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中)〔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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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补充说,突然像疯子样哈哈大笑起来。“对,我当真是一只虱子,”他接着想,幸灾乐祸地想与这个想法纠缠不休,细细地分析它,玩弄它,拿它来取乐,“单就这一点来说,我就是一只虱子,因为第一,现在我认为我是只虱子;第二,因为整整一个月来,我一直在打搅仁慈的上帝,请他作证,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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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肉体上的享受和满足自己的淫欲,而是有一个让人感到高兴的崇高目的,——哈——哈!
第三,因为我决定在实行我的计划的时候,要遵循尽可能公平合理的原则,注意份量和分寸,还做了精确的计算:在所有虱子中挑了一只最没有用处的,杀死了它以后,只从她那儿拿走为实现第一步所必须的那么一点点钱,不多拿,也不少拿(那么剩的钱就可以按照她的遗嘱捐给修道院了,哈——哈!)
……因此我彻头彻尾是一只虱子,“他咬牙切齿地补上一句,”因此,也许我本人比那只给杀死的虱子更卑鄙,更可恶,而且我事先就已经预感到,在我杀了她以后,我准会对自己这么说!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恐惧能与这个相比吗!
噢,下流!
噢,卑鄙!……噢,我对‘先知’是怎么理解的,他骑着马,手持马刀:安拉吩咐,服从吧,‘发抖的’畜生!
‘先知’说得对,当他拦街筑起威—力—强—大的炮垒,炮轰那些无辜的和有罪的人们的时候,连解释都不解释一下!服从吧,发抖的畜生,而且,不要期望什么,因为这不是你的事!……噢,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决不会宽恕那个老太婆!“
他的头发都被汗湿透了,发抖的嘴唇干裂了,呆滞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母亲,妹妹,以前我多么爱她们啊!
为什么现在我恨她们呢?是的,现在我恨她们,能感觉到憎恨她们,她们待在我身边,我就受不了……不久前我走近前去,吻了吻母亲,我记得……我拥抱她,心里却在想,如果她知道了,那么……
那时我会告诉她吗?我倒是会这么做的……嗯哼!她也应该像我一样,“他补上一句,同时在努力思索着,似乎在和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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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的昏迷状态搏斗。“噢,现在我多么憎恨那个老太婆啊!
看来,如果她活过来的话,我准会再一次杀死她!可怜的莉扎薇塔!
她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进来呢!
……不过,奇怪,为什么我几乎没去想她,就像我没有想到要杀死她似的?莉扎薇塔?索尼娅!两个可怜的、温顺的女人,都有一双温顺的眼睛……两个可爱的女人!……她们为什么不哭?她们为什么不呻吟呢?……她们献出一切……看人的时候神情是那么温顺,……索尼娅,索尼娅!温顺的索尼娅!……“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觉得奇怪,他竟记不起,怎么会来到了街上。已经是晚上,时间很晚了,暮色越来越浓,一轮满月越来越亮;但不知为什么,空气却特别闷热。 人们成群结队地在街上走着;有一股石灰味、尘土味和死水的臭味混合一起的味道。拉斯科利尼科夫在街上走着,神情阴郁,满腹忧虑:他清清楚楚记得,他从家里出来,是有个什么意图的,得去做一件什么事情,而且要赶快去做,可到底要做什么哩,他却忘了。 突然他站住了,看到街道对面人行道上站着一个人,正在向他招手。 他穿过街道,朝那人走去,但是那个人突然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低下头去,既不回头,也不表示曾经招手叫过他。“唉,算了,他是不是招呼过我呢?”
拉斯科利尼科夫想,可是却追了上去。 还没走上十步,他突然认出了那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人就是刚刚遇到的那个小市民,还是穿着那样一件长袍,还是那样有点儿驼背。 拉斯科利尼科夫远远地跟着他;心在怦怦地跳;他们折进一条胡同,那个人一直没有回过头来。“他知道我跟着他吗?”拉斯科利尼科夫想着。那个小市民走进一幢大房子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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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去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赶快走到大门前,张望起来:那人是不是会回过头来,会不会叫他呢?那个人穿过门洞,已经进了院子,突然回过头来,又好像向他招了招手。 拉斯科利尼科夫立刻穿过门洞,但是那个小市民已经不在院子里了。这么说,他准是上第一道楼梯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跑过去追他。 真的,楼上,隔着两层楼梯,还能听到均匀的、不慌不忙的脚步声。 奇怪,这楼梯好像很熟!瞧,那就是一楼上的窗子:月光忧郁而神秘地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瞧,这就是二楼。 啊!这不就是那两个工人在里面油漆的那套房子吗……
他怎么没有立刻就认出来呢?在前面走的那个人的脚步声消失了:“这么说,他停下来了,要么是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这儿是三楼,要不要再往上走呢?那里多静啊,甚至让人害怕……不过他还是上去了。他自己的脚步声让他感到害怕,心慌。 天哪,多么暗啊!那个小市民准是藏在这儿的哪个角落里。 啊!房门朝楼梯大敞着;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前室里很暗,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好像东西都搬走了;他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进客厅:整个房间里明晃晃地洒满了月光;这里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几把椅子,一面镜子,一张黄色的长沙发,还有几幅镶着画框的画。 一轮像铜盘样月亮径直照到窗子上。“这是由于月亮的关系,才显得这么静,”拉斯科利尼科夫想,“大概现在它正在出一个谜语,让人去猜。”他站在那儿等着,等了好久,月亮越静,他的心就越是跳得厉害,甚至都跳得痛起来了。 一直寂静无声。 突然听到一声干裂的声音,仿佛折断了一根松明,一切又静下来了。 一只醒来的苍蝇飞着猛一下子撞到玻璃上,好像抱怨似地嗡嗡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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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就在这时,他看出了,墙角落里,一个小橱和窗户之间,似乎一件肥大的女大衣挂在墙上。“这儿为什么挂着件大衣?”他想,“以前这儿没有大衣呀……”他悄悄走近前去,这才猜到,大衣后面可能躲着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掀开大衣,看到那儿放着一把椅子,这把放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太婆,佝偻着身子,低着头,所以他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不过,这是她。 他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她害怕了!”他心想,悄悄地从环扣上取下斧头,抡起斧头朝她的头顶猛砍下去,一下,又一下。 可是奇怪:砍了两下,她却连动都不动,好像是木头做的。他觉得害怕了,弯下腰去,凑近一些,仔细看看;可是她把头往下低得更厉害了。 于是他俯下身子,完全俯到地板上,从底下看了看她的脸,他这一看,立刻吓呆了:老太婆正坐在那儿笑呢,——她止不住地笑着,笑声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而且她竭力忍着,不让他听到她在笑。 突然,他好像觉得,卧室的门稍稍开了一条缝,那里似乎也有人在笑,他简直要发疯了: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砍老太婆的脑袋,但是斧头每砍一下,卧室里的笑声和喃喃低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而且越来越清楚了,老太婆更是哈哈大笑,笑得浑身抖个不停。 他转身就跑,但穿堂里已经挤满了人,楼梯上一扇扇房门全都大敞开来,楼梯平台上,楼梯上,以及下面——到处站满了人,到处人头攒动,大家都在看,——可是都在躲躲藏藏,都在等着,一声不响!
……他的心缩紧了,两只脚一动也不能动,好像在地上扎了根……他想高声大喊,这时他却醒了。他很吃力地喘了口气,——可是奇怪,梦境仿佛仍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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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他的房门大开着,门口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正在凝神细细地打量着他。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没完全睁开眼,就又立刻把眼闭上了。他仰面躺着,一动不动。“这是不是还在作梦呢,”他想,又让人看不出来地微微抬起睫毛,看了一眼。 那个陌生人还站在那儿,仍然在细细打量他。 突然,他小心翼翼地跨过门坎,谨慎地随手把房门掩上,走到桌前,等了约摸一分钟光景,——在这段时间里一直目不转睛地瞅着他,——于是轻轻地,一点儿响声也没有,坐到沙发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把帽子就放在身旁的地板上,双手撑着手杖,下巴搁在手背上。 看得出来,他是装作要长久等下去的样子。 透过不停眨动的睫毛尽可能细看,隐约看出,这个人已经不算年轻,身体却还健壮,留着一部浓密的大胡子,胡子颜色很淡,几乎是白的……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 天还亮着,但暮色已经降临。 屋里一片寂静。 就连楼梯上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只有一只大苍蝇嗡嗡叫着,飞着撞到窗户玻璃上。最后,实在让人受不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欠起身来,坐到沙发上。“喂,您说吧,您有什么事?”
“我就知道您没睡,只不过装作睡着了的样子,”陌生人奇怪地回答,“请允许我自我介绍:阿尔卡季。 伊万诺维奇。斯维德里盖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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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一
“莫非这还是在作梦吗?”拉斯科利尼科夫又不由得想。他小心谨慎而又怀疑地细细端详这位不速之客。“斯维德里盖洛夫?多么荒唐,这不可能!”最后,他困惑不解地说出声来。对这一惊呼,客人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我来找您有两个原因:第一,想和您认识一下,因为我已久仰大名,我听到的都是关于您的好话,而且很有意思;第二,我希望,也许您不会拒绝帮我做一件事,而这件事直接关系到令妹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的利益。 由于她对我抱有成见,没人引见,我独自去找过她,现在她可能根本不让我进门,如果有您帮助,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估计……”
“您估计错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打断了他的话。“请问,她们不是昨天刚到吗?”
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是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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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昨天,我知道。 因为我也不过是前天才到。 嗯,至于这件事嘛!
罗季昂。 罗曼诺维奇,请您听我说,为自己辩解,我认为那是多余的。 不过请您告诉我,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犯了那么严重的大罪吗,也就是说,如果不带偏见,客观公正地评判的话。“
拉斯科利尼科夫继续默默地仔细打量他。“我在自己家里追求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女,‘卑鄙地向她求婚,从而侮辱了她’,——是这样吗?
(我自己先说了吧!)
不过您只要想想看,我也是人,etnihilhumanum……总而言之,我也能堕入情网,我也会爱上人(这当然是由不得我们的意志决定的)
,于是就用最自然的方式表达出来。这儿的全部问题就是,我是个恶棍呢,还是个牺牲者?嗯,怎么会是牺牲者呢?你们要知道,我向我的意中人提议,要她和我一道私奔,逃往美国或瑞士的时候,我可能是怀着最大的憧憬,而且想让我们两个人都能获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