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灵曲-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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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不胜繁华的周饶皇宫,如今却是闹闹哄哄,仓皇得很。
宫中人人自危,不是哭天抢地的,便是抱头鼠窜的,更有甚者,还有人扛着麻袋装珠玉首饰,立志做流民也要做得高人一等。
彼时,严防死守了十二年的东苑,终于比城外的乱坟岗还荒芜,再无侍卫把守,任由众人来来去去,进进出出。
安宁站在苑中,听着忽远忽近不间断的叫嚷声,望着烧透半边天的大火,忽感天地之大,竟无一己容身之所。
她觉得自己被中容骗了,又好像是被自己骗了,反正此刻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心里也是空空荡荡,没个着落。
若知今日如此,昨夜她就是借来十八分耐性,也要赔上中容一个好脸。可是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还没有这等悟性,所以中容昨夜如常而来,如常而去。
他来的时候,看上去心情确实不错。
东苑消息闭塞,安宁只听违命说起过,瞻部这些年腹背受敌,不断为东西二国夹击,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俨然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安宁看着中容两手负后,步履带风而来,满面春风得意,恍惚回到少年时候,料定此父子二人,其中必有一人说谎。
中容夜访东苑,本就令安宁十二分警惕,当时他还笑逐颜开,更让安宁坐立不安,一退退到退无可退。
中容见状并未与之置气,而是朗声笑道:“瞧瞧孤给你带什么来了?”
安宁不等细看,便觉嘴里猝不及防地多了一物,绵软香甜,入口即化——想吐都来不及。
她当即轻声呵斥道:“你又想怎么折腾我?”
“嘘,门外人听了,笑话咱们。”他难得没有以牙还牙,而是做起了地痞无赖。
安宁不予搭理,只专注于呕出方才咽进肚子里的什物,然而东西早就化了,此举实在是无甚成效。
“不好吃么,一个劲儿地吐?”中容笑得尴尬,但仍旧勉强撑着。
她瞪了说话那人一眼,伸手按住舌根,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中容鼻子眼睛嘴巴登时全都纠结在了一起,又问了一句:“吐完了?”
安宁不答,他再问道:“孤若说不过是块酥糖,孤觉得好吃便带来给你尝尝,你可信否?”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无刃之剑reenS。()
“戏言不妨去哄各宫妃嫔,巢皇只怕是用错了地方。”
“还是你聪明。”中容骤然变脸,转而冷笑道,“孤方才喂你吃的东西,名唤**,母蛊在孤体内,子蛊被你服了。”
“那是什么?”
“从今往后,但凡你所思所想不是孤,便会受万虫噬心之苦,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安宁本正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吐得及时,岂料中容接着说道:“**入体,便与骨血相融,非是你能一吐了之的。”
“你堂堂一国之君,竟能行此卑劣之事?”
“孤在,蛊在;蛊在,你在。只要孤活着,你求死亦是无用。”
“若你死了呢?”她问话之时,目色中透出狠戾,倒让中容为之一愣。
所以,当安宁向其行刺时,他并未闪躲,也未还手,只是将她揽在怀里,如此而已。
他说:“你别怕,孤不会再对你用强。”
“这鬼东西什么时候开始发作?”
“安宁,孤若当初不娶长思,你会否重新选择?”
“可有解法?”
二人各怀心思,答非所问,中容终是无可奈何道:“世间焉有**。倘若真有,孤何不早用。”
似哂笑,似问询,似喟叹,安宁忽而心念一动,不忍多言一句。
中容似心事重重,也没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及至更深露重,他放开怀中之人,复又将她拥在怀中,二人不言不语,他纵然恋恋不舍,最终也是独自离去。
直至今时今日,安宁仍半信半疑,不明白中容为何会送她一块酥糖,只是一块酥糖。
她听说中容故去了,却如何也想象不出,骄傲如他,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来结束一生。
一场大火,将这一切都当做了秘密。
回答她的,唯有瑟瑟秋风,漫天火光。
人影攒动,周遭喧嚷,安宁终得自由,置身广袤天地间,却觉得心内是诉不尽的荒凉。
她听闻,瞻部国君有巢氏于昨日夜里自尽。
昨夜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甚清楚,只记得自己枯坐至天明,一侍卫急急闯入,扔下一句“巢皇有令,姑娘今后行止皆自由”,便又匆匆离去。
周围往来的人很多,形形**,步履匆忙,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为她停驻,与她细说,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只隐约听人聊起,中容自尽,于宫中放了一把大火,火势自先祖祠堂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安宁凭着生疏的记忆,一步步朝着先祖祠堂的方向行去,许是想去看看火源,许是自己也没有方向。
她一路走着,发现宫人仓皇而行,俱是与她背道相驰。
有好心的老妪拦住她说:“姑娘,你是哪个宫的?怎么往这个方向走?”
“姑姑,前面怎么了?”
“姑娘还不知道么?巢皇薨了,太子已命人挂了降旗,此刻正开门迎敌。人人都忙着出宫,前面是去不得了,去不得了。”
“多谢姑姑。”
安宁毕恭毕敬行了个礼,而后继续向前,飘忽若神,举止泰然。
老妪大声喊道:“姑娘,快回来吧,那边不是出宫的方向!”
但人声嘈杂,风声鹤唳,老妪声音再大,也湮没在一声雁鸣里。那人或许真没听清,仍是朝前走去,不疾不徐。
老妪摇了摇头,跺了跺脚,愤愤叹了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而后各行各路,逃命去了。
昔日瞻部册封储君,陆疯卜卦,于雪泥之中留下八字——巢中火入,紫微东出。
当时人人不解,如今无人不知。
紫微帝星,出于东方。何为东方?胜神国也。祝渊口中那侵入有巢氏的两把大火,可不就是燧皇燧人琰。
原来一切的谜底,最终都由时间来揭晓。
也不知长佑业究竟有多大的胆子,自打他从公子琰手中接过汤碗时起,公子琰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就连进城的号令,也是长略代发的。
公子琰一人策马在前,长略、温雅驱马在后,三人朝着东苑的方向行去。
温雅虽知安宁被困东苑,但他却不知东苑的具体位置。长略说主子去的一定是东苑,跟着走就是。
马比人腿还慢,活脱脱像驮着几个闲人游园猎奇。温雅突感自己骑艺不精,到如今连匹马都难得驾驭。
二人在后交头接耳,谈论的俱是主子的是是非非。
温雅问道:“司空,你那侄子不会给咱燧皇下药了吧?”
“难得说。”
“照司空看来,那药劲如何?燧皇得哑到什么时辰?”
“难得说。”
“不如我去问问?”
“也好。”
“燧人琰!”
温雅突然想明白了,原来那长略又是在戏弄自己——倘若公子琰真的哑了,他问有何用;倘若公子琰没哑,这不就是闹笑话么。
所以温雅不打算问了。
不过就算灌他一斗烈酒,再借他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直呼公子琰的名讳。
公子琰转过身去,垂眼看了马前那少年良久,才缓缓道了一句:“太子,违命。”
事实证明,公子琰没哑,温雅的担心多余。
违命身边没有仆从,因为仆从都忙着逃命去了。
如今两人这副模样,皆是君不君,臣不臣,一个太过闲散,一个太过憋屈。二人却都把对方认了出来,实在是可敬可叹,可喜可贺。
违命一脸焦急,气喘吁吁,仰头对着公子琰道:“果然是你。”
“你娘现在何处?”
“娘亲被父皇带到了先祖祠堂,那边火势太大,我四处找寻,也找不到能灭火之人。”
违命说得凄凄惨惨切切,一边说,还一边朝着祠堂的方向比划。满目焦急之色,着实让人心疼。
公子琰没搭茬,倒是长略问了句:“此话当真?”
言语之油滑,简直就像调笑。连个少年都不放过,温雅对长略深深鄙夷。
“我带你们前去。”违命答得信誓旦旦,说罢决绝在前领路,头也不回。
公子琰驱马上前,刚好将违命甩在身后,隔出两人的距离。
此人面上静如止水,全然看不出一丝波澜。违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好跟在马后,亦步亦趋。
温雅几次想将少年扶至马上,与自己同骑,都被长略摆摆手给制止了。
长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温雅不知,长佑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温雅却恍惚知道了。
他见公子琰不声不响突然抽了身下坐骑一鞭子,那马带着公子琰一起绝尘而去,这才知道,原来那长佑业日日来他军中,不是给马下了疯药,就是给公子琰下了疯药。
一人一马同行,其中必有一疯。
违命见状,忽地平地而起,凌波微步之姿,直令温雅瞠目结舌,连连感慨后生可畏。
公子琰的马一路疯跑,违命单凭二足,却始终只落后两个人头。
温雅本欲追赶,却发现手中的马鞭不知何时丢了,再一侧目,只见长略握着两根马鞭,一脸谄媚。
直至跑出三里地去,公子琰这才弃了那马,翩然而落。那马一时疯病难愈,就势继续狂奔,兀自畅快去了。
违命见四下无人,公子琰亦背对自己,趁这千载难逢之机,猝然拔剑,朝着那人心口直直刺去。
火光漫天,鲜红鲜红的,如血染过烟云,再倒转映回那人身上,衬得他宛如一树红玉,天质自然。
他端端而立,不突兀,不造次,不闪躲,不回击。
违命看得目瞪口呆,倒不是为美色所诱,实在是他手中那柄佩剑,忽而被青蓝之光吞噬,刹时化为灰烬。
所以长略与温雅赶到之时,只见违命一手握着剑鞘,一手举着剑柄。剑柄就是剑柄,剑柄不过剑柄,字面意思而已,没有剑身。
人人皆说太子违命实乃人间妖孽,如今一看,这少年果然修得是妖法,佩剑都不带剑身。
“小子,拔剑之前,先要有胜算的可能。”这话是公子琰说的。
他转过身来,仔细端详传闻中的太子违命,也不禁暗暗惊道:这孩子,当真是雌雄莫辨,世间罕有。
违命仰头与他对视,眼中丝毫不见惧怕,口中振振有词道:“你屠戮我瞻部万民,使我百姓流离颠沛,如此罪孽深重之人,我替天行道,又何惜项上头颅?”
果然不出长略所料,这少年还真就敢给公子琰下套,指错方向。
“胆儿肥,咱主子就好这一口。”长略优哉游哉地在一旁观望,顺便还与温雅耳语几句。
公子琰直直望着违命,直到少年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开始左右顾盼时,他这才开口,悠悠道了一句:“火是你爹放的,与孤何干?”
说完他就笑了,心道自己还真是关心则乱,脑子坏得不轻,才会与一小儿争辩。也不知自己与这小儿争辩,究竟是要分个对错曲直,还是要在谁人面前分个远近亲疏?
“你若不征战,瞻部何至覆亡?瞻部若不覆亡,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