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诛心-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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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大雨打湿了他的头发,还有身上的红衣,他却纹丝不动,深情地望着墓碑,就好像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苏季看那墓碑上只刻了一个“四”字,想必那便是他妻子的名讳。
停下脚步,苏季发觉眼前的海棠君给他的感觉,与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塔狱里化身白袖的海棠君,似乎已经看淡了一切,而现在的海棠君,仿佛正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无尽悲痛之中。没想到已是仙人之身的海棠君,居然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知道你是谁。”海棠君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盯着那块墓碑。
语声中,苏季发现自己怀中飘出一朵海棠花,花瓣散发着微光,缓缓飘向树下的红衣背影。
海棠君轻轻接住花朵,低声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吧。”
苏季不想过分打扰,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您是用什么办法,从七宝玲珑塔里逃出来的?”
“我从未进过七宝玲珑塔,也不知道出去的办法。”海棠君的语气平淡如水。
苏季低声沉吟道:“听说七宝玲珑塔关押着一只仙灵,难道传闻是假的?”
海棠君沉默了一会儿,说:“很久以前,那塔里确实镇压过一位青丘狐灵,但不是我,而是青黎。”
“青黎……青狸?”苏季低声重复了一遍:“一只青色的狐狸?”
“它是一只喜欢幻化成人的青狐,穿梭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行遍诸多世界。我所了解关于它的故事,只是它漫长旅途的一小部分,甚至最渺小的一段情节。至于那些无从知晓的部分,早已湮灭在纷纷攘攘的世俗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声匿迹……”
听了海棠君的描述,苏季感觉青丘狐灵的一生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从中已找寻不到自己熟悉那段历史的影子。而他口中的青黎十有八九就是与他定下一年之约的青衣公子。
海棠君望着雨中的花朵,眼中目光错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半晌过后,他缓缓说道:“不久以后,我与青黎会有一场决战。青黎赢了,并要置我于死地,但我已是地仙之身,他只能毁灭我的肉身,却无法泯灭我的元灵。为了赶尽杀绝,他教唆截教门徒用曾经镇压它的七宝玲珑宝塔,将我镇在塔底,让我慢慢消耗自己的魂魄。”
海棠与青黎的决战?那势必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对决。
苏季激动地上前一步,问道:“既然知道决战会输,难道不能设法改变这个结果吗?”
海棠君脸色黯然,沉声道:“你在三十六年后看到的一切都是定局。而你现在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只是梦中的幻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影响未来的结果。当你想做出影响未来的改变时,就拿出这朵海棠。切记,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能拯救你的亲人,我欠红枝的人情也算还清了。”
欠红枝的人情?
苏季想起小狐狸刚才说一个白衣姐姐从道士手下救了她母亲,看来那白衣姐姐就是郁红枝。
想到这儿,苏季顿时愣住了。他想起小狐狸还说过,他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救它娘。这很可能是海棠君想在今天用魇术回到过去,拯救自己的夫人。可是因为苏季今天的出现,让海棠君看到郁红枝的死亡,从而放弃拯救妻子的想法,转而报答郁红枝的恩情,把改变过去的唯一机会留给了自己。
青丘狐灵会牺牲自己,去报答人类的恩情,这是很多人类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如果说未来皆是定局,那么海棠君今天他会改变主意,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可是就算一切都是注定,但海棠君真挚情义,却是发自内心,无可否认的事实。
苏季望着那红衣的背影,神色不禁动容,那是一种是说不出的感动,深深震撼着他的心灵。
海棠君轻轻一挥手,将花朵送回苏季怀中,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若没有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苏季问道:“为什么你要让我变成狐七?”
“你会变成狐七,并不是我决定的,而是狐七决定的。”
“狐七的决定?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它究竟是个怎样的狐灵?”
“它是一只三百岁的白狐。这个年龄在族中还只是个孩子。这孩子生前不苟言笑,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它决定的事也只有它自己知道。你若想扮成它,必须要表现得沉稳一些,否则一旦被识破,势必要惹来杀身之祸。”
“你刚才说……生前?你是说它已经死了?”
“狐七现在还没死,不过七天以后一定会死。狐七一旦死了,你就会回去你来之前的地方,也就是说你只有七天时间去改变你父母的结局。”
七天时间?
苏季意识到时间紧迫,不再多做打扰,默默拱手拜别。就在他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海棠君好像想起什么,突然说道:
“我想起一件事情。虽然我不知道离开玲珑塔狱的办法,但我想多年后身在玲珑塔狱的我,可能知道。
苏季不解地问:“既然知道,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反倒让我来问你?”
海棠君停顿了一会儿,道:“那时没有告诉你,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担心隔墙有耳。你回到塔狱以后,务必留意身边是否有可疑的人,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离开玲珑塔狱的关键。”
第七十九章 不速之客()
从海棠林回来以后,苏季在恭骨楼睡了一觉。
这是个神奇的地方。
苏季刚来的时候,天气闷热如夏,夜里却下了一场冷冷的秋雨,次日早晨窗外飘起鹅毛大雪,到了中午冰雪消融,温暖如春。虽说人间一日,寐境一年,但他不会想到一年中的四季,竟也会在同一天中交替变幻。
苏季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主要原因是自己的亲人会在这里出现,能看到父母年轻时候的样子,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其实,青灵寐境本就是虚幻的梦境,而他自己的身体正在黑暗的玲珑塔狱中沉睡。
七天后会发生一件导致狐七的死亡的大事件,注定这将是一场噩梦,但至少现在,苏季是幸福的。
醒来后,他一推开房门,外面的喧嚣传了进来。
从一楼到四楼,酒客们络绎不绝,但与昨天相比明显少了许多。人挤人的场面已然不复存在。
苏季走到一楼,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张不起眼的小方桌,一男一女分坐两旁。
男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女人静坐一旁,虽然一言不发,却听得很认真。
酒客们来来去去,他们都不在意,也从不抬头看一眼,仿佛无论周遭发生什么,都与这他们毫无关系。
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男的是兮伯吉甫,女的是郁红枝。苏季想起二人约好一年后此地相见,意识到自己一夜没睡,一不小心就睡了整整一年,差点错过了父母见面的时机。
他默默走了过去,不想打扰两人,却还是被兮伯吉甫发现了。
兮伯吉甫看见他,眼睛里就有了热情的笑意。虽然昨天才见过面,但对兮伯吉甫来说,苏季却是一年没见的朋友。
苏季摇了摇头,示意不想叨扰,径自坐在附近的桌位。
兮伯吉甫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禁感谢他的理解。与“狐七”喝酒的机会,虽然一年只有一次,但与郁红枝喝酒的机会,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为了能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甚至进一步抱得美人归,兮伯吉甫必须把握这第一次机会,用尽浑身解数争取美人的芳心。
关于兮伯吉甫的想法,苏季作为儿子再清楚不过。虽然他独自一人坐着冷板凳,心里却是暖暖的,一方面他能感到自己与父亲心照不宣的默契,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能帮自己的父亲去追求自己的母亲,这件事本身就是十分神奇的一件事。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有如此奇妙的经历。
想到这儿,苏季激动不已,不禁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作为儿子,他有义务促成这一桩喜事。这是不仅对自己的父母负责,更是对即将出生的自己负责。
就在这时,狐九捧着一个黑漆漆的炭炉走了过来。炉中盛着烧红的木炭。
苏季见狐九想和自己打招呼,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打扰前面的两人。
狐九微微一笑,倒也识趣得很,自己轻轻拿着火钳拨了拨炭火,将一个泥质的酒坛摆在上面,然后细心地将坛口的封泥敲开,用一张皮纸封住坛口。每一个动作都很细心,连坛口的淤泥都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
苏季作为一个酒鬼,知道这温酒就像泡茶一样,要讲究火候和温度。火焰太旺,温度太高,再好的酒也会被蒸发掉原本的醇香。适当的火候,适当的时间,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需要历经无数次的失败。
然而,狐九做的恰到好处,表明了他是个喝酒的行家。
苏季记得起在凤栖楼的时候,狐九点了和自己一样的竹叶青,想必他和自己口味相投,不禁对他倍感亲切。
狐九倒了两杯温好的酒,一杯递给兮伯吉甫,一杯递给郁红枝,又倒了两杯放在苏季桌上,坐在他身边。
一杯温酒入喉,苏季感觉胃里热乎乎、暖融融的,很舒服,脸上不禁泛起温暖的笑意。尽管当下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但这一切又是那么真实、那么的温馨、那么的和谐,让人舍不得从这美妙的梦中醒来。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平静温馨的气氛被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破了。
苏季不经意之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就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苏季举到唇边的酒杯,蓦然放了下来。
那人头扎小辫儿,一身道士装扮,衣服款式与郁红枝身上的大同小异,只是颜色脏兮兮的。好端端一件白衣被他穿成了抹布的颜色,而且胸襟大开,袒胸露乳。最可笑的是,这个人脚下,居然连鞋都不穿。
苏季一眼辨认出这赤脚道士,便是当初给自己算命的太甲真人。
他来这里做什么?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人生大事的关键的时候来。
太甲真人一动不动地盯着角落里攀谈的二人,手上的拳头微微握紧。当他看向兮伯吉甫的刹那,眼中充斥着厌恶与嫉妒,而当看向郁红枝的时候,目光骤然变得柔情似水。
苏季顿时有种想把他一脚踢飞的冲动,心里大骂这一脸色相的赤脚道士,究竟想对我娘做什么?
半晌,太甲真人气势汹汹地走向角落的一男一女,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大方地坐在二人中间。
“三师叔……你怎么来了?”郁红枝的声音有些怯弱,那语气好像做坏事被大人发现的小孩子。
太甲真人二话不说,拿起兮伯吉甫的筷子,把桌上各式各样的菜都大吃一口。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随时可能把自己噎死。
“别管我!你们继续聊你们的!”
说罢,太甲真人把嘴里含着的菜,硬生生噎了下去。
郁红枝和兮伯吉甫对望了一眼,谁都不再说话。
兮伯吉甫心想既然郁红枝叫这道士师叔,那便是长辈,既然是长辈,自然不能缺了礼数,于是恭敬地为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