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第3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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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里的‘朋友’不肯接纳你?”
“我当时只带回几百人,声势大减……后来我又召回一些人,三千多吧,想攻下襄阳城,没成功,正好赶上这边混乱,我说也来凑个热闹。”
“据说你曾劝说各方停战,一同对付贺荣人?”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打我也是打不过的,只好说些大话,让人知道我还是楚王,如果真有人当回事,我就能趁机要点粮食。”
“你连三千人都养不起?”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初在襄阳做豪侠的时候,前前后后接济过的人没有一千也八百,没想到养活兵卒居然这么难。”
“你从前靠什么接济求助之人?”
“家里有几百亩地,再加上朋友之间互相拆借,可我举事之后,来往的朋友越来越少,我那些地没人种,现在全是荒着的——范先生误我啊,若是没他鼓励,我现在还做豪侠,在群雄之间左右逢源……”
“宋取竹,还记得你最后一次拜见范先生时,寻求解答的疑惑吗?”
“为何人心不足,得到越多,怨气反而越多?”宋取竹喃喃道,面露惭色,“我的怨气的确很多,可我什么都没得着啊。”
“连单于都知道你的名字,这不是所得?至少在荆州,人都称你一声‘楚王’,这不叫得?”
“徐公子不必给我脸上贴金,我知道大家都叫我‘宋楚脚’。”
“即便如此,也是所得。”
“从前我号称‘千手宋’,名声传到东都……”宋取竹愤愤然,仍觉得所失更多。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对,范先生已死,你向谁抱怨?”
“向你呗,反正你就在我面前。”
“然后呢?”
“然后明天拿你换粮,撑一天算一天。”
“再后呢?”
“再后……有一位麻老砍刀,从前在山里当强盗,现在做大啦,夺下几座小城,一直想招我当女婿,我没同意,实在不行,就去投奔他吧。”
徐础既觉可气,又觉好笑,“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在你身上却错得一塌糊涂。”
“徐公子原以为我是什么人?”
“知难而上、敢想敢为的真英雄。”
宋取竹想了一会,点头道:“那你的确是错了,大错特错,我不是真英雄,连豪侠都算不上,从前在襄阳得些名声,其实也是靠我父亲留下来的家业与人望。”
徐础起身,“与其坐在这里听你抱怨,我宁愿快些去往江陵,请明天一早派人送我上路,越早越好。”
宋取竹倒也不怒,笑道:“我与徐公子一样着急,因为今天晚上就得饿肚子,我等着二十石粮食起灶呢。”
徐础大步走出帐篷,立刻被士兵围上,被带去附近的帐篷。
徐础也不反抗,到了帐篷里,向昌言之道:“从此以后千万不要再说我料事如神,错成这个样子,我连普通人都不如。”
昌言之诧异道:“姓宋的说什么了,将公子气成这样?”
“唉,是我异想开天……去江陵城吧,早晚要去,其实奚援疑若是直接开口,我也会去。行李看好,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徐础将铁鸷夫人的书信藏在里面。
“铁将军送的那箱珠宝还在夷陵城里。”昌言之痛心不已。
“无妨……”徐础正想给昌言之透个底,从外面走进来一人,拱手道:“徐公子别来无恙。”
昌言之原本坐着,这时腾地站起身,“戴破虎,你……你怎么在这里?”
此人正是曾去思过谷里行刺的戴破虎,“我是荆州人,无处投奔,只好又回老家。哈,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第四百四十三章 饥饿()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今日,当初我何必千里迢迢去邺城呢?”戴破虎笑吟吟地说。
昌言之手上没有兵器,只得紧握双拳,“不说公子从前对你的恩情,单论他在思过谷里饶你一命……”
“谁都会做错事,徐公子犯过的错误尤其多。”戴破虎又一拱手,“但是两位不必担心,我与降世军已经断了联系,雄难敌也已经死了,我提着徐公子的人头无处领赏,所以不会动你们一下。”
昌言之稍松口气,戴破虎继续道:“明天我送你们去江陵城换粮。”说罢大笑着出帐。
昌言之生了一会闷气,向徐础道:“公子看人的眼光的确不怎么准。”
“哈哈,十次看人,九次错误,但是有一次准确也就值了。”
“九次错误已经见到两个了,那一次正确在哪呢?”
徐础抬手指来,昌言之微微一愣,随即哼哼两声,嘀咕道:“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弃公子而去,你这么一说,让我怎么跑啊?”
徐础大笑,又指向包袱,“在金都城外送行时,铁将军不止送我一箱珠宝,还有一封信,在江陵城里或许用得上。”
昌言之一喜,“原来公子早有备手,怪不得如此镇定,那信是写给恒国公的?铁将军跟他有交情……不对,铁将军降世军出身,怎么可能与奚家相识?必然是投降蜀王的益州官吏,与荆州人比较识,铁将军托他写的信,对不对?”
徐础点点头,毕竟涉及到妇人之间的事情,他不好说得太明白。
昌言之惧意一去,饿感来袭,揉揉肚子,“就算是俘虏,也应该管饭吧?”
“这些人若是有饭吃,也不至于拿我换粮。”
“未必,这分明就是一群强盗,拿公子当人质,总要换点什么。”
徐础又说错了,不久之后,真有人送来食物,准确地说是两碗粥,没有菜肴,也没有筷子。
昌言之捧着碗看了一会,抬头看向送饭的士兵,“这里面真有米粟吗?”
“你不吃别浪费,还给我,我还能再喝十碗。”士兵舔舔嘴唇。
昌言之急忙喝一大口,赞道:“还真有一点的米粟的香味,多嚼两下,好像能咬到米粒儿。公子也吃点,解渴也好。”
徐础也喝一大口,“就是淡了些。”
“已经没有盐了,也不知奚家肯不肯给点盐巴。”士兵颇为期待。
昌言之大口喝完米粥,将碗还回去,士兵仔细查看,失望地说:“吃这么干净。”
昌言之苦笑道:“我倒是想剩点残渣,太难。”他看一眼还在喝粥的徐础,心里冒出一个主意,小声道:“阁下怎么称呼?”
“嘿,我一个小卒子,哪是什么‘阁下’?称呼也免了吧,明天就要拿你们去换粮,彼此一熟,反倒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是有事相求……”
士兵立刻摇头,“有事也别求我,去求……”
“我有一箱珠宝留在夷陵城里,若是有人能帮我带来,我愿意分他一半。”
“珠宝……有什么用?”
“买粮食啊,那算珠宝是蜀王送给我家公子的礼物,价值连城。”昌言之为了取信对方,故意将送礼之人说成蜀王。
士兵有点心动,“那么贵重的礼物,怎么不随身带着?”
“这不是中计了嘛,原以为天黑之前就能回去,谁想到会是陷阱。你们要用公子换粮食,我们想用那箱珠宝换取性命。”
徐础一边喝粥,一边看着昌言之说话,面露微笑,颇感兴趣。
士兵更加心动,“杨摸鱼的人早将珠宝瓜分了吧?”
“珠宝箱子与其它行李混在一起,他们未必能认出来,而且陷害我家公子是奚家人的主意,杨摸鱼本人知情,他的部下未必知情,很可能还在等我们回去,替我们看守行李……”
“我替你将珠宝带来,你愿意分我一半?”
“当然,但是你自己去怕是不成,得带我一块去,反正用来换粮的人是公子,我……”
士兵又摇头,“不用那么麻烦,我的一个哥哥在夷陵城里当头目,你要说带人出来,有点困难,带几样行李出城,应该没问题,大不了事后给他一点好处。”
昌言之大为失望,原想自己先逃出去,再想办法救徐础,没想到对方竟有更好的主意,只得道:“那就麻烦你了,今晚就得带来,明天一早我们上路。”
“放心吧。你吃完没有?”
徐础将空碗递过去,士兵接在手中,看一眼之后,轻叹一声——碗底还是那么干净。
士兵刚要走,徐础问道:“令兄既在夷陵城里做头目,你为何不去投奔,反而这里忍饥挨饿?”
士兵愣了一下,“不是亲兄弟,是我二伯的儿子。”
“那也是堂兄,你去投奔,他肯定会接纳吧。”
士兵捧着两碗,面露困惑,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半晌才道:“我们好几千张嘴呢,就是亲哥哥也养不起啊。”
徐础笑道:“我是说你一个人前去投奔。”
“那怎么行?”士兵两眼一瞪,“背叛宋大哥的事情,我可不做。”说罢气哼哼地走出帐篷。
“穷成这样,还讲义气。”昌言之看向徐础,“就因为宋取竹曾向单于发信挑战,公子总想从他身上找些优点出来,那不过就是一封信而已,谁都能写,越是没名声的人,越不害怕。”
“宋取竹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昌言之指向帐外,“宋取竹怎么也曾是一方大豪,有个把人对他忠心耿耿,很正常。”
“三千人。”
“三千人全都忠心耿耿?我看未必,即便是那又怎样?都得跟着他一块饿死。”
“兵卒跟着主将饿死,不足为奇,主将跟着兵卒饿死,却十分罕见。”
“嘿,没准宋取竹给自己藏着粮食呢。公子还记得吗?神行天王巩凡号称节俭,要与部下一同忍饥挨饿,结果在他死后,大家从他的枕头里搜出不少零食,我还去看过一眼,真有。”
徐础笑道:“宋取竹与巩凡应当不是一种人。”
“公子又要‘揣摩’了?”
“不‘揣’不‘摩’,等行李拿回来,里面还有些干粮吧?”
“公子刚才得罪人啦,他未必还愿意取行李,就算取回来,干粮也会被搜走。而且换成我的话,取出行李也不说,与堂兄一人一半,岂不更好?”
帐篷里的所谓床铺其实是一堆干草,昌言之分为两堆,铺展平整,两人分别躺下,仰面发呆。
帐篷里本来就暗,外面夜色初降,这里已是漆黑一团,再没人送饭,也没有蜡烛可点。
昌言之道:“不喝那碗粥还好,越喝越饿。”
“勒紧腰带,忍忍吧。”
“下回再用计策,我提前与公子商量,免得人财两空。”
“你这条计策非常妙,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来。”
“可咱们还困在这里,行李估计也见不着了。”
“未必,此人危困之中尚讲信义,应该不会贪咱们的东西。”
“公子有时将人想得太坏,有时又想得太好。可我发现,公子想坏的时候,往往准确,想好的时候……哼哼。”
“哈哈,别逗我笑,越笑越饿。”
两人安静地躺着,肚子里的咕咕声此起彼伏,不知什么时候,咕咕声消失,肚子也不觉得饿了,两人沉沉睡去。
昌言之正在梦中大吃大喝,被人用力推醒,不由得大怒,正要发作,突然想起自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