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秦楚-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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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丘衡听始皇帝这样严斥,吓了一跳。他那里知道如今的皇上已经是不可理喻的皇上,皇上对青城公主的宠爱,已是无以复加。始皇帝一听到青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早已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毕竟是始皇帝,他马上就想起青城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对自己依然象亲生女儿一样依恋。再说,作为一个君主,他最大的智慧就是识人,青城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有数。但是作为君主,尤其是他,累次面临生死的决择,他又有他警觉的地方,那就是不相信一切人。所以此刻他的心理十分矛盾,他喜欢青城,更在乎自己。
“什么时候的事?”
“陛,陛下,已有数年。”
听闾丘衡这样一说,他反倒放了心,数年?数年意味着什么?只能说明青城没有异心。否则,还能等到今天让这些臣子来参奏?他真的把眼前的这班大臣视为愚蠢之极,也知道,他们来这里干什么,这使他尤其不悦。
“但臣等认为,”李斯奏曰,“不能再让公主带剑随侍陛下左右。”
“这个李斯呀!”始皇帝一听李斯这话,就看透了他。他知道,他是在推脱干系。由此,他更欣赏青城,于是生硬地说:“不必!”
“皇上!”
“她要对朕不忠,还能等到今天?”
“天子乃万乘之躯,不能不防,谁能猜度公主想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公主还没学会尖刁呢!”始皇帝一听李斯的话,就来气。
李斯知道皇上看透了自己,头上冒出了冷汗,那里还敢言语。
“臣认为,”闾丘衡奏曰,“应该把盈夫人抓起来。”
“那就抓起来,不要为难。”
“抓起盈夫人,公主怎能再侍立于皇上之侧?”德的话倒是一针见血。
“那就想个办法,让那盈夫人离开公主。”赵高不失时机地进言道。
这话倒是个中肯的见解。
但是,第二天早晨,闾丘衡又接到了丛驺的变事书,盈夫人已经不知去向。
始皇帝一夜未睡,心中烦躁,他集中精力,想把青城这件事想清楚。最后,得出结论,青城决不会背叛自己。第一,青城单纯。她既然已知自己是自己的螟蛉之女,但她并不以此而生分了些。二、自己一向待她不薄,比自己的亲生还亲。再说,她的父母又不是大秦所杀。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身为贵胄,位极帝王之家,御史少史不是说了吗,她和盈夫人的关系,时亲时疏,就是这种心理的反映。盈夫人作为她的庶母,她容留她,是人之常情,假如青城抓起她或杀了她,那倒真要防她一些。最后一点是,背叛只会发生在极度的仇恨或是一个人失却了崔巍之气、腐萤浸体之际,哪有在一个人如日中天万民景仰之时?此时此刻的大秦,正是所向披糜无往不利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谁会背叛?只有朕的大肆挞伐,只有朕的国家秩序,哪有一个人在恩宠有加时逆势而动?这岂不是笑话!
天刚蒙蒙亮,宫中的蜡炬将残,他已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事,任由李斯和德去办。先让授衣离开公主府,再秘密逮捕之。他还想见见她,问一问姜弋……?想起了姜弋,一阵清风,就好象看见了她。只不过年青了许多,这,这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但他知道,这不是姜弋,而是……。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一座宫殿,他想不起是在哪里?只见那女子冷笑道:“陛下好健忘,杀了那么多人,陛下怎么都忘掉了?”只见那女子用手中剑指指那宫殿上的匾额。那匾额上写着“兰池”。他想起来了,是呀,这不是兰池宫前的大屠杀么?那么多的人,他不认识的人,被强弩射倒。他看见了一个银发如雪的老妇人,首先倒在了擂台上。那老妇人气质真好,哪象自己的母亲?他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就怨恨不已。那老妇人在坑中立着,面对锹下的泥土,她却那么镇静,依然微笑着。他想起了坑儒。把上古师想成了淳于越,“这样的人,真不该死,都是国之栋梁!”始皇帝很有些惋惜。但也仅仅是惋惜,他是君王,君王只能按法行事。“谁叫他们干犯国法?”望夷宫前都是血,这宫殿又变成了望夷宫。有人说:“血流成河。”但他知道,血是不能成河的。他见得多了,杀再多的人,血都不会成河。尤其是在教场中,成河当然恐怖,但那教场上四溅的血迹,则更显得触目惊心。
一排排的人倒下去。“这些人都该死,必死。”他没有侧隐之心。干伟业的人不能有侧隐之心,御人者不能太良善,“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这是谁说的,韩非子吗?他想再见见这个他一生中难得欣赏的人物。可这个人,不知怎么的就死了。
站在望夷宫前的露台上,眼看着尸体一层层、一层层叠垒起来,屠杀停止了,他又一次获得了胜利。
这时,只见那个女子突然提着剑,朝他奔来,身后跟着无数无头的尸体,来向他索命。他猛然觉悟,这不是姜弋,而是刺客。这一辈子他不知道遇见了多少刺客。他极想拔出腿来,但这腿怎么也不听使唤,越急越不得动,他急坏了,大叫:“青城,青城……”
“父亲,父亲!”耳边只听得有人叫他。他猛地睁开眼,见是青城,正在着急的摇着他,才知是做了一个梦,醒来,大汗淋漓。“父亲作恶梦了,父亲作恶梦了,不是?”青城公主焦急的样子,她叫他父亲,而不是父皇,令他顿生许多感慨。
“父皇作什么恶梦来?”青城改了口,她就是这么单纯,不带一点心机。她从没见过父皇也有害怕的时候,好奇极了。
“去!”始皇帝低声喝道。
“我不嘛,我要父皇告诉我。”
始皇帝用手抚摸着青城的头,怜爱地看着她,他感到心都有点儿痛,“这个奇异的小女子,怎么就这么令人爱怜,真是不可思议?”他不敢想象,一旦身边没有了她,自己怎么过得下去?
早朝,他从咸阳宫大殿御座上向下望去。左手第一排,站着通武侯王贲、建成侯赵亥、昌武侯成、武信侯冯毋择、长公子、将军兼国尉事冯劫、卫尉徐延龄、中尉王戊、廷尉李(木隽)、将军蒙武、蒙恬、辛胜、李信等一班武将。右手第一排站着左丞李斯、右丞冯去疾、御史大夫德、皇少子胡亥、及奉常、宗正、太仆、冶粟内史伏兼、少府章邯、郎中令、典客等九卿,以及京兆内史羊商,卿秩蒙毅、五大夫赵婴等一班文臣。在这第一排后面还有第二排。整个大庭静穆无声。象无边大地上的群山向着东方静候着每天的日出一样,众大臣静候着他的到来。每次他从内廷这样走出,扫视过整个大庭,就象巡视他的国土一样,有一种踌躇志满不可一世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感受得到,没几个人能够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他就是天下的主宰,他是天子,是神。他既要公正无私,富强他的国家,造富他的子民;又可不受任何制约,来实现他的意志。
他多看了几眼长子,扶苏刚从新秦回来述职。他替自己完成了对他认为是最危险的心腹大患匈奴人的战斗。取得了从未有过的胜利,毁灭性地歼灭了十几万匈奴铁骑,杀了匈奴右贤王韩元亮,逐匈奴人于遥远的北漠荒原。在原匈奴人占据的地方,设立了九原郡,将那片辽阔的国土改名叫新秦。扶苏黑瘦了点,风尘朴朴,带着一种北漠风沙扑打过的粗野和率真,给朝廷带来一种新的生气。
他对他挺满意,恭检持重,且不失锋芒。锋芒毕露是不好的,但对年青人来说,尚若没有锋芒,肯定不是个大有作为的青年。只是他说不出,他对扶苏尚有一点不满意,哪是什么?是不是太温良了一些?温良有什么不好?温良没什么不好。但始秦帝就是有一种预感,这对于常人是良好的品质,对于未来的君王可能就是至命的弱点,——世道不古!
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忠厚了,缺少一点王霸之气。
众大臣一起向他祝贺,祝贺这前无古人的伟大业绩,盛赞长公子的殊勋伟业。
他随和地接受了这一赞誉,虽然此刻他不喜欢这样,对于这样的逢迎,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他有时会感到厌烦,但他又必得违心地去接受。他知道,没有这样的形式,就没有皇威和权力。
他对扶苏问了问对新秦实行的一些新的举措,扶苏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最后扶苏说:
“虽说对匈奴人取得了一次大的胜利,但边患远未消除。头曼单于和冒顿还在,过个几年,又会渐成气候,仍是我大秦心腹之患。儿臣这次到边庭,亲眼看到了他们的组织形式,散则为民。聚则成骑,来也急,去也疾,机动性无可比拟。往往是在一个地方掠夺一下,急风暴雨式的,转瞬就过去了。令边关将士防不胜防。这次战胜之,确实非常侥幸。他们有一万余骑南下毛乌素,远袭上地,好在被都尉单膺白发现,及时飞羽,这样也空了榆中。否则,让匈奴人从老儿盖突破、渗入、占领上地,后果不堪设想。由此,我和蒙将军、卢护军共同商议,得出了一个结论:只有城墙,才是防范匈奴铁骑的最好设施。我们认为,应该将一直都在修筑的燕赵城墙和我们的城墙连接起来,扩大修建规模,从辽东、渔阳直到泷西,连成整体,形成屏卫。这样的长城,烽火台叠连,一处起火,四方响应。这是针对聚则成势,散则逸去的匈奴特别有效的防守设施,可以确保我大秦边民安居乐业……”
始皇帝听后,心中颇为首肯:“这小子有点成熟了。”
众大臣一齐附议。
中车府令赵高说:“这样一来,胡骑再也无法渗入内地。一地出现,烽火毕起,众将云集,就没有不击败匈奴人的道理……”他总是能抓住要点,加以阐述。今天,他知道这是皇上赞赏的,且又是未来皇上提出来的,这一点,比这个提议本身重要得多。再加上,长公子平日对他似乎总保有距离,这才是他深感忧虑的,他必须尽一切手段,来获得扶苏的好感。只是思虑太过,也有失误的时候,也许就是道载决定了一切吧。恰恰是他这种圆滑的态度,使扶苏和他保持了距离。
治粟内史伏兼出班奏曰:“长公子提议无可厚非,只是……”
“只是什么?”将军辛胜用他宏亮的嗓音说,“伏内史,你难道会有相反的见解吗?”作为一个将军,他知道长公子的提议重要,所以这必须是要力争的。
伏兼没有回答他,继续奏曰:“臣是说,长公子的奏议是个好主意,只是在当前,刚进行了一场大战,国帑告馨,国库空虚。陛下若不信,可问少府章邯,臣不敢欺蒙陛下。”
章邯出列奏曰:“确有捉襟见肘之感,前些日子,郦山陵寝因缺少资财、人手,不得不从上林苑和阿房宫抽调徙徒投入到这一边。现在又在向各郡县征发闾左……”
“什么时候叫你们征发闾左了?”始皇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早已是开始了的事。”章邯低声说。
伏兼说:“光对匈奴一战,耗尽了齐鲁、闽越的钱粮,用尽了那里的人力物力。巴蜀的人力物力又要针对百越西瓯。楚和三晋的人力物力用在陵寝、上林苑、阿房宫。关中得供应咸阳京城之用。且不要说,新秦开辟,又要迁徙多少人口?又要用去多少钱粮?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