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之一:枪侠-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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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痕残月出现在夜空,细长的脸颊面对着他们落脚的乱石堆。
“那儿美吗?你的家乡……你的土地?”
“非常美丽。那儿有田野,森林,河流,清晨有雾霭。但那只是表面的美。我母亲总是说真正的惟一的美在于秩序,爱,还有光。”
杰克支吾了一声,但没有明确地回应。
枪侠抽着烟,思绪回到了过去——在宽敞的中央大厅,几百个衣着华丽的人或随着舒缓的华尔兹节拍轻舞着,或随着旋律跳起轻快的波尔卡曼舞(注:波尔卡曼舞,Pol…kam,是流行于蓟犁的舞蹈,比华尔兹的节奏要更轻快。宫廷宴会上,人们都会跳波尔卡曼舞。)。艾琳·芮拓在他的臂弯中随他起舞。他猜是他的父母选中了她,她的眼睛比任何宝石都要明亮,连宫廷交际花们头上闪耀的水晶饰品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这个大厅所在的中央区由上百座巨大的石堡组成,就像一个充满光明的岛屿,漂流在茫茫不可知的时间河流中。罗兰第一眼看到这些城堡时,它们经历过的岁月就已经难以计数,当罗兰永远离开那里,当他转身离开将脸别过不再回头时,他的心被刺痛了。自此他踏上了追寻黑衣人的路途。那时,墙垣已经坍塌,庭院里野草横生,蝙蝠在中央大厅的横梁上筑巢,柱廊间充满了燕子的呢喃细语。柯特曾教授他们箭术、射击和鹰猎的训练场成了梯牧草、野蔓藤肆虐的地方。厨房,这个曾经充满烟雾和香味的哈可斯的领地,现在已是一群面目狰狞的“缓型突变异种”(注:缓型突变异种。古老的世界尽管早已毁灭,但留下了许多有毒物质,这让中世界的许多生物发生基因转变。其中最骇人的要属缓型突变异种。这一类变异种曾经是人类,但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显著特征。它们的形状也会因变异程度不同而有区别,但总体上,它们都喜欢黑暗,身体发绿色磷光。)的安乐窝,它们躲在黑暗的餐具室或从梁柱的阴影里怜悯地看着罗兰。曾装过香味扑鼻的烤牛肉、熏猪肉的锅盆已经爬满潮湿滑腻的苔藓。在阴暗的角落,连“缓型突变异种”都不敢落脚的角落,长满了巨大的白色毒蕈。下层地窖厚重的橡木门敞开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所有气味中最明显的是酒变成醋的刺鼻气味,这种气味仿佛无情地宣告着这里的一切已经彻底变质毁灭。这些场景让他毅然向南方走去,将一切留在身后——但这些刺痛了他的心。
“是因为战争吗?”杰克问。
“比战争更甚。”枪侠把只剩一点红光的烟蒂扔出去,“那是一场革命。我们胜了每场战役,但输了那场战争。没有人是战争的胜利者,也许除了那些食腐动物。它们可以吃上好些年了。”
“要我生活在那里该多好。”杰克的眼中充满渴望。
“你真那么想?”
“真的。”
“该睡觉了,杰克。”
男孩靠石壁蜷缩着躺下,毯子松松地搭在身上。枪侠坐在那儿足足一个小时,守望着这个娇小的身影。刚才的谈话让他完全沉浸在回忆中。往事夹杂着甜蜜与忧愁,但他不是个习惯于回忆、容易感伤的人,而且回忆往事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关于杰克,神谕说得非常清楚,他也想不出其他解决办法,但是转身离开杰克又是他做不到的。也许会发生一幕惨剧而让他失去杰克,但是枪侠无法想像;他能看到的只是永远伴随着人的命运。最后,他更真实的性格占了上风,他无法再作思考。他睡着了,没做任何梦。
9
第二天,道路变得更艰险。他们试图穿越山脉间狭窄的V字形通道。枪侠走得很慢,没有要紧紧追赶黑衣人的意思。脚下坚硬的石块没有留下他的任何痕迹,但枪侠肯定他从这里走过——在他们老远看到他像个黑点似的爬山之后。每阵寒冷的倒灌风里都有他的气味。那气味十分油腻,就像鬼草的恶臭那样苦涩。
杰克的头发很长了,在被太阳晒黑了的颈部还有些卷曲。他很卖力,稳稳地走着每一步;他没有表现任何恐高的迹象,当他们爬过陡峭的山壁,或跨越豁缝时他都非常勇敢。已经有两次,他爬上了枪侠无法攀登的峭壁,然后甩下一根绳索让枪侠一把一把地拽着上来。
一天早晨,他们被阴冷潮湿的云海包围了,根本无法辨认脚下的斜坡。在石隙中间仍可见积雪,雪已经结冰了,颗粒粗大,像石英那样闪光,但却像沙子一样干燥。那天下午,他们在一堆积雪中看到一个脚印。杰克看着脚印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惊恐地抬起头,好像黑衣人会在脚印之上现形似的。枪侠拍拍他的肩膀,指向前方。“快走。天要暗了。”
他们趁着最后一点亮光在一片宽敞的平地上搭起帐篷。平地东北走向,斜插入山脉的中心。天气非常寒冷,他们可以看到自己吐出的白气,但是远处却传来雷声,天边红紫色的闪电看上去那样不真实,只有在梦境中才会看到。
枪侠以为男孩会有许多问题问他,但杰克一言未发。他几乎头刚着地就睡着了。枪侠也效仿他躺下。他又一次梦到杰克是一尊雪花石膏做的圣人雕像,一根长钉穿过他的前额。这让他惊醒,大口喘息着,刺骨的寒风直灌入肺里。杰克躺在他身边,但睡得也不安稳;他扭动着,口中还不停地嘀咕着,显然梦神也没放过他。枪侠惊魂未定地躺下。
10
在杰克看到脚印的一星期后,他们看到了黑衣人,但只是非常短暂的一刻。就在那一刻,枪侠觉得自己几乎能感到塔楼的存在,因为那一刻似乎被无限地延伸下去了。
他们继续朝东南方向走,这时他们在这片巨石嶙峋的山群中已经差不多走了一半路程。眼前的路变得非常艰险,也第一次让他们有些发怵。(他们头顶上是座座陡峭的孤山和裹着冰层的峭壁,枪侠抬头看山顶时几乎有种倒立的晕眩感。)此时狭窄的小道引着他们向下走。蜿蜒的小道将他们带到峡谷的底部;那儿,从高处奔流而下的一条小溪积聚了极大的势能冲击着地面,所过之处水流的边缘已经结冰。
那天下午,男孩停下来,回头看着正俯身在溪流边洗脸的枪侠。
“我闻到他的气味。”杰克说。
“我也是。”
在他们前面,山脉显示出它最后的震慑力——一面无法逾越的花岗岩峭壁拔地而起,直耸入云霄。枪侠觉得迂回的溪流随时可能将他们带到高悬的瀑布和那堵被水冲得十分平滑的不可逾越的石壁跟前,那时他们也就走到了尽头。但这里的空气似乎有放大的作用,就像在高原地带常见的那样,看上去近在咫尺的东西其实还有段距离。他们又走了一天才来到花岗岩峭壁脚下。
一种强烈的期待感又一次回到枪侠体内,他觉得似乎一切又在掌握之内了。这种感觉过去他经历过许多次,但他仍然需要花大力气才能将这种迫不及待的急切的心情克制住。
“等一等!”杰克突然止住脚步。他们看到溪流突然改变流向,几乎来了个直角转弯;在一块腐蚀了的砂岩巨砾跟前,溪流冒着白沫咆哮着。整个上午他们都走在山脉的阴影中,峡谷慢慢变窄。
杰克的脸色变得惨白,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怎么回事?”
“我们回去吧。”杰克小声说,“我们赶快回去。”
枪侠的脸板着。
“求你了!”他的脸绷紧了,下颚由于克制怒火而抖动着。尽管在峡谷中,周围是山的屏障,他们还是听到远处的雷鸣,就像机器轰鸣一样有节奏。他们抬头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此刻冷暖气流交会开战,云层翻滚,天空也呈现骇人的灰色。
“回去吧。求你了!”男孩举起一只拳头,仿佛要击打枪侠的胸部。
“不。”
男孩看上去突然像做梦似的。“你要杀了我。第一次是他杀了我,而这次,就是你。我知道你心里也清楚。”
枪侠知道自己在撒谎,但还是说:“你会没事的。”然后又编了个更大的谎言:“我会照顾好你。”
杰克的脸完全变成灰色,他没再说一句话。他不情愿地伸出手。他和枪侠就这样手牵手绕过了溪流的急转弯口。在巨砾另一侧,他们看到了高耸的峭壁和黑衣人。
他就站在二十英尺的高处,在他左边是从峭壁上的孔眼中喷涌而出的瀑布。水柱形成的气流吹动他的长袍。他一手拿着根棍棒,另一只手朝他们伸着,做出一个嘲讽式的欢迎姿势。他站在乌云急涌的天空下,立在悬崖一块微凸的岩石上,就像一个先知,一个预言厄运的先知,他的声音就是耶利米(注:Jeremiah,耶利米,专作预言的先知。《圣经》中有《耶利米书》。)的声音。
“枪侠!看你,多么完美地实现了古老的预言啊!再见了,再见了,再见啊!”他笑着朝枪侠鞠了一躬,笑声非常洪亮,产生了回声,甚至盖过了急流的咆哮。
枪侠本能地掏出双枪。男孩躲到他的右后方,只剩一个微小的身影。
在他的理智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之前,他已经发了三枪——周围的石谷中回响着清亮的金属声,盖过了风声、水声。
黑衣人头顶上一撮花岗岩的碎片迸裂开;第二颗子弹打在他兜帽的左边;第三颗落在右边。很明显,三颗子弹都射空了。
黑衣人笑了——他饱满响亮的笑声似乎要挑战变弱了的枪声的回音。“难道你想这么轻易地就毁了你能得到的全部回答吗,枪侠?”
“下来。”枪侠说。“我请求你这么做。那样你就能慢慢回答我的问题。”
又是一阵鄙夷的笑声。“罗兰,我并不怕你的子弹。我怕的是你逼问我要回答。”
“下来。”
“我想,我们会在山那边谈。”黑衣人说,“在山那边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商讨,甚至聊天。”
他瞟了眼杰克,补充了一句:
“就咱们俩。”
杰克朝后退缩了几步,痛苦地叫出声来。黑衣人转过身,他的长袍在风中飘动着就像蝙蝠翅膀。他消失在峭壁的裂缝中,而水流就是从那里湍急地喷涌而出。枪侠咬着牙克制着自己,才没朝他的背影开枪——难道你想这么轻易地就毁了你能得到的全部回答吗,枪侠?
周围只剩下风和水的声音,那是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千年来仅有的声音。黑衣人刚才就站在那里。自上次看到他后,已有十二年了;罗兰又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他,还跟他说了几句话。黑衣人居然还笑了。
在山那边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商讨,甚至聊天。
男孩仰头看着他,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那一刻,枪侠看到了爱丽的面容,这个特岙的女孩站在杰克的位置,她前额的疤痕无声地控诉着。枪侠突然十分憎恨面前的这两个人(直到后来,枪侠才想起爱丽丝前额的伤疤和他在梦中见到的穿过杰克前额的长钉其实就在同一个位置)。杰克可能猜到了他的想法,呜咽了一声。但他咬起自己的嘴唇,把那个声音吞了下去。他具有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的要素,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可能他会成为枪侠式的人物。
就咱们俩。
枪侠觉得在自己体内深处的某个未知的暗处,有一种强烈的邪恶的欲望让他口渴难耐,但这种欲望饮再多的水或酒都填补不了。世界颤抖着,就在他手指可及之处;本能地,他发誓他不会堕落,但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告诉他这种努力是白费的,永远都没有用。最后,决定一切的只有命运。
时值正午,他抬起头来,让阴沉而多变的阳光最后一次照在他自己过于脆弱的良心上。没有人能用银子来偿还背叛的债,背叛总是要用血肉来偿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