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秦帝国第五部铁血文明-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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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老部族相互吞噬的传统,要趁魏国内乱之机灭魏而瓜分之。浊泽一战,公子
罂军大败,被韩赵两军死死包围。然则,一夜天明,几乎是在等死的公子罂却看
见两支大军竟然没有了。事后得知,是两国对于如何处置魏国意见相左。各自不
悦而去。对这场本当灭魏而终未灭魏的诡异事变,战国时评是:“君终无适子,
其国可破也!”也就是说,魏武侯终究没有堪当大任的儿子,魏国原本是可以破
灭的。言外之意很显然:没有灭国,并不是公子罂的才能所致。然,公子罂不如
此看,他将魏国大难不死归结于二:一是天意,二是自家大才。是故,公子罂即
位之后立即宣布称王,成了战国时代第一个称王的大国(自来称王的楚国除外)。
魏惠王在位五十一年,可以分为三个时期:称霸前期,衰落中期,迁都大梁
之后的末期。第一时期是魏国的全盛霸权时期,大约二十余年;其时白圭、公叔
痤先后为相,庞涓为上将军,率军多次攻伐诸侯,威势极盛,国力军力毫无疑义
地处于战国首屈一指的地位。第二时期,以三次大战连续失败为转折,魏国霸权
一举衰落。这三次大战是围魏救赵之战、围魏救韩之战、秦国收复河西之战。第
三时期,以魏国畏惧秦国之势迁都大梁始,是魏惠王的最后二十年。
总括魏惠王五十一年国王生涯之概貌,成败皆在于用人。
魏惠王其人是战国君主中典型的能才庸君。列位看官留意,历史不乏那种极
具才华而又极其昏庸的君主。秦汉之后,此等君主比比皆是,战国之世亦不少见。魏惠王者,一个典型而已。魏惠王之所以典型,在于他具备了这种君主给国家
带来巨大破坏性的全部三个特征:其一,聪敏机变,多大言之谈,有足以显示其
高贵的特异怪癖,此所谓志大才疏而多欲多谋也,与真正的智能低下的白痴君主
相比(譬如后世的少年晋惠帝),此等“庸君”具有令人目眩的迷惑性,完全可能
被许多人误认为“英主”;其二,胸襟狭小,任人唯亲与敬贤不用贤并存,外宽
内忌。这一特征的内在缺陷,几乎完全被敬贤的外表形式所遮掩,当时当事很难
觉察;其三,在位执政期长得令人窒息,一旦将国家带入沼泽,只有渐渐下陷,
无人能有回天之力。
在君主终身制时代,这种“长生果庸主”积小错而致大毁的进程,几乎是人
力无法改变的。也就是说,庸主若短命,事或可为,庸主若摇摇不坠,则上天注
定了这个邦国必然灭亡。譬如秦国,也曾经有一个利令智昏的躁君秦武王出现,
但却只有三年便举鼎脱力而暴死了。后来又有两个庸君,一个秦孝文王,一个秦
庄襄王,一个不到一年死了,一个两三年死了。所以,庸君对秦国的危害并不大。在位最长的秦昭王也是五十余年,然秦昭王却是一代雄主。然则,即或如秦昭
王这般雄主,高年暮期也将秦国庙堂带入了一种神秘化的不正常格局,况乎魏惠
王这等“长生果庸主”,岂能给国家带来蓬勃气象?这等君主当政,任何错误决
策都会被说得振振有词,任何堕落沉沦都会被披上高贵正当的外衣,任何龌龊技
术都会堂而皇之地大行其道,任何真知灼见都会被善于揣摩上意的亲信驳斥得一
文不值。总归一句,一切在后来看去都是滑稽剧的国家行为,在当时一定都是极
为雄辩地无可阻挡地发生着,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魏惠王有一个奇特的癖好,酷爱熠熠华彩的珍珠,并认定此等物事是国宝。
史载:魏惠王与齐威王狩猎相遇于逢泽之畔,魏惠王提出要与齐威王较量国宝。
齐威王问,何谓国宝?魏惠王得意矜持地说,国宝便是珠宝财货,譬如他的十二
颗大珍珠,每颗可照亮十二辆战车,这便是价值连城的国宝。齐威王却说,这不
是国宝,真正的国宝是人才。于是,齐威王一口气说了他搜求到的七八个能臣及
其巨大效用,魏惠王大是难堪。这是见诸史料的一次真实对话,其意义在于最典
型不过地反映出了有为战国对人才竞争的炽热以及魏国的迟暮衰落。
也许是受了这次对话的刺激,也许是有感于秦国的压迫,总之是魏惠王后期
,魏国突然弥漫出一片敬贤求贤气象。这里有一个背景须得说明,否则不足以证
明魏国失才之荒谬。战国时期,魏国开文明风气之先,有识之士纷纷以到魏国求
学游历为荣耀,为必须。安邑、大梁两座都城,曾先后成为天下人才最为集中的
风华圣地,鲜有名士大家不游学魏国而能开阔眼界者。为此,魏国若想搜求人才
,可谓得天独厚也。可是,终魏惠王前、中期,大才纷纷流失,魏国竟一个也没
有留住。
魏惠王前、中期,从魏国流失的乾坤大才有四个:商鞅(卫人,魏国小吏)、
孙膑(齐人,先入魏任职)、乐毅(魏人,乐羊之后)、张仪(魏人)。若再加上此前
的吴起,此后的范雎、尉缭子,以及不计其数的后来在秦国与各国任官的各种士
子,可以说,魏国是当时天下政治家学问家及各种专家的滋生基地。在所有的流
失人才中,最为令人感慨者,便是商鞅。所以感慨者,一则是商鞅后来的惊世变
法改写了战国格局,二则是商鞅是魏惠王亲手放走的。商鞅的本来志向,是选择
魏国实现抱负。魏国历史的遗憾在于,当商鞅被丞相公叔痤三番几次举荐给魏惠
王时,魏惠王非但丝毫没有上心,甚至连杀这个人的兴趣都没有,麻木若此,岂
非天亡其国哉!
种种流失之后,此时的魏惠王突然大肆尊贤,又是何等一番风貌呢?
《史记·魏世家》载:“惠王数被于军旅,卑礼厚币以召贤者。邹衍、淳于
髡、孟轲皆至梁。梁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
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你等老人家)不远千里,辱幸之弊邑
之廷,将何以利吾国?’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
;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
为!’”
这一场景,实在令人忍俊不能。魏惠王庄重无比,先宣布自己不说油滑的虚
话,一定说老实话(寡人不佞),于是,一脸沉痛地将自己骂了一通,最后郑重相
求,请几个赫赫大师谋划有利于魏国的对策。如邹衍、淳于髡等,大约觉得魏惠
王此举突兀,一定是茫然地坐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偏大师孟子自视甚高,肃
然开口,将魏惠王教训了一通。滑稽处在于,孟子的教训之辞完全不着边际。分
明是一个失败的君主向高人请教利国之道,这个高人却义正词严教导说,君主不
能言利,只能恪守仁义!也就是说,孟子认为,作为君主,连“利”这个字都不
能提。在天下大争的时代,君主不言利国,岂为君主?更深层的可笑处在于:魏
惠王明知邦国之争在利害,不可能不言利;也明知大名赫赫的儒家大师孟子的治
国理念,明知邹衍、淳于髡等阴阳家杂家之士的基本主张;当此背景,却要生生
求教一个自己早已经知道此人答案的问题,岂非滑天下之大稽?说穿了,作秀而
已。魏惠王亲自面见过多少治国大才,没有一次如此“严正沉重”地谴责过自己
,也没有一次如此虔诚地求教过,偏偏在明知谈不拢的另类高人面前“求教”,
其虚伪,其可笑,千古之下犹见其神色也。
后来,魏惠王便如此这般地开始尊贤求贤了。经常恭敬迎送往来于大梁的大
师们,送他们厚礼,管他们吃喝,与他们认真切磋一番治国之道,而后殷殷执手
作别,很令大臣大师们唏嘘不已。用邹衍、惠施做过丞相,尊孟子如同老师,似
乎完全与魏文侯没有两样。而且,魏惠王还在《孟子》中留下了《孟子见梁惠王
》的问答篇章……能说,魏惠王不尊贤么?
历史幽默的黑色在于,总是不动声色地撕碎那些企图迷惑历史的大伪面具。
魏惠王之世形成的外宽内忌之风,在其后五代愈演愈烈,终至于将魏国人才
驱赶得干干净净。这种外宽内忌,表现为几种非常怪诞的特征:其一,大做尊贤
敬贤文章,敬贤之名传遍天下;其二,对身负盛名但其政治主张显然不合潮流的
大师级人物,尤其敬重有加周旋有道;其三,对已经成为他国栋梁的名臣能才分
外敬重,只要可能,便聘为本国的兼职丞相(事实上是辅助邦交的外相,不涉内政
);其四,对尚未成名的潜在人才一律视而不见,从来不会在布衣士子中搜求人才
;其五,对无法挤走的本国王族涌现的大才,分外戒惧,宁肯束之高阁。自魏惠
王开始直到魏假亡国,魏国对待人才的所有表现,都不出这五种做派。到了最后
一个王族大才信陵君酒色自毁而死,魏国人才已经萧疏之极,实际上已经宣告了
魏国的灭亡。
对吴起的变相排挤,对商鞅的视而不见,对张仪的公然蔑视,对范雎的嫉妒
折磨,对孙膑的残酷迫害,对尉缭子的置若罔闻,对乐毅等名将之后的放任出走
……回顾魏国的用人史,几乎是一条僵直的黑线。一个国家在将近两百年的时间
里始终重复着一个可怕的错误,其政治土壤之恶劣,其虚伪品性之根深蒂固不言
而喻。
实在说话,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都可能出现对人才的不公正事件,但只要是政
治相对清明,这种事件一定是少数,甚或偶然。譬如秦国,秦惠王杀商鞅与秦昭
王杀白起,是两桩明显的冤案,但却没有影响秦国的坚实步伐。原因在二,一是
偶然,二是功业大成后错杀。列位看官留意,战国时期的人才命运或者说国家用
人路线,实质上有两个阶段,其方略有着很大差别:第一阶段是搜求贤才而重用
,可以说是解决寻求阶段;第二阶段是功业大成后,能在何种程度上继续,可以
说是后需求阶段。历史证明的逻辑是:对于任何一个国家,需求阶段的人才方略
都是第一位的,起决定作用的。而魏国的根本错失,恰恰始终在需求阶段。在将
近两百年里拥有最丰厚人才资源的魏国,出现的名相名将却寥若晨星。与此同时
,战国天空成群闪烁的相星将星,却十之七八都出自魏国。不能不说,这也是一
种历史的奇迹。
大争之世,何物最为宝贵?人才。
风华魏国,何种资源最丰厚?人才。
魏国政风,最不在乎的是什么?人才。
为什么会是这样?魏国长期人才流失的根源究竟在哪里?凡是熟悉战国史者
,无不为魏国这种尊贤外表下大量长期人才流失的怪诞现象所困惑。仔细寻觅蛛
丝马迹,有一个事实很值得注意,这就是魏氏先祖笃信天命的传统。魏国正史着
意记载了毕万创魏时期的两次占卜卦象,至少意味着一种可能:魏国王族很是迷
信卦象预言,对人为奋发有着某种程度的轻慢。这种精神层面的原因。很容易被
人忽视。尤其在已经成为历史的兴亡沉浮面前,历史家更容易简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