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秦楚-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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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都城咸阳,有一条大街,叫沣镐大道,在咸阳宫南侧里许。这条大道西接雍门,过雍门宫,再过咸阳宫区,内史府,一直向东直至东市出咸阳,是当年咸阳繁华的地方。达官贵人的府邸辚次栉比。内史府南对街是咸阳市,商肆杂陈:比如镂骨沐漆的,铸铜文玉的,以至南北山货,葛麻丝绢,一应俱全。清晨击鼓开市,傍晚鸣钲以散,旗亭廛房,百隧毂击,市令长丞,商贾(金且)侩,云集于此,非常热闹。雍门宫南是廷尉府,廷尉府南过沣镐大道里许至渭水处,是陶窑作坊和冶炼铜铁的地方。内史府东面四五里处则有零零散散的剑铺和商行,这些商行不在市中,只在大道两旁设铺交易。咸阳东市则主要是牛马行。
秦王二十三年(公元前224年),侍御史赵成手下一个少史,主治侦探的单膺白,到沣镐大道东口五步街的兰陵双清楼去拜访一个父辈老伯。这老伯叫方巾,号玄鹤子,是个隐者,前几日才到咸阳。这方巾不是寻常人,他的老师乃是一个名闻遐迩的相人,叫天地逸子。这天地逸子精通周易,善辩六壬,识河洛之文,解龟龙之图。望风角气,决凶吉,卜阴阳,知兴衰,一金一卦,没有不灵验的。当年曾卜之于咸阳,人皆称之为老神仙。关于他的逸事,流传甚多,一则如下:一次秦太卜熬诘子车行于市,正遇见他。见他卦帘上写有两行文字。上书:太公在此;下书:识人间祸福,断世上阴阳。熬诘子心想:我乃秦卜,尚不敢以此自谓,这老家伙怎敢凭地自大,待我问他一问。遂向天地逸子招手叫道:“咄,老夫子,过来。”
“大人!”那天地逸子对他长作一揖,不拜。
熬诘子知其不敬,心想:好个古傲的老家伙。
“你哪卦帘上写着什么?”
“大人明白,何必问山人。”
“你怎敢自谓姜尚?”
“每卦必灵,何不可谓之姜尚?大人不也常以此自谓么?”
熬诘子一听此言,吃了一惊,心想:好个老头儿,竟看出了我的身份。
“我什么时候敢以此自谓?”
“人心同此。”那天地逸子依然不卑不亢。
“你既敢以姜尚自谓,待我问你,准也便罢,不准待如何?”
“算得准自是山人的卦准,算不准就是大人的不准。”
“这算什么话?”
“人心同此。”
“我什么时候存此恶念?”
“相人者,人自相之。大人既为太卜,岂不知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大人心不诚,自然我的卦就不准,人心岂可欺天!”
“好,好,好个老头儿!我不与你逞口舌之辩,待我问你,今年(当年是秦王十六年)赵国可下么?”
“大人,请!”天地逸子递过一卦盒来。
熬诘子执了一个卦贴,递给他。天地逸子看了看卦像说:“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这是什么意思?”
天地逸子看了熬诘子一眼,没有理他,又当着熬诘子的面拿出一帛,画了个梨,当场割开来。
熬诘子知他不会回答,想了想,不得要领,又问楚。
天地逸子更是不语,只写了两个字“间李”,也不问卦金,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间李’?难道是指李园之变么?”当时熬诘子还曾这样想。
此后就发生了代地大地震和郭开离间李牧之事。熬诘子曾就此事言于秦王。秦王甚感惊讶,着人去寻,早已不知去向,那年天地逸子已是近百岁的人了。
这当然只是一种传闻。
此时,单膺白正走过从咸阳宫御道通过来的一个路口,迎面碰见阎乐。阎乐是一郎官,长得一表人才,知书达礼,温文儒雅,见识不凡,和侍御史赵成的关系不错。中车府令赵高对他颇为器重,常出入赵府,咸阳城中,没人不知道,赵大人有招其为女婿的打算(《史记》载:阎乐为赵高女婿),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此时博士周青臣陪着他,从咸阳宫那边出来。阎乐一见单膺白,叫了声:“膺白。”这人开朗热情,单膺白因赵成的关系认识他。
“阎大人。”单膺白虽年长他几岁,但对他很是敬重,且他又是年青有为的郎官。他对阎乐作了一揖。
“此是何人?”周青臣有点据傲地问阎乐。
“在下御史府少史单膺白。”单膺白恭敬地回答。
“哦哦……”周青臣见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史,便不再理会,一味地去与阎乐说话。阎乐不理他,问单膺白哪里去?
这时,咸阳宫那方向走出一个人,很远就喊叫着:“阎大人,周大人!”只见一个中年官员,胖胖的,三步并着两步赶来。单膺白一看,是将作少府左中候的椽史宗丁。这宗丁所在的少府是管营造的府衙,左中候又是管具体事务和施工的,所以朝廷里的达官贵人修缮府邸,营造房舍,都少不得要找他帮忙,因此,颇得人缘。现在阎乐正在翻修宅第,打算为迎娶赵高的女儿作准备,自然正在找他帮忙。
单膺白与他没有交往,遂向阎乐唱了声诺,依然向前走去。又走了两刻时辰,转入五步街,这时,只听得一片吵闹声传来,他抬头一看,见是一老妇与一少妇吵架。那少妇走上前去,批了那老妇一巴掌,那老妇便杀猪般地叫将起来。这时,左侧宅院中,一老儿窜出,揪着那少妇就打。同样,右侧宅第中也走出一男人,立即揪住了那老儿。围观的人一片。
“好个畜牲,敢打你老子!”只见那老儿叫道。
“杀千刀的,什么世道啊!”那老妇人号叫起来,“你们看看,养了一辈子,就养了这么一个畜牲!”
这时那少妇气喘吁吁的,一边理着乱了的鬓发,一边对四邻愤愤不平的讲:
“大家评评看,这老娼妇,前天拿我一把扫帚,今天,又来抽我家柴薪。你们看看,”她指着自己门前堆柴的地方,那里果然有些零乱。“我才说了几句,她反来骂我,——什么?姐姐?不要说姐姐的话,姐姐就可以这样?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由此,单膺白断定这是姐妹二人。姐姐嫁了老子,生了儿子,儿子长大,娶了姨母。这种事在先秦不值得大惊小怪。奇怪的是父子姐妹感情之冷漠,各逐私利。自从商鞅变法之后,世上遗礼仪,弃仁恩,并心于进取。按律令,儿子长大,必须分家,这既是为徭役赋税,也为人口增长。分了家,父子不相认,婆媳反目,各为私利,世俗就成了这样。这时,众人和里有司来调停,皆指责那一对老夫妇的不是,说得二老灰溜溜的。少妇得了势,便不肯罢休,叉着个腰,站在自己公婆或姐姐屋前,笑啐道:
“老不死的,你以为你是谁,青天白日放抢啊!现在怎么不响了?你以为老娘是好欺负的么?”她一边向四方乡邻数落着两位老人,一边随手从公婆的柴堆中抽出柴薪,掼在自己门前。
看到这里,单膺白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风气是好还是不好?但也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进取精神,充满了生机地在这咸阳市井中弥漫,给人以生命和信心。不过,他又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感到自己心里为这情景而感到堵得慌。
单膺白不看了,又走了百多步,来到兰陵双清楼,进入店堂,问方巾于酒保。酒保说:“在院子里呢。”他就转过店堂,出其偏门,见一仪容清奇的老者坐在一山石旁。知是方巾,方巾正在听一群孩童在唱童谣:
“四维断,若耶出,青铜台。
共工触倒不周山,黑水一夜涨,淹了三尺三。
一生飘泊,黄土中埋,不负双燕云中来。
没完没了都是错,谁念卿卿是柳絮才,那有作强的不许败……”
“老神仙,好兴致!”单膺白见了方巾,很是高兴。方巾一时没反应过来,正惊愕处,单膺白自我介绍道:“我,膺白呀,——搅屎棍。”方巾这才明白,立即站了起来说:“你看看,你看看,”又仔细地打量着单膺白说,“十多年不见,贤侄一表人才了。我是偶过此地,想当年,你才这么高。”他用手比量了一下说,“现在你不喊我,我还真不敢认呢?那时你那个顽劣呀,啧啧,长大了倒斯文起来了。还记得么?一次,我和一个髦士走过你家门,你正爬在高高的围墙上。我就问你敢不敢跳下来?正好被你娘看到。哎呀呀,那个利害呀,你娘就象一头母老虎似地冲出来,对着我就骂:‘吃了狗屎是不是?吃昏了头了?叫小孩子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吓得我呀,拉着那髦士赶快逃……”
“哈,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和你家相识后,你就一天到晚缠着我讲故事,我讲吧,你又不听;不讲吧,你又不依。我就专拣鬼怪的故事讲,吓得你半夜炸尸般地叫,你娘还直埋怨我老大不晓事……。”
“幽幽子城胡饮血,萍踪鹰迹,连蒲绝壑,稷下门中人。
疏影横斜桐风晚,里闾干城云中花。
你说来复来,我看西南灾,漠漠黄沙,该不该的血海盖,雨中有瀛台……”
只见那群孩子还在唱。
其中两个女孩儿,引起了单膺白的注意。这两个女孩儿长得眉清目秀,其中一个特别精神。
“一丰水草,两个天骄。
隆不隆,枉封侯;谁怜它,哀鼠叹。
经霜枫槭红愈烈,终不敌浮云天地外,谁怜满地黄叶踩。”
“这些孩子唱什么?”
“童谣不可解,却又最是神秘,似有代天行言之状。”
“是吗?”单膺白仔细听起来。
“人间只少一瓣心,任汝大河东流去。
千秋伟业何须嗟,渔樵唱晚钟,冷月苍山下。
叹世间,谁曾怜取那小儿女,刎颈飞血,立尽晚风为谁唱。”
“仿佛谶语一般。”(“四维断,若耶出……”孩子们又开始新一轮唱),单膺白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遂不听。问方巾:“老伯来此何干?太师尊可好么?”
“我师已驾鹤西去,临终前,嘱我偏历此环中。说这二十几年,最是人世间精彩之处,如若错过,实堪可惜。”
“老伯果真善风水,观阴阳,识命理么?”
“略知一二。”
“那你看看这两个女孩儿如何?”单膺白指着刚才他所注意的两个女孩儿问。
那方巾仔细看了一会,眉头跳了一下,随即沉默不语。
“怎么样?”
“别人命理,岂可乱判?更不可胡说。你不知道,这可是相人者之大忌么?”
“那你替我看看如何?”单膺白来了兴趣。他不大信命理,却好奇。
“哪又何必呢?你尚年青。”
“别人不可信,老伯我却是信的。”
“一个人该明礼致事,莫求玄冥。晏子尚说:‘天道不谄,不贰其命。’楚昭王也不禳妖,不祭河。命理本不可违。你问之又何益?”
“只当戏言。”
方巾被他缠不过,答应了。
“那我与你占上一卦,不可全信。”说完,遂与单膺白进了店堂,回到自己客舍。取了筮蓍,复又回到店堂。这时,兰陵双清楼店主虞丘台正闲着无事,踱进店堂来。这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谦谦老者,蓄着长须,他知道方巾。方巾并不认识他。
虞丘台是楚人,是个大富翁,每年光这个店卖出的酒就达两三千(雍瓦,上下)。他又好南音,出手阔卓,结交了咸阳不少权贵和社会贤达。双方见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