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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茅盾文学奖]第7届-麦家:暗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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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继打开8部录音机,也就是放出8种不同的电波声,每一种播放10组电码。阿
炳听罢,均一一摇头否认。第九次播放的就是他刚才已经听过的样品,依然有10
组码,但才播放到第4组时,阿炳便果断地摁灭烟头,说:“就是它。”

    没错,就是它!

    阿炳赢了第一回合。
第九章

    后来的回合和第一回合相比,程序和内容都是相同的,不同的只是样品码在依
次减少,如第二回合样品码已减至9组,然后逐一减少,到第十回合时,样品码只
剩下1组。毫无疑问,样品码越少,就是听样时间越短,相应的辨别难度也就越大。
但对阿炳而言似乎都没有难度,都简单。从第一回合开始到第十回合结束,没有一
回合叫他犯难的,更不要说出错了。没有错。非但没有错,而且每一回合他都是提
前胜出的。而最快的是第五回合,他只听了一组码便击掌叫起来:  “行了,就
是它!”

    这个晚上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万分震惊和鼓舞!

    求胜心切是当时701所有人的心情。

    根据阿炳已有的天才本领,我们吴局长率先向首长提议,力荐阿炳马上投入实
际侦听工作,并得到了在场多数人的赞同。在提议的背后,也有足够的理由支持,
主要有三条:

    1·虽然阿炳对福尔斯电码并不懂,但晚上的事实充分表明,懂与不懂跟他无
关,不懂他照样能去伪存真,百里挑一。如果要等懂才上机实战,那就不是他奇人
阿炳了。

    2·作为一个国家和军队的通讯系统,不管怎么变动,总是或多或少存在着一
定的共性和特征。现在我们已经找到对方50多套频率(几天中又可怜地增加了几
套),这就是说,我们已经有了一定数量的“样品”。虽然那些未知敌台的声音不
会跟这些“样品”的声音一模一样,甚至在常人听来可能完全不一,但对能够把两
条狗的血缘关系及雌雄辨别出来的阿炳来说,我们应该有信心相信他一定能在差异
中寻求到蛛丝马迹的共性和暗合。

    3·至于阿炳不会操作机器就更不是问题了。因为我们可以给他配上一个甚至
几个701最出色的侦听员做他的助手,他们会给他解决实战中面临的所有具体操
作问题。事实上,阿炳神奇的是他的耳朵,我们要使用的也只是他的耳朵,等等。

    我是当事者中惟一的反对者。但吴局长包括众多赞同者说的是那么头头是道,
以致把我都差点说服了。不过,出于谨慎,我还是道出了我反对的理由。我这样对
大家说:

  “也许我比大家更了解阿炳,阿炳是个什么人?奇才,怪人。奇在哪里?怪在
哪里?我们不难看出,他一方面显得很天才,一方面又显得很弱智,而且两方面都
很突出且不容置疑。我认为,缺乏正常的理性和思辨力,这是体现阿炳弱智的最大
特征。在生活中,阿炳认定事物的方式和结果总是很简单,而且只要他认定的东西,
是不可改变和怀疑的。这说明他很自信,很强大。但同时他又很脆弱,脆弱到了容
不得任何质疑和对抗。当你和他发生对抗时,他除了自虐性的咆哮之外,没有任何
抗拒和回旋的余地。关于这一点,局长在下午应该有所体会,而我通过这几天的接
触则深有体会。请相信我的感觉,阿炳的脆弱和他的天才一样出众,一样无与伦比,
他像一件透明的闪闪发光的玻璃器皿一样,经不起任何碰击,碰击了就要毁坏。这
是我要说的第一点;”

    “第二点,根据阿炳已有的表现,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就这样不作任何准备,
派他直接上机实战,未必就一定会影响他天才的发挥,他剑走偏锋,一下来一个出
奇制胜,这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且可能性相当大。但我认为光有可能不行,可能性
很大也不行,必须是百分之百的。因为如果一旦出现失利,失败将极有可能是百分
之百的。”
第十章

    “正如大家说的,对阿炳我们不能把他视为常人,如果是一个平常人,他有如
此高超的本领,我们又是那么求胜心切,不妨就这样盲目让他去试一下,如果行,
最好;不行,再回头来给他练练兵,等练完兵后再重新上阵也不是不可以的。问题
是他不是常人,我们不能拿他去试,去冒险,因为万一不行,阿炳可能会由此对侦
听工作产生无法消除的恐惧和厌恶,甚至很可能以后他一听到电波声就会咆哮,就
会发抖,就会疯狂。这样他的天才,他天才的一面,对我们701来说就意味着被
报销掉了。谁敢百分之百肯定他上机一定能剑走偏锋,在短时间内找到敌台?谁又
知道他耐心的极限时间有多久,是一天?两天?还是半天?还是一两个小时?所以,
我建议大家还是保守一点好,给他一定的练兵时间,让他在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情况
下再投入实战……”

    我的声音——余音——在会议室里静静地盘旋,静静地等待着首长发话。首长
在众目睽睽下立起身,一步一停地走到我面前,然后又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我听你的,我把他交给你。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动用我701任何人力和设
备,只要是对他练兵有利的。”

    “给我多少时间?

    “你需要多少时间?”

    我想了想:“半个月。”

    首长咬牙切齿地:“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只给你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你必
须把人给我带进机房,而且必须是万无一失的,拿你的话说就是——百分之百不是
冒险的!”

    一个星期等于7天。

    7天等于148个小时。

    减去每天的睡眠时间,还有多少小时?

    我成为侦听员是接受了八个月的培训,要算课时大概在两千节之上,而且大多
数侦听员都是这么成长起来的。有一个姓林的北方人,是女的,开始在我们总机班
当接线员,然而一个月下来她居然把701那么多人的声音都认识并牢记了。有这
个本事当然应该去当侦听员。

    于是在我们毕业前三个月,她成了我们队上的插班生。当时教官们都不相信她
能随我们如期毕业,但毕业时她各科的成绩都在大部分人之上,尤其是抄收福尔斯
电码的速度(这是我们绝对的主课),遥遥领先于全队所有人,达到每分钟抄收2
24个电码的高速,几乎是当时我们全队平均成绩的双倍。一年后,在全国邮电系
统举行的福尔斯电码抄收比赛中,她以261码/分钟的优异成绩勇夺桂冠,一度
为系统内部人誉为“天兵神将”。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一个礼拜是训练不出一个侦听员的,即使阿炳
的本事在人家“林神将”的10倍之上,这个时间也是远远不够的。但我是不可能
增加时间的,谁也不可能。

第十一章

    所以,我想,惟一的可能就是“偷工减料”,不指望把阿炳训练成真正合格的
侦听员,而只是用这短短的时间尽量灌给他一些必不可少的东西,比如福尔斯电码,
他起码要听得懂;另外,对我们已经找到的敌台,他应该反复地听录音,听出它们
的特征和差异。前者是常识,后者是感觉,两者兼而有之,他上机才不至于莫名其
妙。只能这样。但就这样,7天时间也只够点到为止。

    一天。

    两天。

    三天。这天下午,我来到我们局长办公室,向他汇报阿炳练兵情况。我说,阿
炳现在练兵达到的水平在某些方面已经不在“林神将”之下。局长要我把刚才的话
再说一遍。“眼见为实。”我说,“局长,你不妨请院长一同去看看。”

    局长当即抓起电话向院长汇报情况。院长听了,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要局
长重新说一遍,局长便把我刚刚说过的请他去看看的话照搬说了一遍,说:  
“院长,眼见为实,你要有时间不妨亲自来看一看。”

    还是几天前的会议室。

    如果今后有人问阿炳是在哪里完成侦听员学业的,那就是这间简陋的会议室。

    为了不叫院长和局长产生任何嫌疑,我关掉所有录放机,请局长亲自拟定至少
8组“千数码”。然后,我要求发报员对着局长落成的报文,以每分钟100码的
速度发报。

    “滴滴哒 滴滴滴哒哒 哒滴滴 滴哒……”

    发报完毕,我们都盯着阿炳。他似乎是睡着了一样面无表情。局长纳闷地看看
我,又看看阿炳,翕动着嘴唇,像要说什么。我赶紧示意他别出声。就这时,阿炳
像被我无声的手势惊动了似的,如梦初醒,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便朗朗有声地报
诵起电文来:

    “×××× ×××× ×××× ……”

    8组码。

    32位数字。

    一组不落。

    只字不错。

    跟原文一模一样!

    一般讲,手写肯定是跟不上耳听的,一边抄录,一边把听到又来不及抄录的码
子记在心上,这种技术行业内管它叫“压码”。对两个一流的抄收员,在比赛场上
比高低,说到底就是比一个压码技术,谁压得多谁就可能胜出。我记得“林神将”
在那次全系统练兵赛场上压的就是8组码。虽然由于速度不一,双方不能绝对等同,
但由此我们不难想见,阿炳对福尔斯电码已经滚瓜烂熟到了何等地步。至于已有的
50多套敌台“样品”录音,他根本不需反复听,只要听一两遍,他便把它们间深
藏的共性和差异全挖得有眉有目,可说可道的。总之,虽然规定的练兵时间尚未过
半,但阿炳已经出色完成练兵内容,完成得尽善尽美。完美得有点假。

    一个小时后,我陪同阿炳走进机关大院,在政治机关的小洋楼里,举行了阿炳
志愿加入特别单位701的宣誓仪式。仪式是庄严的,对阿炳来说又是神秘的,面
对一个个生死不计的“要求”和“必须”,阿炳以为自己即将奔赴硝烟弥漫的战场,
并为此一半是激动、一半是恐慌,恐慌和激动都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最后,负
责宣誓的干部处长问阿炳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阿炳“悲壮地”提了两个要求。

第十二章

    1.如果从此他不能回家(陆家堰),希望组织上妥善解决他母亲的“柴火问
题”;

    2.如果他死了(战死沙场),决不允许任何人割下他耳朵去做什么研究。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但作为701志愿者提出的要求是仪式的一项内容,组织上必须庄严地向他承
诺,并且记录在案。

    宣誓完毕,有三份文书需要当事者签名画押。考虑到阿炳不识字,组织上只叫
他按了个手印,名字委托我代签。这时我才想起该问他真姓实名,得到的回答是:
没有。

    “我就叫阿炳。”阿炳说,“我没有其他任何名字。”

    然而,我知道,阿炳决不可能是他名字,喊他阿炳,是因为有个著名的瞎子叫
阿炳,就是那个把二胡拉得“跟哭一样”的瞎子,就是那个留下名曲《二泉映月》
的瞎子。因为有了这个瞎子,阿炳几乎成了后来所有瞎子的代名字,但不可能是某
一个瞎子的真姓实名。

    不用说,这又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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