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九州-第2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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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础摇头道:“我之所言皆为事实,但曹将军有个缺点,心志不坚,胆气稍逊,面对敌军能够勇往直前,面对己方权贵,却每每退让,以至于计谋无法完全施展。但是大将军当年只用其计的六七分,就足以横行天下,如今的降世军,对曹将军言听计从,又没有权贵干涉,其计可发挥十分。所以我说,官兵不仅会败,而且是场大败。”
张释虞一边笑一边摇头,觉得没必要争论,干脆不再开口。
徐础继续道:“去年在东都、今年在西京,冀州军接连大败,难免士气低落、人心浮动,对贺荣部来说,此乃天赐良机,与其交好或是扶持,不如一举攻占。贺荣部纵不南下,北边的皇甫家也会心动,那十万骑兵借给谁,很难说。”
孙雅鹿也摇头,“徐公子说完了?”
“远交近攻,虽非至理明言,大体不差,冀州背其道而行之,远攻秦州,而近交夷族与强敌,殊为不智。”
“嘿,徐公子隐居山谷,看了几份军报,听到几句传言,就敢评断冀州形势与执政智愚了?”
“不止于此,我明白邺城的用意:西占秦州,表明上是让邻近的并州沈家获益,其实是要引入荆州奚家与淮州盛家,三方争持,沈家反受掣肘。与此同时,江东弑帝,邺城选立新君,顺利夺来正统。等三方争持不下,必来邺城寻求公道,到时候张氏又成天下共主。”
孙雅鹿冷笑,也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
“欢颜郡主正如当年的曹神洗,谋略有十分,可惜受权贵掣肘,减少两分,所用非人,又减少两分,对敌人估计不足,再减少两少,所剩不过四分,如何能够成功?”
孙雅鹿脸色阴沉,“我特意前来拜访,以为徐公子真有实策,原来还是虚言。告辞。”
徐础却不肯放过,跟在孙雅鹿身后,“邺城最大的隐患不是别的,正是欢颜郡主本人,身为女子而掌权,颇受讥诮,别人五分成功就能获得支持,她必须是七分、八甚至十分,才能压住……”
孙雅鹿拂袖,加快脚步,将不识趣的徐础甩开。
徐础止步,张释虞追上来,小声道:“说得好,说得对,但是太大胆些,惹怒欢颜,对你有何好处?”
“她需要被激怒一下。”
“嘿,随你心意。那件事暂时不要再提,我已将乔之素送走,避过风头再说。”
徐础望着孙雅鹿的背影,没有吱声。
“眼下大家都得谨慎些,欢颜若是真的发怒,徐公子自想办法吧,我们家不好再出面,至于妹妹,我会尽早将她接走。唉,一堆麻烦事……”张释虞不能久留,大步去追孙雅鹿。
张释虞、孙雅鹿返回邺城,官兵却大都留下,二百多人守卫各处,山谷突然间变得像是一座监狱。
徐础的命运,取决于千里之外西京战事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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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留()
欢颜郡主是否发怒,谷中人无从知晓,但是官兵一直没有离开,守卫森严,不许任何人进出,担水也由官兵接管,包括芳德郡主在内,所有人只能在庭院范围内活动。
张释清居然没有动怒,更没有挑衅,每日只在院子里骑骑马、打打球、喝喝酒,喝多了就四处追鸡撵鸭,没人敢管,也都觉得没必要管,只有老仆时常追在后面,委婉相劝,却没什么效果。
徐础清闲下来,坐在窗下读书,偶尔被外面的声音吸引,抬眼望去,看到张释清与缤纷跑来跑去,心中既欣喜又悲伤。
只有他一个人明白张释清的心事,这是一个小姑娘将要长大的前兆,她心知快乐时光即将结束,所以要努力抓住,尽情玩乐。
张释清的“快乐时光”必须有趣,所以没有徐础的位置,她与昌言之等人喝酒谈笑,议论球艺,唯独不来徐础这里,一次也不来,有时在外面遇见,她顶多看上一眼,极少说话。
谷中人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到来的危机,只要公子不着急,他们也不着急,该干嘛干嘛,只有一人例外。
孟应伯心中没有一刻安宁,每次听到外面马蹄声响,都会大惊失色,以为要被抓走,但是对一件事他改变了看法。
“金圣女没必要担心小郡主,大人怎么能与小孩子一般计较?”这是他的酒后真言。
张释清不在场,昌言之提醒他:“慎言,小孩子和小孩子也不一样,小郡主——”昌言之扭头看了一眼,“真发起脾气来,也是只老虎。”
“什么叫‘也是’?”孟应伯反问,众人心知肚明,哈哈大笑,孟应伯此后再也不提“小孩子”三字。
三天后的上午,济北王府来了一队人,说是王妃得病,请芳德郡主赶快回家探望。
张释清询问几句病情,向府中妇人道:“等我一会,收拾下东西就走。”
缤纷收拾东西,张释清向众人告别,最后来到书房,用轻松的语气说:“母亲派人过来接我回家,我也的确该回去了,谢谢你这些天的招待。”
“我没做什么,愧为地主。”
“我逃到这里,要的就是你‘别做什么’,而且你对我说了许多有用的话,若不是得你开导,我可能还要闹上几场,弄得鸡犬不宁,人人苦恼,最后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在好了,我已能坦然接受,家里人和欢颜愿意将我嫁到哪都可以,塞外、淮州、荆州……有何区别?无论到哪,我都会努力为邺城争取支持,若是努力失败,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只好随遇而安,毕竟……我不是吴国公主,张氏也没到国破家亡的地步。”
徐础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刻,却依然没有想好该说些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张释清笑了笑,“在你这里还有一点好处,见过你这么无趣的人之后,我想我对什么样的人都能忍受了。”
徐础也笑了笑。
张释清转身要走,徐础站起身,“等等。”
“嗯?”张释清又转回身看他,等了一会,见他迟迟不肯开口,微皱眉道:“你知道我有多厌恶‘再等等’?”
“保重。”徐础终于挤出两个字。
“嗯。”张释清点下头,又等一会,迈步离去。
徐础坐下继续读书,好一会才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反而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老仆走进来,轻叹口气,“小郡主走了。”
“也该走了。”徐础淡淡地说,继续盯着书。
“公子……其实我觉得,公子若是开口的话,小郡主会留下。”
“然后呢?我在这里是寄居,不知感恩,反而要坏邺城的好事吗?况且此地荒僻,她早晚会住腻,到时又当如何?害人害己的事情我不做。”
老仆又叹口气,其实他比谁的心里都清楚,思过谷留不下小郡主,公子不肯胡闹,这让他很是欣慰,但是又觉得公子年纪轻轻就生出如此老迈之心,有些可怜。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公子这么聪明……”
徐础放下书,扭头笑道:“所谓才智并非无所不能,最重要的是,芳德郡主本人心事未定,我若贸然插手,很可能会毁了她。”
“公子说得对。”老仆转身出门,缓行几步,突然撒腿去追已经离开的济北王府一行人。
官兵守住院子出口,老仆没跑几步路就已气喘吁吁,急切地说:“小郡主……落下一件东西,我给他送过去,马上回来。我一个老家伙,全靠公子养活,撵都撵不走,绝不会逃亡。”
老仆会做人,平时经常拿出酒肉款待官兵,管事的小校什么也不说,径自走开,兵卒明白其意,让出通道,小声提醒:“快去快回,别让我们为难。”
“是是。”老仆迈开双腿,尽力奔跑,十几年没这么用劲儿,速度却没有多快,眼睁睁瞅着车队渐行渐远。
最后车队停下,一名仆人跑来,“老伯追来有何事情?”
“那个……一件东西……小郡主。”
“多谢,我可以转交。”
老仆死命摇头,感觉胸腔就要炸裂,双腿则软得像面条一样,“必须……亲手……”
仆人回头望了一眼,搀住老仆,“我送你过去。”
“谢……”老仆累得说不出话来。
车帘掀起,张释清诧异地说:“缤纷远远看到是你……什么事?”
“我……我……”老仆左右看看。
张释清命仆妇退开,笑道:“就这么几十步路,能累成这样?”
“老啦,不中用。”老仆总算稍稍缓过气来,“我只为说一句话,若是不说,我怕公子后悔,小郡主也会后悔。”
“你想说话,居然是我们两个后悔?”张释清笑道。
“公子其实希望你留下。”
张释清摇头,“老伯,你是老实人,可不行说谎。徐公子莫说绝无此意,便是有,也不会让人转告,他自己没嘴吗?”
“不是,公子这个人,小郡主是知道的,想得太多,总是担心影响别人的前程,他不知道小郡主的心事,以为小郡主早晚会后悔留下,所以才……”
张释清打断老仆,“徐公子说得对,他一向料事如神,看人极准,他说我会后悔,我肯定会后悔。请回吧,不必多说。”
“公子并非总是料事如神……”
张释清却已放下帘子,马车辚辚向前,仆妇随后,老仆已没法再追上去,呆立原处,喃喃道:“公子还年轻,在这种事情上也会犯错,小郡主……”
车队再没停下,老仆只得转身,发现自己的确没追出多远,总共不到百步,“我也就这么大本事了,唉,遭逢乱世,有吃有住就不错啦,还想那么多干嘛?公子是对的,得罪邺城没有好处,没有好处。”
老仆如是安慰自己,回到谷中,休息好一会才缓过来。
徐础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已经稳定心神,又能看进去书上的字。
王府来接人的时候,孟应伯吓得躲起来,见无人搭理自己,才慢慢走出来,直奔书房,一进来就道:“公子,咱们逃走吧,今晚就逃。”
“住得好好的,为何要逃?”
“我虽然不如公子聪明,但是有些事情也能看明白,公子住在这里,全靠着济北王一家的庇护,其中的关键就是小郡主。如今小郡主被召回城里,我看王妃根本没得病,只是以此为借口。小郡主一回去,立刻就会许配他人,与公子从此一刀两断。公子失去靠山,还想住得安稳,绝无可能,不如逃走,到秦州重做吴王,霸居一方,岂不甚好?”
“秦州已有霸主,我去无益,徒惹人嫌。再等等,官兵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到时候邺城自会礼送小孟将军回秦州。”
孟应伯苦笑道:“在这件事上,公子真的有点……想当然了,我从西京来,还不知道那边的状况?能守住就不错了,谈何大胜?即便大胜,邺城也不会当我是客人,公子忘了,我是……我是擅自前来邺城,若不能带走公子,一回去就会被金圣女处死。”
徐础笑道:“这点小误会,很容易化解,到时我写封信,你带去秦州,金圣女不仅不会杀你,还会重重赏你。”
“可是降世军胜不了……”
“再等等。”徐础扭过头,继续看书。
孟应伯没办法,只得告退,到外面抬眼望去,见到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