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中)〔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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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漏了嘴,相反地,能以自己的沉默来激怒敌人,也许敌人反倒会不慎失言,向他透露出点儿什么来。 至少他抱有这样的希望。“不,我看得出来,您不相信,您一直以为我是在跟您开无恶意的玩笑,”波尔菲里接着话茬说,他越来越快活,高兴得嘿嘿地笑个不停,又在屋里转起圈子来了,“当然啦,您是对的;我天生就是这副模样,这是上帝亲自安排的,只会让人觉得好笑;不过我要告诉您,我还要再说一遍,老兄,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请您原谅我这个老头子,您还是个年轻人,可以这么说吧,刚刚进入青年时期,所以和所有青年人一样,最重视的就是人的智慧。 开玩笑的机智和抽象的道理在引诱你们。 譬如说吧,据我对军事的理解,可以说,这就完全跟从前奥地利的御前军事会议一样:他们在纸上谈兵,打败了拿破仑,还俘虏了他,他们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用最机智的方法把一切都计算过了,并且作出了结论,可是你瞧,马克将军率全军投降了,嘿——嘿——嘿!我看得出来,看得出来,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老兄,您在嘲笑我,笑我是一个文职人员,却总是从军事史上挑选例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我的嗜好,我喜欢军事,太喜欢看那些作战报告了……
我完全选错了职业。 我真该在军队里服务,真的。 也许,成不了拿破仑,不过当个少校嘛,倒还可以,嘿——嘿——嘿!
那么好吧,现在,我亲爱的朋友,我要把这个,也就是特殊情况的全部真情,全部详情细节,统统都告诉您:现实和人的天性非常重要,它们有时会让最有远见的打算落空!
唉,请您听听我这个老头子的话,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我可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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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正经地对您说(说这话的时候,这个未必有三十五岁的波尔菲里。 彼特罗维奇当真好像突然变老了: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苍老起来,不知怎的全身也弯了,变得弯腰驼背,活像个老头子了)
,何况我还是个直爽的人……我是不是个直爽的人?您怎样认为?大概,我是够直爽的了,因为我把这样一些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您,还不要求得到奖赏,嘿——嘿!
嗯,那么我接着往下说:照我看,机智这玩意儿太美妙了。可以说,这是大自然的光彩,人生的慰藉。 看来,它多会玩弄一些狡诈的诡计啊,所以,有时一个可怜的侦查员哪里能猜得透它玩的把戏,何况他本人也往往耽于幻想呢,因为他也是人嘛!然而人的天性救了这个可怜的侦查员,这可真是要人命!那个醉心于说俏皮话,‘正在跨过一切障碍’(正如您以最机智的巧妙方式所形容的)的青年却没想到这一点。 假定说吧,他也会撒谎,也就是说,有这么一个人,是个特殊情况,是个incognito,他撒谎撒得十分巧妙,用的是最最狡猾的方法;似乎他胜利了,可以享受自己机智的成果了,可是他扑通一下子摔倒了!而且是在最引人注目、对他来说也是最糟糕的地方突然昏倒了。 就假定说,即使他有病,但他竟注意到了屋里的闷,毕竟向人作了某种暗示!他撒谎的本事无与伦比,却没能考虑到自己的天性。 他的狡诈到哪里去了呢?另一次,他醉心于卖弄自己的机智,愚弄那个怀疑他的人,仿佛故意变得面无人色,就像演戏一样,可是他的表演太自然了,面色白得太逼真了,于是就又向人作了某种暗示!虽然起初他的欺骗奏效了,可是一夜之间那个受骗的人就立即会明白过来,如果他也是个精明的小伙子的话。 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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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每一步都是这样!他为什么要抢先一步,谈那些人家根本没问他的事,为什么滔滔不绝地谈起那些本不该谈,应该保持缄默的事情,为什么一逮到机会就插进一些各式各样的比喻,嘿——嘿!他还自己跑了来,问:为什么这么久还不逮捕他?嘿——嘿——嘿!就连最机智的人,就连心理学家和文学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人的天性是一面镜子,一面最明亮的镜子!那就对镜顾影自怜吧!不过您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您是不是觉得闷,要不要打开窗子?“
“噢,请别担心,”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叫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请别担心!”
波尔菲里面对着他站住了,稍停了一会儿,突然也跟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拉斯科利尼科夫从沙发上站起来,突然一下子停住了他那完全是疯癫性的狂笑。“波尔菲里。 彼特罗维奇!”他声音响亮、明明白白的说,尽管他的腿在发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我终于看清了,您肯定怀疑,是我杀死了这个老太婆和她的妹妹莉扎薇塔。 我要向您声明,这一切早就让我感到腻烦了。 如果您认为有权对我起诉,那就起诉好了;如果认为有权逮捕我,那就逮捕好了。 可是当面嘲笑我,折磨我,我是不允许的。”
他的嘴唇突然颤抖起来,眼里冒出怒火,一直克制着的声音也变得响亮了。“我决不答应!”他突然大喊一声,握紧拳头,拼命用力捶了捶桌子,“您听到了吗,波尔菲里。 彼特罗维奇?
我决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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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上帝啊,这又怎么了!”波尔菲里。 彼特罗维奇高声惊呼,看来,他完全吓坏了,“老兄!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亲爱的朋友!我的恩人!您怎么了?”
“我决不答应!”拉斯科利尼科夫又大叫一声。“老兄,轻一点儿!别人会听到的,会进来的!嗯,那么我们对他们说什么呢,您想想看!”波尔菲里。 彼特罗维奇把脸凑近拉斯科利尼科夫的脸,惊恐地低声说。“我决不答应!决不答应!”拉斯科利尼科夫机械地反复说,不过也突然压低了声音,完全变成喃喃低语了。波尔菲里迅速转身,跑过去开窗子。“放点儿新鲜空气进来,新鲜空气!
亲爱的,您最好喝点儿水,病又发作了,不是吗?“于是他往门口跑去,想去要水,可是,就在墙角落里,刚好发现了一个装着水的长颈玻璃瓶。”老兄,喝吧,“他拿着那瓶水跑回他这里,低声说,”也许会对您有益……“波尔菲里。 彼特罗维奇的惊恐和同情是那么的自然,所以拉斯科利尼科夫不作声了,并且怀着好奇心细细打量起他来。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喝水。”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
亲爱的朋友!
您这样会把自己弄得发疯的,请您相信我的话,哎——呀!哎——哟!您喝水嘛!哪怕稍喝一点儿也好!“
他到底还是让他接过了那杯水。 拉斯科利尼科夫下意识地把杯子端到嘴边,但突然醒悟过来,又厌恶地把它放到桌子上。“是的,您又发病了!
亲爱的朋友,您大概又弄得旧病复发了,“
波尔菲里。 彼特罗维奇友好而充满同情地抑扬顿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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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过还一直带着惊慌失措的神色。“上帝啊!唉,您怎么能这样不知保重呢?昨天德米特里。 普罗科菲伊奇也去过我家——我同意,我同意,我的性格很不好,尖酸刻薄,可是他由此得出了什么结论啊!
……上帝啊!
昨天您来过以后,他又来了,我们一道吃饭,说了很多,很多,我只能摊开双手,无言对答。 唉,我想,……唉,你呀,天哪!他是从您那儿来的吗?您请坐啊,老兄,看在基督份上,坐一会儿吧!“
“不,他不是从我那儿去的!
不过我知道他去找您,也知道他去干什么,“拉斯科利尼科夫生硬地回答。”您是否知道?“
“知道,这又怎么呢?”
“老兄,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我知道的还不只是您的这样一些崇高的行为,什么我都知道!因为我知道,天快黑的时候,您曾经去租房子,还拉响了门铃,问起过那摊血,把两个工人和管院子的都搞糊涂了。 因为我理解您当时的心情……这样您当真会把自己搞疯了的,真的!您会搞得自己晕头转向!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是高尚的愤怒,是由于受到了侮辱,最初是命运,随后是分局局长侮辱了您,于是您一会儿跑到这里,一会儿跑到那里,可以这样说吧,想让大家快点儿说出来,这样来一下子结束这一切,因为这些愚蠢的猜测和怀疑已经让您烦透了。 是这样吧?我猜到您的心情了吗?……只不过您这样不仅会把自己,而且也会把拉祖米欣搞得糊里糊涂。因为您自己也知道,对于这种事情来说,他这个人心肠可是太好了。 您有病,他却有高尚的品德,所以您的病很容易传染给他……老兄,等您心情平静下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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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讲给您听……您请坐啊,老兄,看在基督份上!请休息一下,您的脸色很难看,坐一会儿吧。“
拉斯科利尼科夫坐下来,已经不再发抖了,全身却在发烫。他深感惊讶,紧张地听着波尔菲里。 彼特罗维奇的话。波尔菲里的话,他连一句也不相信,虽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倾向于相信他。 波尔菲里出乎意料地谈到租房子的事,把他完全惊呆了。“怎么,看来他已经知道租房子的事了?”他突然想,“而且是他亲自对我说的!”
“是啊,在我们办的案子里也有过几乎完全一样的情况,一种病态心理现象,”波尔菲里很快地接着说下去。“有一个人也是硬要说自己是杀人凶手,而且说得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他造成一种幻觉,提出了证据,详细述说了杀人的情况,把大家,把所有的人都搞得糊里糊涂,真假难分,可是为什么呢?
他完全是无意地、在某种程度上卷进了这件凶杀案,但只不过是多少与这件凶杀案有些牵连,而当他知道,他让凶手们有了借口,于是就发愁了,弄得精神恍惚,疑神疑鬼,完全疯了,而且硬要让自己相信,他就是杀人凶手!最后参政院审清了这件案子,然后这个不幸的人被宣判无罪,交保释放了。 感谢参政院!唉——,唉呀——唉呀——唉呀!这是怎么回事呢,老兄?如果有意刺激自己的神经,每天每夜我都去拉门铃,还要问那摊血,那么这样是会引起热病的!我在实际办案的时候研究过心理学。 要知道,这样有时会让人想从窗口或者钟楼上跳下去,这种感觉甚至是诱人的。 拉门铃也是如此……这是病,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是病啊!您太不把自己的病当作一回事了。 您最好还是找一位有经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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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看看,否则,您的这个胖子医生……您在说胡话!只不过由于您神智不清,才弄出了这些事情!……“
霎时间一切都在拉斯科利尼科夫周围旋转起来。“莫非,”这个想法忽然在他脑子里一闪,“莫非他现在也是在说谎吗?不可能,不可能!”他驱走了这个想法,事先就感觉到,这个想法会使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由于狂怒,他可能发疯。“这不是在神智不清的时候,而是在我完全清醒的时候!”
他高声叫嚷,殚精竭虑,想要识破波尔菲里玩的把戏。“是在我清醒的时候,在我清醒的时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