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第4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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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释清黯然不语,良久才道:“真能放弃雄心退居辽东,对欢颜来说算是一件好事,总强过我父亲,非要借兵去给我哥哥报仇,却……却死在并州。”
张释清抛去心中悲痛,“谷里有二十四名胜兵之人,我带二十人去守卫谷口,留四人看守后山小路,家里的事……”
“我会盯着。”
“嗯,希望不要有败兵从这里经过……”张释清左右看了一眼,突然靠近,在徐础脸上亲了一下,笑着离开,步伐轻快,仍如当年一般。
一连几天,谷内谷外安静无事,邺城周围的大战一直没有漫延过来,张释清却不敢稍有大意,用杂草与枯枝掩藏入谷路径,派人出去打探情况。
谷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入夜之后都不点灯,烧火都要去往隐蔽之处,以免炊烟暴露痕迹,孩子们受到提醒,再不准大声哭叫……
这一日,外出者带回消息,邺城周围的大战似乎快要结束,但是不知谁胜谁负,入夜之后,张释清仍隐藏在谷口的一小片树丛里,监视外面的官道。
二更左右,徐础赶来,走到妻子身边,贴耳小声道:“如何?”
“别来烦我。”张释清抓住丈夫的手,拽他一同坐在草地上,“一个时辰前跑过去一队败兵,没发现这里。”
两人并肩而坐,小声交谈,不远处传来几声窃笑,张释清严厉地咳了一声,笑声立即消失。
皓月西落,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所有人都闭上嘴,警惕地望向数十步以外的官道,夜色太深,只能看到一条黑黢黢的阴影。
没过多久,一队人马驰过,谷口诸人稍稍松了口气,可是没等他们真正放松,那队人马又调头回来,这次明确无误停在谷中。
队伍中有人道:“好像就是这里,应该是荒废了,可以暂避一时。”
张释清握紧刀柄。
入谷的小径上尽是杂草与荆棘,外面的人黑暗中不辨真假,以为全是生长出来的,走不几步就有人道:“是不是记错了?这里好像没有路。”
“别管道路了,先将陛下扶过来……”
徐础与张释清互视一眼,都不知道这位“陛下”是哪一位。
一人站在路边,厉声道:“我不用人扶,咱们不逃也不躲了,就在这里等候追兵,战个痛快!”
“陛下……”
“胆怯者自己离开,不要留在我身边。”
没有人走,一共五十几人,大多骑马横在道路上,人人手持长槊,另有五六人站在路边,围绕“陛下”,“陛下”显然身负重伤,粗重的喘息声能传到隐藏者的耳中。
“军师何在?”
“陛下,我在这里。”一个高大的身影绕到“陛下”身前。
“你看我只剩将士数十人,可还能夺得天下?”
“陛下一时不察,小受挫折,回朝重整旗鼓,又得雄兵百万,何言只剩将士数十?”
“哈哈,说得好,我又不是第一次打败仗。”
“请陛下勉力上马,此地既然不可藏身,不宜久留。”
“陛下”却没有动,“这里真是思过谷?”
“看着有点像,但是……我也拿不太准。”
“当初你与徐础就在这里论道?”
“是。”军师回答得有些勉强。
徐础与张释清又互视一眼,他早已猜出外面的人是谁,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还是有些意外。
宁抱关三年前称皇帝,国号为吴,一度曾有机会平定天下,却连遭群雄背叛,于是南征北讨,时胜时负,却在邺城大败,身边只剩几十名将士。
“他还是比军师厉害些。”宁抱关道。
军师寇道孤没有吱声。
“徐础不是神仙,经常犯错,但他正确的时候,必有奇效,想当初,我就是听他献计,才建起第一支吴军,辗转来到江东。军师的好主意不少,但是没有一件能与之相提并论。”
“徐础善用奇谋,其心不正,其术亦不正,因此早早死于乱军之中,自作自受,陛下何以怀念此人?”
张释清闻言大怒,挺身要出去,被徐础紧紧拉住,好一会她才冷静下来。
“我不是怀念此人,我是觉得……觉得肯定在哪里出了错,才会功败垂成,我看不出错在哪里,你也看不出来……”
寇道孤声音稍显严厉,“陛下很快就能东山再起,怎会‘功败垂成’?请陛下上马前往海边,从那里乘船南返,淮、吴两地百姓必然倾城出迎。”
“吴州不论,淮人也会迎我?”
“盛家无能,淮民久受其苦,幸得陛下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他们思念陛下如儿童思念父母。”
“呵呵,军师……真会说话。”宁抱关走向坐骑,试了两次都没上去。
寇道孤上前,“我帮陛下一把。”
“我是马上皇帝,不需要搀扶。”宁抱关拒绝接受帮助,硬撑着翻身上马,看向自己的卫兵,长笑道:“好,比我最惨时剩下的人还要多些,可惜,当年的同伴都已不在……”
宁抱关身形一晃,从马上栽下来,众人大惊,可就在此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显然是追兵赶上来了。
宁抱关推开搀扶者,起身道:“以攻代守方为上策,众儿郎与我一同击退这股追兵,再走……再走不迟……啊……”
宁抱关叫了一声,慢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寇道孤高声道:“我不忍见陛下受辱,因此助他升天,尔等若要尽忠,就去迎战追兵,若无此意,各自逃亡吧,吴皇龙体在此,没人会追你们。”
卫兵们稍一犹豫,这时候如果有人动手,他们会将寇道孤乱刃分尸,可是马蹄声越来越急,第一个做出的反应的人不是杀寇道孤,而是调头纵马逃走,其他人于是跟下,只剩不到十人留下,却不是为了报仇。
“皇帝已死,他的头颅可以领赏……”留下的一人跳下马,丢掉长槊,拔出刀来,其他人也都照做。
寇道孤不敢阻拦,让到一边,静候追兵,在他身后,兵卒们正在分解“龙体”。
第五百四十七章 新雄()
追兵赶来,见到宁抱关的头颅,无不纵声欢呼,骑马来回践踏剩余的尸体。
宁军兵卒手捧着的头颅与肢体全被夺走,然后被命令站到一边,他们不太服气,总想提醒对方功劳是自己的,结果惹恼追兵,全都死于乱刀之下。
只有冠道孤站得远,一声不吭,任凭追兵将自己当成俘虏。
追兵闹了一阵,带着战利品回往邺城,谁都没有往荒谷里来。
官道上终于安静下来,留下几具尸体与浓重的血腥气味,张释清觉得已无必要再守下去,传令回谷。
众人一路上小声议论,说的都是宁王下场,唏嘘不已,只有张释清关心另一件事,沉默多时,到了住房门外,与众人告辞之后,她问:“为什么寇道孤说你死在乱军之中?”
“大概是有人误传消息,不管怎样,这是件好事,最近两年,很少有人进谷打扰,或许与此有关。”
“这不是‘误传’,肯定是……肯定是欢颜制造的消息,以遂你愿。”
“也有可能。”徐础笑道。
“唉。”张释清进屋,点燃油灯,解下腰刀等物,转身道:“她为什么还不成亲?”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欢颜郡主吗?这个……可能是因为楼矶下落不明吧。”
楼矶是欢颜郡主的未婚夫,归在宁王麾下,梁王曾许诺会想办法解除这桩婚事,还没成功,先已身殒,此后谷里再没听说过楼矶的消息。
张释清哼了一声,“欢颜不肯成亲,其实是为了你,你们两人一直惺惺相惜,每次你坏了朝廷大事,她都不生气。而且你二人心有灵犀,你想假死,她就替你昭告天下。”
徐础笑了几声,上前轻轻搂住妻子,柔声劝慰,见她总是不能解开心结,于是松开双手,道:“你想知道欢颜郡主是怎样的人?”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她不过年长几岁,我知道是她是怎样的人。”
“你只知道‘欢颜’,并不知道‘欢颜郡主’。”
“又来这一套,但是听你说说倒也无妨。”张释清坐下看着丈夫,“洗耳恭听。”
徐础笑了笑,随即收敛,“欢颜是你的玩伴,名为姑侄,情同姐妹。”
张释清点头,“这倒没错,欢颜虽然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却是与我最亲密的人之一。”
“欢颜郡主则是张氏之女,眼看大厦将倾,欲凭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朝廷,奈何大势不在,她无非稍稍延缓些时日而已。”
“所以说你们两人惺惺相惜。”
“但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她不肯成亲,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楼矶,而是壮志未酬,无心它顾。”
张释清起身笑道:“看你这么努力地解释,好吧,我不计较了。但我另有一句话要说。”
“洗耳恭听。”
“当初你决定隐居谷中,我其实有点遗憾,偶尔会觉得你在浪费才华,我也不能一展抱负我没有欢颜的雄心,但也喜欢驰骋四方的感觉刚刚所见,让我再无遗憾,一点也没有。”
徐础上前,再次轻轻抱住妻子。
一连几日,谷外十分安静,渐渐地,官道上开始有行人经过,先是匆匆而过的兵卒,随后百姓逐渐增多。
谷中人外出打探,得知如今占据邺城的人乃是汝南王鲍敦,他正分兵夺取周围郡县,同时四处征兵,将要一鼓作气北攻渔阳。
鲍敦一年前投靠楚王,群雄与宁军决战之后,各自退去,他奉命留下平定整个冀州。
又过半个月,天气转冷,谷中的平静生活被一群客人打断。
来者是一队将士,也不派人通禀,下马用利刃砍掉杂草,推开荆棘与枯枝,再以坐骑来回踩踏,只用一个时辰就开出一条通道。
徐础禁制任何人前去干扰,特意叮嘱张释清:“他们有备而来,阻挡无益,不如静观其变。”
谷中大人带着孩子去往后山躲藏,只剩不到十人留下。
十几名骑士闯入村中,当先一人高声道:“汝南鲍敦特来拜访,请徐先生出来说话!”
徐础其实一直站在自家门口,这时举手道:“在这里。”
鲍敦目光扫来,看了一会,哈哈大笑,跳下马来,把缰绳扔给随从,独自大步走近,拱手道:“好一处世外桃源,天下汹汹,谷中寂寂,徐先生在此安度岁月,羡煞天下多少人。”
徐础已将张释清等人支到别的房间里,独自面对客人,也拱手道:“天下人只知汝南王,不知我徐础。”
鲍敦样貌变化不小,尤其是整个人的气度,再没有当初的犹豫与茫然,满脸带笑也掩藏不住心中的睥睨之态。
他没有进屋,也不打算废话,“我正要带兵出征,听说徐先生在此,立刻赶来拜访,别无它意,乃是要请徐先生出山。”
徐础微笑道:“我久居山谷,以耕种为业,既不读书,又不闻天下事,出山何为?”
“哈哈,以徐先生之才,三言两语胜过庸才整日喋喋,还怕无事可做?”
“实不相瞒,我有誓言在身,不能出谷。”
鲍敦脸上笑容稍减,“我亲来拜访都请不动,看来徐先生真是要隐居幽谷,可惜可叹。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