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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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布雷一时感到有点儿惊愕,但很快恢复了常态,他鞠了一躬,神色之间象是在说,——
“那随便你,夫人。”
在此之前,腾格拉尔夫人或许还抱着某种希望,但当她看到德布雷那漫不经心的表情,那种姑妄听之的目光,以及那种意味深长的沉默的时候,她昂起头,既不发怒也不发抖,但也毫不犹豫地走出房门,甚至不屑向他告别。
“唔!”德布雷在她离开以后说,“这些计划很妙呀!她可以呆在家里读读小说,她虽然不再能在证券交易所投机,但却还可以在纸牌上投机。”
然后,他拿起帐簿,小心地把他刚才付掉的款项一笔笔划去。“我还有一百零六万,”他说。“维尔福小姐死了多可惜呀!她各方面都配得上我的胃口,我本来可以娶她的。”是他平心静气地等腾格拉尔夫人离开二十分钟以后他才离开那座房子。在这期间,他全神贯注地计算数字,把他的表放在一边。
勒萨日剧中那个魔鬼的角色阿斯摩狄思[勒萨日所作剧本《瘸脚魔鬼》中的人物,魔鬼阿斯狄思。——译注]——如果勒萨日没有把他写进自己的作品里,其他想象力丰富的作家也会创造出他来的——如果在德布雷算帐的时候,揭开圣·日尔曼路那座小房子的屋顶,就会看到一幕奇特的情景。在德布雷和腾格拉尔夫人平分二百五十万的那个房间的隔壁房间里,住着两个熟人,他们在我们以前所讲的事情里占着极重要的地位,而且我们以后还要很关切地讲述他们两个人。那个房间里住着美塞苔丝和阿尔贝。最近几天来,美塞苔丝改变了许多,——这并不是因为她现在穿着平淡朴素的服装,以致我们认不出她了,即使有她有钱的时候,她也从不作华丽的打扮,也并不是由于她穷困潦倒以致无法掩饰穷苦的外貌。不,美塞苔丝的改变是她的眼睛不再发光了,她也不再微笑了,她那以前富于机智的流利的谈吐现在听不见了,她常欲言又止。使她的精神崩溃的,不是贫穷,她并不缺乏勇气忍受贫穷的,美塞苔丝从她以前优越的地位降低到她现在的这种境况,象是一个人从一个灯壁辉煌的宫殿进入一片无边的黑暗,——美塞苔丝象是一位皇后从她的宫殿跌到一间茅舍里,她只能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她不能习惯那种放在桌子上的泥碗,也不能习惯用下等草褥来代替床铺。她那个美丽的迦太兰人和高贵的伯爵夫人失掉好高傲的目光和动人的微笑,她在周围所见的,只有穷苦。房东在墙上糊了灰色的纸张,地板上不易显示出来,没有地毯,房中的家具引人注目让人没法把目光从硬充阔气的寒酸相上引开,看惯了精美高雅的东西的眼睛看了这些永远不会感到舒服。
马尔塞夫夫人自从离开宅邸后,就住在这儿,周围的寂静使她感到郁闷,可是,看到阿尔贝注意着她的脸色想了解她的情绪,她勉强在自己的嘴唇上露出一种单调的微笑,这种微笑没有一丝暖意,与她以前眼睛里光彩四射的样子截然不同。好象是没有温暖的亮光。阿尔贝也忧心忡忡,过去奢侈的习惯使他与目前的情况极不协调。如果他不戴手套出去,他的一双手便显得太白了,如果他想徒步在街上走,他的皮靴似乎太亮了。可是,这两个高贵而聪明的人,在母子之爱的联系之下,得到了无言的谅解,他们不用象朋友之间那样先得经过初步的尝试阶段才能达到开诚相见。开诚坦白在这种情况下是非常重要的。阿尔贝至少不会对他的母亲说:“妈,我们没有钱了。”他至少不会用这种话来使她难过。以前美塞苔丝从不知道穷苦是怎么回事,她在年轻时代常常谈到贫穷,但在“需要”和“必需”这两个同义同之间,她不清楚什么区别。住在迦太兰村的时候,美塞苔丝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也多得很,但好些东西是她从不缺的。只要鱼网不破,他们就能捕鱼;而只要他们的鱼能卖钱,他们就能买线织新网。
那时候,她没有朋友,只有一个爱人,那时她只须照顾自己。
她经济状况虽然不是太好,但她还可以尽量宽裕地应付自己的一份开销;现在她手头一无所有,却有两份开销得应付。
冬天临近。在那个寒冷的房间里,美塞苔丝没有生火,她以前最喜欢享受炉火的温暖,从大厅到寝室都暖烘烘的。现在她甚至连一朵小花都没有,她以前的房间象是一间培植珍贵花卉的温室。她还有儿子。直到那时,一种责任感激起的兴奋支持着他们。兴奋象热情一样,有时会使我们忘记好多难题。一旦兴奋平静下来,他们不得不从梦境回到现实,在说尽了理想以后,必须谈论到实际。
“妈!”腾格拉尔夫人下楼梯的时候,阿尔贝喊道,“如果感兴趣,我们来算一算我们还有多少钱好吗,我需要一笔钱来实施我的计划。”
“钱!什么都没有!”美塞苔丝苦笑道。
“不,妈,三千法郎。我有一个主意,可以凭三千法郎过上愉快的生活。”
“孩子!”美塞苔丝叹息道。
“唉,亲爱的妈呀!”那年轻人说,“可惜过去我花了你太多的钱,而不知道钱的重要。这三千法郎是一个大数目,我要用它创建一个充满安宁的神奇的前途。”
“可以这么说,我亲爱的孩子,但你认为我们应该接受这三千法郎吗?”美塞苔丝红着脸说。
“我想是的,”阿尔贝用坚决的口气答道。“我们可以接受,因为我们缺钱用,你知道,这零钱就埋在马赛米兰巷一所小房子的花园里。有两百法郎,我们可以到达马赛了。”
“凭两百法郎?你这么想,阿尔贝。”
“噢,至于那一点,我已向公共驿车站和轮船公司调查过了,我已经算好了。你可以乘双人驿车到厦龙,你瞧,妈,我待你象一位皇后一样,这笔车费是三十五法郎。”
阿尔贝于是拿起一支笔写了起来:双人驿车三十五法郎从夏龙到里昂,坐轮船六法郎从里昂到阿维尼翁,仍坐轮船十六法郎从阿维尼翁到马赛七法郎沿余零用五十法郎…总计一百一十四法郎“一百二十吧,”阿尔贝笑着说。“你看,我算得很宽裕了,是不是,妈?”
“你呢,我可怜的孩子?”
“我!你没看见我为自己留了八十法郎吗?一个青年是不需要奢侈的,而且,我知道出门是怎么一回事。”
“可那是乘着私人驿车,带着仆人。”
“随便怎样都行,妈。”
“嗯,就算是这样吧。但这两百法郎呢?”
“这不是?而且另外还多两百。青,我把我的表卖了一百法郎,把表链和坠子卖了三百法郎。多幸运,那些小玩意比表还值钱。这些都是多余的东西!现在,我们很有钱了,因为,你旅途只需要一百一十四法郎,你却可以带着两百五十法郎上路。”
“但我们还欠这间房子的租金呢!”
“三十法郎,从我的一百五十法郎偿付好了,我只需要八十法郎的旅费。你看,我是绰绰有余的了,还有呢。你说这怎么样,妈?”
于是阿尔贝摸出一本嵌金搭扣的小笔记本,——这是他唯一的一件心爱的东西,也许是那些常常来敲他那扇小门的神秘的蒙面女郎送给他的订情信物,——阿尔贝从这本笔记本里抽出一张一千法郎的钞票。
“这是什么?”美塞苔丝问。
“一千法郎,妈。噢,这是真的。”
“你从哪儿得来的?”
“听我说,妈,别激动。”阿尔贝站起来,他母亲的两鳃上各吻了一下,然后站在那儿望着她。“妈,你不知道你是多么的美!”年轻人怀着深挚的母子情激动地说,“你的确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美丽最高贵的女人了!”
“好孩子!”美塞苔丝说,她竭力抑制不让眼泪掉下来,但终于还是失败了。
“真的,只要看到你忍受痛苦,我对你的爱就变成崇拜了。”
“我有了儿子就不会痛苦,”美塞苔丝说,“只要我还有他,我是不会感到痛苦的。”
“啊!是这样的。”阿尔贝说,现在开始考验了。你知道我们必须实行的协议吗,妈?”
“我们有什么协议?”
“有的,我们的协议是:你去住在马赛,而我则动身到非洲去,在那儿,我将不用已经抛弃的那个姓,而用我现在这个姓氏。”美塞苔丝叹了一口气。“嗯,妈呀!我昨天已经去应征加入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联队了,”那青年说到这里,便低垂眼睛,感到有点难为情,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种自卑的伟大。“我觉得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我有权利卖掉它。我昨天去顶替了一个人的位置。我想不到自己那么值钱,”那青年人竭力想微笑,,”整整两千法郎。”
“那么,这一千法郎——”美塞苔丝浑身打寒颤说。
“是那笔款子的一半,妈,其余的在一年之内付清。”
美塞苔丝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抬头向天,一直被抑制着的眼泪,现在涌了出来。
“用血换来的代价。”她难过地说。
“是的,如果我战死的话,”阿尔贝笑着说,“但我向你保证,妈,我有坚强的意志要保护我的身体,我求生的意志从来还没有象现在这样坚强。”
“仁慈的上帝啊!”
“而且,妈,为什么你一定以为我会战死?拉摩利萨可曾被杀吗?姜茄尼可曾被杀吗?皮杜[以上三人均为当时侵略阿尔及利亚等非洲土地的法国将军。——译注]可曾被杀吗?莫雷尔,我们认识的,可曾被杀吗?想想看,妈,当你看到我穿着一套镶花制服回来的时候,你将多么高兴呀!我要说:我觉得前途乐观得很,我选择那个联队只是为了名誉。”
美塞苔丝竭力想笑,结果却是叹了一口气。这个神圣的母亲觉得她不应该只让儿子肩负重担。
“嗯!现在你懂了吧,妈!”阿尔贝继续说,“我们有四千多法郎供你花。这笔钱,至少供你生活两年。”
“你是这样想的吗?”美塞苔丝说。
这句话说出来是这样的悲伤,阿尔贝理解母亲的心思。他的心在猛跳,他抓住母亲的手,温柔地说:“是的,你会活下去的!”
“我会活下去!那么你离开我了吗,阿尔贝?”
“妈,我必须去的,”阿尔贝用一种坚定而平静的声音说,“你很爱我!所以不愿意看见我无所事事在你的身边闲荡,而且,我已经签了约了。”
“你可以按你自己的意愿行事,我的孩子,而我——我将按上帝的意志行事。”
“那不是我的意志,妈,是我的理智——。我们难道不是两个绝望的人吗?生命对你有什么意义?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生命对我有什么意义?没有了你,也无可留恋了,相信我,要不是为了你,早在我怀疑我的父亲,抛夺他的姓氏的那一天,我就不会再活了。如果你答应我继续保持希望,我就可以活下去,如果你允许我照顾你未来的生活,你就可以使我的力量增加一倍。那时,我就去见阿尔及利亚总督,他有一颗仁慈的心,而且是一个道地的军人。我将把我悲惨的身世告诉他。我将要求他照顾我,如果他能克守诺言,对我发生了兴趣,那么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