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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清平山堂话本-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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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齐之主,共做二十四年,被梁灭了。武帝登基,改元天监。至天监十年,除孔靖为吴兴太守。靖乃是至圣文宣王三十九代孙,挈家赴任。吏等接着,先言此事。靖曰:“吾乃先圣之后,未尝信邪神,如何宰杀大牢,祀之于国无益之神?此前官愚之甚也!”吏亦告曰:“其神至灵,但有亵读者,神立降祸。前后损人多矣!齐永平年间,李太守不信,亦然受责而亡。”靖曰:“江南邪地.多有邪神,倚草附木,妄害平民。吾欲断此事。”吏再三告复,终不听信,移家眷于府中,歇定,并不烧香祭祀。父老亦来告说此事。靖怒,皆喝退堂。
  夜坐于中堂,约有三更,但见阴风拂面,有人大喝而来,靖视之,乃霸王,提剑在手,直至中堂座前,责骂日:“汝祖尚云:‘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尔乃乳臭小儿,焉敢对众谤言,以绝吾之祭祀!”靖无可答。霸王手起剑落,一声响亮,火光四起,将冲堂掀了半角。家人急往视之,孔靖已死。郡中大惊.自此.弁山祖庙,舍钱物者,舍田土者,不可胜计。府中行祠,祭器皆以金玉为之,将正厅倍增华饰。孔靖家小,行殡葬,回乡。
  之后,绝无人敢来吴兴为太守。但有得除者,便推事故,不来赴任。郡中事务俱废。居民只得迎赛弁山神君,以为正事。天监十二年,御笔点进士出身,西川嘉陵人氏,姓萧名琛。天子玉音道:“吴兴久缺太守,郡事俱废。卿可以重新整治,勿负朕心!”琛回奏曰:“臣无学不才,滥叨厚禄,今领重爵,敢不尽心!”御赐酒,以饯其行。
  琛妻小留京师,止带一仆,携琴剑书箱,投吴兴来。路上人皆接不着。深乘小舟,暗行打听,足知居民专一祭赛弁山神君,以为大事。琛留老仆于店中,自背琴剑书箱,径到州衙前门子,曰:“吾乃本郡太守萧琛也。公吏安在?”门子飞报,郡吏毕集。琛上厅阶,见珠帘窣地,香烟缭绕,指而问曰:“此厅上何故珠帘悬挂?”吏跪于阶下而告曰:“乃弁山神也,系西楚霸王。前朝太守建祠于此,容郡民四时享祭。太守到任,必用大牢祭之,一年自有一祭常例。东首为公厅署事。”琛大笑曰:“自古及今,立州治公厅,号为‘黄堂’,日与天子理民间之疾苦,安得以奉神耶!”郡吏皆再拜而告曰:“其神至灵,不可轻亵。前朝李仁,本朝孔靖,二位太守,皆不信教,到郡不二日而受其祸。居民轻慢者,打死十数人矣。”
  琛大恕曰:“汝等愚匹之辈!古言:‘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吾今奉天子来守本郡,安令吾侧厅署事?此大乱之道也。吾且打碎泥神躯,看今宵如何降祸?”众吏皆力告。琛大怒,拔所佩之剑,直入正厅,扯下黄罗帐幔,先斫下头,然后把泥神推倒,唤郡吏上厅,曰:“若不听吾言者,吾立斩之!将泥神尽皆打碎!供桌祭器尽皆毁之!洒扫厅堂,吾将夜坐,以待神至。”当日,谁敢不从?就正厅礼上,参贺以毕。郡吏以为今夜必死。
  当夜,大张灯烛于厅上。交从人皆散,独自焚香按剑而坐。樵楼禁鼓,以待三更。但见风扑灯光,冷气满厅。只见其神霸王,仗剑咬牙,怒目而来。琛大喝一声;“来者是谁?”神曰:“吾乃西楚霸王也!”琛曰:“汝是临准项籍,死已数百载,来此何干?“神曰:“吾乃在于弁山为神,前官塑吾于此。汝何人?敢毁吾像,占据其位?”琛噀其面曰:“汝非霸王,是邪鬼耶!”神曰:“汝焉知吾也?”琛曰:“项籍吴楚八千子弟,纵横天下,挫灭强秦,聚十万之师,七十二阵,未尝败北。一旦势去,九里山败绩,羞见江东父老,自刎而死于乌江。生时尚无面目渡江东,死后却为江东之何神也?以此论之,知汝非项籍霸王也。”神曰:“吾奉玉帝敕命,为弁山神。”琛曰:“令汝守弁山,自合守分,润国利民,今却来理论王事,占据诸侯公厅,其罪一也。前来辄杀太守二员,其罪二也。要求祭祀,损害良民,其罪三也。牛乃国家有用之物,汝有何功,辄取大牢之祭?其罪四也。生不能与汉高祖争天下,死后妄逞神威,大无廉耻,其罪五也。据此五罪,当处极刑。尚自提剑而来,何不奋神力于垓下乎?”神乃顿首伏罪,曰:“君至言责项籍,曲尽其理,望以祭之,以图后报!”琛曰,“吾一毫之私不敢取于人,安得曲从,以图报效?汝当退去.来日听吾发落!”其神惶恐,化阵清风,飘然不见。
  琛坐而待旦。郡吏见琛无事,惊拜阶下。琛呼郡吏上厅,大写文榜张挂。北门立一庙,可不要甚大,交百姓烧香。其榜曰:
  当职奉天子命,守镇吴兴,见治为神所据,前后二千石棺椁杀者百。询之,则曰:“西楚霸王,弁山神也。”吾思之,乃临淮项籍也。生为人时,有扛鼎之力,勇敌万夫,遂灭秦而有天下。复独专自大,不能任人;群贤皆去,诸侯皆叛,数十万之师,闻楚歌而散,乌骑不逝,虞姬自刎,单马奔逃,犹叹曰:“天亡我!”由其不明也如此。至乌江岸口,与舟师曰:“吾无面目见江东父老!”遂自刎而死。则为有耻矣。今则却为江东弁山之神,何无耻也如此!自合静守弁山,润国利民。不即安分,却来据吾之公厅,此又不知耻也如此!希宰牛为祭,前后妄杀太守于公厅,何不仁也如此!生不能与汉高祖公天下,死据一州之厅,一厅之大,何比天下?生而惜爵,死而望祭;一牛之祀,何比诸侯?而其愚也甚。今毁庙绝祀。然项籍为人刚毅,亦当世之豪杰,世之罕有者也。除已迁庙于本州北门之左,此后,士民除用三牲祭享之外,毋得擅宰大牢。如犯者,当治极刑。亦不许迎神赛社,扇惑愚民,有妨生理。神当以润国泽民,永保香火。神若无灵,亦当毁。故榜!
  自此之后,不复再兴。萧琛后为梁大丞相。至今湖州有霸王门,即当时立庙之地也。
      有诗曰:
    楚汉兴亡事已陈,威灵空作弁山神!
    像如虎战三河日,碑叙鹰扬六合晨。
    兵败岂知逢韩信,毁祠犹自遇萧琛。
    至今徒有虚名在,谁是焚香酹酒人?  
李元吴江救朱蛇
        入话:
    劝人休诵经,念甚消灾咒?
    经咒总慈悲,冤业如何救?
    种麻还得麻,种豆还得豆。
    报应本无私,作了还自受。
  这八句言语乃徐神翁所作,言人在世,积善逢善,积恶逢恶。古人有云:“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不如积阴骘于冥冥之中,以为子孙长久之计。”
  昔日,孙叔敖晓出,见两头蛇一条横截其路。孙叔敖用砖打死而理之,归家,告其母曰:“儿必死矣!”母曰,“何以知之?”敖曰:“常闻人见两头蛇者必死,儿今日见之。”母曰:“何不杀乎?”叔敖曰:“儿已杀而埋之,免之后人见,以伤后人之命。儿宁一身受死!”母日:“此乃阴骘,儿必不死!”后叔敖官拜丞相。
  今日说一个秀才,救一条蛇,亦得后报。
  北宋神宗朝,熙宁年,汴梁有个官人,姓李名懿,历任官至杞县知县,除佥杭州判宫。本官世本陈州人氏,有妻韩氏,子李元,学儒。李懿到家收拾行李,不将妻子,只带两个仆人,闲看经史。倏忽一年,猛思子李元在家攻书,不知近日学业如何,写封家书,使王安往陈州,取孩儿李元来杭州,早晚作伴,就买书籍。
  王安辞了木官,不一日,至陈州,参见恭人,呈上家书。书院中唤出李元,令该了父亲家书,收拾行李。李元在前,曾应举不第,近日琴书意懒,止以游山玩水,以自炔乐,闻父命呼召,收拾琴剑书箱,拜辞母亲,与王安登程。沿路觅船,不一日到扬于江。李元看了江山景物,观之不足,乃赋诗曰:
    西以昆仑东到海,惊涛拍岸浪掀天。
    月明满耳风雷吼,一派江声送客船。渡江至润州,一只小船来杭州。迤逦到常州,过苏州,至吴江。
  是日申牌时分,李元舟中看见吴江风景,不减游湘图画,心中大喜,令梢公泊舟近长桥之侧。元登岸上桥,来垂虹亭上,凭栏而坐,望太湖晚景。李元观之不足,忽见桥东一造粉墙中,中有殿堂,不知阿所,却值渔翁卷网而来,揖而问之:“桥东粉墙.乃是何处?”渔人口:“三高士祠也。”李元问曰:“三高士何人也?”渔人曰:“乃范蠡、张翰、陆龟蒙,此三高士之堂也。”元喜,寻路渡一横桥,至三高士祠。入侧门,观石碑。上堂,见三人列坐,中间范蠡,左张韵,右陆龟蒙。
  李元寻思间,一老人策杖而来。问之,乃看祠堂之人。李元曰:“此祠堂几年矣?”老丈曰:“近千余年矣。”元曰:“吾闻张翰在朝,曾为显官,因思鲈鱼,莼菜之美,弃官归乡,彻老不仕,乃是急流中勇退之人,世之高士也。陆龟蒙绝代诗人,隐于吴淞江上,惟以养鸭为乐,亦世之高士。北二人立祠,正当其理。范蠡乃越国之上卿,因献西施于吴王夫差,就中取事,破吴国。后见越王义薄,遍丹遨游五湖,自号鸱夷子。此人虽贤,乃吴国之雔人,如何于此受人享祭?”老人曰:“前人所建,不知何意。”
  李元于老丈处借笔砚,题诗一绝于壁间,以明鸱夷不可于此受享。诗曰:
    地灵人杰夸张陆,共预清福是可宜。
    千载难消亡国恨,不应此地着鸱夷!
题罢,还老丈笔砚,相辞出门,见数个小孩儿,用竹杖于深草中戏打小蛇,李元近前视之,见小蛇生得奇异,金眼黄口,赭身锦鳞,体如珊瑚之状,腮下有绿毛,可长寸余。其蛇长尺余,如瘦竹之形。元见尚有游气,慌忙止住小童:“休打,我与你铜钱百文,可将小蛇放了,卖与我!”小童簇定耍钱。李元将朱蛇用衫袖包裹,引小童至船边,与了铜钱自去,唤王安开书箱,取艾叶煎汤。元来艾叶放在书中不蛀,因此取来煎汤。少等,温贮于盅中,将小蛇洗去污血。命梢公开船。远望岸上草木茂盛之处,急无人到,就那里将朱蛇放于草中。蛇乃回头数次看李元。元曰,“李元今日放了你,可于僻静去处躲避,休再交人见!’朱蛇探于水中,穿波底而去。
  李元令移舟望杭州而行,三日已到,拜见父亲,言讫家中事了毕。父问其学业,李元一一对答,就言三高士祠。父喜。李元曰:“母亲在家,早晚无人侍奉,儿欲归家,就赴春选。”父乃收拾俸余之资,买些土物.今元回乡,又令王安送归。行李已搬下船,拜辞父亲,与王安二人离了杭州,山东新桥官塘大道,过长安埧,至嘉禾,近吴江,从旧岁所观山色江湖景迹,意中不舍。到长桥时,日已平西,李元交暂住行舟,且观景物,宿一宵,来早去。就桥下湾住船。上岸独步,上桥,登垂虹亭,凭栏伫目。遥望湖光潋滟,山色溟蒙。风定渔歌聚,波摇雁影分。
  正观玩向,忽见一青衣小童进前作缉,手执名榜一纸,曰:“东人有名榜在此,欲见解元,未敢擅便。”李元曰:“汝东人何在?”青衣曰;“在此桥左,拱听呼唤。”李元看名榜纸上,一行书云:“学生朱伟谨谒。”元曰:“汝东人莫非误认找我乎?”青衣曰:“正欲见解元,安得误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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