窝囊。
燧皇闻之大怒,下令斩杀相关人等,青楼的老鸨、妓女、龟公、嫖客,涉及此事的各级官员,一百三十七人,凡有牵连者,无一幸免。
消息传到安宁耳中时,她还连同着听说,公子珮的生母大庭氏也因痛失爱子,悲伤过度,郁郁而终。
这些都是听子车腾说的。
子车腾不仅告诉了安宁前因后果,还硬拉着她去正厅给公子瑱上香,说是一同告慰公子瑱在天之灵。
安宁虽一头雾水,仍给足了子车腾面子,随他前往正厅。
好歹他曾协助自己去往玄圃幻境,虽然最终无功而返,但知恩图报应是人之常情,与结果如何无关。
到正厅时,看见玉采低头喝茶,神色淡然。长略起身出门,行色匆匆。
他二人,像是无意间相逢,匆匆打了个照面,便要各忙各的去。
但是,安宁分明看到,刚才玉采与长略二人瞥见她时,谈话戛然而止。
他们谈论的什么,她一无所知。
这两人,瞒她瞒的,未免也太过明显了些吧。
“安宁,你也去上两炷香吧。”说话的,是玉采。
“哦。”
景虔说她聪颖活络,一点不假。因为她,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去问为什么。只因她知道,问了也没用。
无论如何,应是与公子珮之死脱不了干系。
此前一两个月开始,玉采就变得行踪不定,很少露面;前几日,安宁醉醺醺地听他吩咐“不留活口,处理得干净些”,今日就听闻公子珮的死讯传出。
放眼九州,除了那几个姓燧人的公子哥,又有谁,能无声无息,取了公子珮的性命,还让他死状如此不堪,顺带着声名狼藉?
安宁看看他们一个二个的神情举止,算算时日,那日自己生辰,玉采应是在吩咐长略,将参与谋害之人统统灭口。
如此手段,令人胆寒。
安宁不傻,非但不傻,而且相当聪明。
原来那日夜里,那人真的来了,就在她身边,饮下她所敬之酒。
原来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她还记得生辰那日,自己醉得不省人事,恍恍惚惚觉得被人抱起,一路抱回房中。
那人胸膛炙热,语气轻柔,声音低沉,缓缓说道:“安宁,有些事情,不与你说起,是怕你卷入太深手上不干净的事,你还是不要牵扯得好”
他有一张并不好看的脸,还有一脸随人入梦的淡然。
她抬手,轻抚他垂落的发丝,握在手心,沉沉睡去。
醒来时,手中只余一缕长发,如云似雾,似梦还真。
轻轻卷起,仔细收好,对人对己,绝口不提。
混江湖,安宁有三法——装睡、装醉、装糊涂。
她还有三个致命弱点——眼神不好,耳朵不好,记性不好。
所以,她只喝风花雪月的酒,只听无关痛痒的曲,只说事不关己的事,只做愚不可及的人。
这个愚不可及的人,此刻正做着一件愚不可及的事。
深夜,安宁牵来良马一匹,带着好酒一坛,铁锹一柄,出了门,往城外乱坟岗,悄然奔去。
夜朗月明,喝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与活人喝酒无甚意趣,与死人对饮倒是挺好。
与什么样的死人喝酒,那就要看请客之人的意思了。
安宁对着那座空碑,开启酒坛的封口,却一改往日的贪杯作风,一口未动。
她缓缓将酒洒在墓前,从微微倾斜到彻底翻转,直至最后,坛中之酒,一滴不剩。
而后抄起铁锹——掘墓。
第三十五章 空墓杀机()
她以为,只要是人做的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哪怕只有一具白骨,她也能顺藤摸瓜,查出些端倪来。
安宁想的没错,她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低估了玉采。
空墓。
安宁费了好半天功夫,将棺材上的土掘开,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良木打造的棺材顶掀开,发现里面竟空无一物。
其实,也不是完完全全的空无一物,至少棺材底,还铺了一层薄薄的灰烬,纹理均匀,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静谧的晚春,突然狂风大作。
夜风袭来,将那层薄灰吹乱,卷起,带走,终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此刻的棺材,才真真正正算得上是空棺材。
那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也顺带着把安宁吹醒了。她突然明白,原来他祭拜的,他洒扫的,他对望的,他让她误会的,他让她心心念念的,他让她信以为真的,竟是一座空墓。
他知道,说真话,她会起疑;说假话,她会当真。
这人的心机,怎会如此深沉?
安宁大笑,拾起酒坛,重重掷于地上,将其摔得粉碎。
本是满心的愤懑,但转念一想,还是怪自己过于天真——司幽门里的人,个个比猴子都精,若是十分重要的物件,恐怕早就被他们转移到石室甚至玄圃了,又怎会大张旗鼓的摆在城外乱坟岗,无人看守,任她挖掘?
其实,玉采那日在乱坟岗时,并没有欺瞒她。
彼时的安宁并不知晓,她看到的那层薄灰,是一种叫骨灰的东西,由尸骨火化所得。
骨灰应是被人从极远的地方带至周饶。那人定是有不得不远行的理由,又怕路途颠簸,且耗时长久,料想尸身不易保存,索性一把火,烧了。
所以,真正毁了故人遗物的,不是别人,是那阵疾风,是安宁自己。
她正欲离开,却听得四周有拔剑之声,极其轻微。
安宁感觉到了剑气,确切地说,是杀气。
听声音,来者不下十二人,俱是多年修炼的好手。
夜深人静,敌在暗处。
安宁将手扶在腰间,准备拔剑,以血开光。
然后,她便听到一串极诡异的声音。
应是一种极短极细的暗器。
来人身形窈窕,动作飘忽,安宁虽此前从未见过,但她知道,自己的帮手,应是属暗灵。
暗灵不比光、木、水、土、风五类,是一种在九州十分罕见的灵性,不仅罕见,而且诡异。
暗灵不像其他灵性,均是肉身可触,或是肉眼可见。它无处不在,却触不到,看不见。
那人的身形也正如此,忽远,忽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难以捉摸。出手之快,几乎同时击中暗处的十二人。
而那十二人,还未来得及发出求救的声响,便接连飞出,一一倒地。
紧接着,一青年女子,从黑暗处走出,手握长戟,举止端庄,容貌端丽。
安宁看到地上飞出的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