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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古代女性的终极命运+(周筱赟)-第2章

小说: 古代女性的终极命运+(周筱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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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新鲜货色,一而再,再而三,还公然写进诗句,公然以此自炫。”“说得这样得意,这样自夸,贱视女人到什么程度,恬不知耻到什么程度!”〔27〕由于舒芜这篇《伟大诗人的不伟大一面》中对白居易使用了“老流氓”、“老淫棍”的评语,故而在《读书》杂志1997年第3期甫一发表,便引起了巨大争议,自然是以为如此不堪的评语加于其身,是对伟大诗人的亵渎。但是,若是从樊素、小蛮这样以色身供男子狎弄的家妓的立场来看,从关盼盼这样的为白居易写诗相逼终不得不为其亡夫张建封绝食殉死者的立场来看,这样的评语还算过分吗? 《聊斋志异》在众多清人笔记体小说中声望是最高的,同样用周作人的这一标准加以测试,几乎整部《聊斋志异》,都在宣扬恶劣的淫虐狂思想!周作人曾批评“旧时读书人凭借富贵,其次是才学,自己陶醉,以为女人皆愿为夫子妾”〔28〕。而这恰是《聊斋志异》的经典叙事模式。一个穷书生凭借才学,便有或狐或鬼化身为美女来主动投怀送抱,同时借狐(鬼)女之力,也赢得了金钱、权势。《聊斋志异》凡涉性描写,无不极尽渲染夸张之能事,美化男子的性暴力和女子的性痛楚,“不论是人是狐是鬼,作为承受者被进入者,特别是在‘第一次’,都只有不可堪的痛楚感受,而男方即以此为乐,对方愈痛楚他愈乐”〔29〕。作者完全是以欣赏赞美的口吻津津乐道于此,以女性的痛楚为男性的享乐,这难道不是幸灾乐祸的淫虐心理,这难道不是歌颂性暴力的诲淫教暴的文学吗?蒲松龄另有歌颂明武宗嫖妓故事的《幸云曲》,更被舒芜讥为“简直到恶漓漓的程度”〔30〕,思想上也正是一脉相承的。我们的文学史,对这部因迫于生计与妻子长期分居的乡村老塾师的性幻想作品,是否评价太高了? 《浮生六记》一书,在1930年代的小品文热潮中,经林语堂、俞平伯诸人的大加赞赏,于作者沈复(沈三白)殁后百余年暴得大名,至今仍畅销不衰。沈三白瞒过父母,携妻子芸娘同游太湖,让芸娘女扮男装同赴庙会,这些在当时都属离经叛道之举,因此舒芜亦许之为“尊重女性人格、同情女性痛苦”〔31〕。然而,沈三白却做过一件与现代爱情观念大相乖违之事:《浪游记快》中记沈氏在广州花船狎妓,挑选了一“身材状貌有类余妇芸娘”的雏妓,以补“芸娘不能偕游至此”的遗憾。这就分明是以妓女充当妻子的代用品,且郑重笔之于书,显然是欲以此证明其爱妻之笃。可是这实在与现代的只爱“这一个”的爱情观相距太远了! 三 在舒芜看来,整部中国历史,惟有“曹雪芹是最伟大的‘哀妇人而为之代言’者”,《红楼梦》具有“妇女问题思想史上最独特最伟大最无可代替的作用”〔32〕。曹雪芹之前,在男性的眼里,女性只是男子性淫虐的对象,差别只在淫虐的方式不同,而在曹雪芹笔下,在贾宝玉眼中,大观园中所有女子,“不仅仅是美丽,不仅仅是聪明,而且首先是有思想有感情有意志的、‘行止见识’不凡的、有独立人格的人”〔33〕。这也许是传统文学中女性第一次作为完整意义上的人的形象出现。曹雪芹真正深刻地理解了女性的内心世界,所以才能在常人看不到悲剧处体会出悲剧。比如“一朝选在君王侧”的贾元春,在旧时代的才子佳人小说里,应该是佳人的较完满结局了(只做到贵妃,没成为皇后,故而不算最完满),而在《红楼梦》里,元、迎、探、惜却与钗、黛、晴、鹃诸人一样,同是这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大悲剧中的角色。 除曹雪芹外,晚明的李贽(李卓吾)认为女子的见解未必比男子短浅〔34〕;清末的俞正燮(俞理初)反对女子缠足〔35〕,反对表彰“烈女殉夫”〔36〕,主张“妒非女人恶德”〔37〕;俞樾(俞曲园)认为女性的性要求并不丑恶,女身并不比男身低级〔38〕,可惜此类人物在历史上可谓少之又少,宛若划破黑暗的流星,闪烁之后,又不免重归于无涯的长夜。 五四以降,“女性的发现”与“人的发现”同时被提出,由此带来的必然后果便是女性的命运只能与国家、民族和阶级的利益休戚相关,除此之外,不必有、也不能有特殊的性别诉求。近代以来对于中国历史的反思,同样也充斥在这样的宏大叙事中。凡是歧视迫害女性的言行,一律归结为空泛的“封建思想”,似乎只要推翻了封建政权,女性的解放就同时完成了。这种分析框架使得女性作为一个迥异于男性的整体世界,她们的命运一直受到漠视。甚至于今日现实中一切针对女性的丑恶现象,也是封建思想的“沉渣泛起”,是五四反封建的任务没有彻底完成的缘故。舒芜也是经历了长期的思想转变,终于认识到,性别歧视不是封建制度的产物,它甚至与现存一切经济制度、社会体制都没有必然的对应关系,而是男性中心社会的产物。这就可以解释为何历史上那些鼓呼民主、平等、人权的斗士,在涉及自身时却那么不彻底,甚至对妇女实行着最恶劣的性压迫、性剥削。 从一切被侮辱被损害的女性的立场来看,中国历史并不全是一部洒满了荣光的历史,相反,“我们的历史实乃非人类的历史,中国的妇女向来受着地狱以下的待遇!”〔39〕马克思曾经指出:“人和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女之间的关系。”“从这种关系就可以判断人的整个教养程度。”〔40〕恩格斯则非常赞赏傅立叶的一段论述:“在任何社会中,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41〕面对这样一部男性针对女性的性奴役的中国历史,我们使用“文明”这样的词汇时,难道不觉得有愧吗? 也许并非巧合的是,周作人和舒芜这两位抱着对女性深刻的“了解之同情”,以感同身受、推己及人的关怀投注于女性命运的作家,却由于各不相同的历史缘由,一直被视为大节有亏之人而游离于主流知识界之外。希望舒芜这本文集不致因此仅仅成为士人茶余饭后笑谈之资,否则,这究竟是舒芜个人的不幸,还是中国女权运动的不幸呢? 



注释: 〔1〕周作人:《我的杂学》,载周作人自编文集《苦口甘口》,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新版,第77页。 〔2〕庄周:《百年散文大盘点》,载《书屋》2000年第7期。 〔3〕鲁迅:《坟·灯下漫笔》,载《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12~213页。 〔4〕舒芜:《古中国的妇女的命运》,载《哀妇人》,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以下舒芜文章均引自该书。 〔5〕《通鉴纪事本末》卷十四《赵魏乱中原》。 〔6〕《明史》卷三百零七《江彬传》。 〔7〕清·吴炽昌:《客窗闲话·明武宗遗事五则》。 〔8〕舒芜:《从“游龙戏凤”说到“妾不如偷”》。 〔9〕郑麒来:《中国古代的食人:人吃人行为透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53页。 〔10〕〔11〕《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四《忠义传下·张巡》。 〔12〕《通鉴纪事本末》卷十八《魏灭北凉》。 〔13〕《后汉书》卷五十八《臧洪传》。 〔14〕《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七。 〔15〕《曾国藩日记》同治三年四月廿二日:“皖南到处食人,人肉始卖三十文一斤,近闻增至百二十文一斤,句容、二溧八十文一斤。” 〔16〕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八“如是我闻二”。 〔17〕舒芜:《礼教吃人论补》。 〔18〕明·姚叔祥:《见只编》卷上。 〔19〕舒芜:《谈海瑞杀女》。 〔20〕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姑妄听之二”。 〔21〕舒芜:《男借女尸还魂》。 〔22〕舒芜:《关于女性意识和政治、社会意识的思考》。 〔23〕《新五代史》卷五十四《冯道传·序》。 〔24〕周作人:《扪烛脞存》,载周作人自编文集《书房一角》,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新版,第166页。 〔25〕舒芜:《异端小尼姑与儒家阿Q》。 〔26〕《白居易集》卷三十四。 〔27〕舒芜:《伟大诗人的不伟大一面》。 〔28〕周作人:《妾的故事》,载周作人自编文集《知堂集外文·〈亦报〉随笔》,岳麓书社1988年版。 〔29〕舒芜:《诲淫教暴的文章道德》。 〔30〕舒芜:《月宾·李凤姐》。 〔31〕舒芜:《重读〈浮生六记〉》。 〔32〕舒芜:《哀妇人——病后小札一》。 〔33〕舒芜:《岳麓书社“古典名著普及文库”版〈红楼梦〉前言》。 〔34〕明·李贽:《焚书》卷二《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 〔35〕清·俞正燮:《癸巳类稿》卷十三“书旧唐书舆服志后”。 〔36〕清·俞正燮:《癸巳类稿》卷十三“节妇说”。 〔37〕清·俞正燮:《癸巳类稿》卷十三“妒非女人恶德论”。 〔38〕清·俞樾:《右台仙馆笔记》卷八。 〔39〕舒芜:《关于几个女人的是是非非》。 〔40〕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19页。 〔41〕恩格斯:《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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