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生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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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传说很多,徐山记得的一个,是多年后一次家里聚会,大伯摆谈的。
说是有一次清水村的刘木匠家里杀年猪,刘木匠的舅子晨酒喝多了,蒋麻子路过时,嘲笑蒋麻子满脸坑洼,像只癞蛤蟆,娶老婆就是吃天鹅肉。
蒋麻子也不生气,只说了一句,“马尿喝多了,猪都杀不死。”结果那日刘木匠的猪,都被捅刀放血准备刮毛了,又挣扎起来跑几圈。
徐山记忆中自己也亲自接触过蒋麻子。好像在十多岁时,徐家的几兄妹请他来取过痣,自己耳朵那颗痣似乎叫聪明痣就没有取。
刘婶的话他听得清楚,知道自己的状态也不对,但是请个神棍过来,也就太夸张。
为什么说他神棍,因为他们兄妹取了痣后,取痣之处全是疤痕,要说命也没见改好,因为到2016年为止谁都没发过大财,自己也不过就是个主任科员,连个实职都没有。何况他那麻子脸,要不是遗传性雀斑,要不就是长水痘留下来的呗。
徐山从门前的草丛里爬了起来,抓住母亲的手直摇,意思叫他们别去,夫妻俩也看的明白,但是如何理会这么一个小孩的意见。
定了就办,周淑芬最是着急。家里舅子周忠明已回去,小姨妹还在帮忙看着姑娘,转身交代几句。
掏鸡窝里几枚鸡蛋与以前的一起筹齐一篮子,拉了丈夫就走,还不忘向刘婶说道:“她婶子,要是三娃儿给麻子治好了,回头再好好谢你。”
刘婶见湾里最有学识的夫妇都听自己的,高兴的合不拢嘴,串门宣扬去了。
小姨周淑芳这年也才十多岁,没有读过书,但是与徐山家里最亲。
徐山记忆里就是这一年小姨开始带小妹,直到小妹五岁,后来也常来,因为父亲长期在外面做生意,只要农忙就有小姨的身影。
遇到具体的人,记忆的碎片就逐渐清晰,他记得多年后,自己有一次回到老家县城在小姨家里聊天,小姨就说,当年虽然去他家里多,但是也最讨厌去他家里,做农活要爬坡又上坎,实在累人。
父母出去请蒋麻子,小姨带了妹妹到门前来玩耍,徐山看着小姨稚嫩的面孔,回想她说累的话,心想,如何不是呢,小姨现在都还只是个孩子啊,自己当年怎么没有想到呢。
周淑芳看徐山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脸色阴晴不定,联想到姐姐说去请先生的事,心头阵阵发毛,如何知道面前的侄儿正在想几十年后与自己的对话。
正好小妹徐燕燕呀呀叫喊,二人才转移了注意力。要说徐山从未来回来有二十多天,整日浑浑噩噩,也没真心关注过自己的小妹。
关于未来的某些记忆逐渐的清醒,某些记忆又逐渐模糊,他感觉与现在世界的那层膜也就剩下那么一丝,似乎随时就能捅破,但又总差那么一脚。
他过去妹妹的摇篮边上,看到她红红的脸蛋,泛黄的绒发,一双小眼正眯成弯月,冲着自己笑。
徐山心里也不住一喜,默默的想到:“哈,丫丫,舅舅又见到你妈小时候了,跟你真是像啊,哈哈!”
回来之前,他的小妹,正是面前这丫头,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是个女孩子,叫丫丫。这种强烈的错觉,又让徐山一阵恍惚,想到丢在了身后的那边世界,突然悲从中来。
周淑芳没停止过观察徐山,自己这小侄儿最近没把大家少折腾,看他先是嘴角一抽,似乎想笑,突然又撇了下来,眼睛红了,又彷佛受到莫大委屈,准备大哭。
她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哪会安慰人,只是搂了徐山过来,又是摸头又是拍背,道:“三儿,哭啥子!哭啥子!再哭我揍你哦!”
徐山要说记忆里包括后面的三十年,自己都从未流过泪,一方面生活过的平平淡淡,没什么大悲大喜,另一方面也算乐观开朗,几位老人先后去世也都看的甚开,还都承担着安慰其他家人的担子。
这一遭回来才多少天,可能都把自己现在的小身板里的泪水流干了。不过如今自己的遭遇,也是离奇多舛,除了荒诞,也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又如何告诉小姨,自己弄丢了一个完整的世界,砸给妻子一个残缺的世界,让她如何承受,让自己如何不沧然而涕下。
这次徐山没有再哭,因为小姨要哭了。他深呼吸了一下,拍着小姨的手道:“姨,我不会哭了。我们和妹妹玩吧。”
心里憋得慌的周淑芳忍不住一愣,是啊,这小屁孩哭哭闹闹不正常么,自己跟着瞎闹哄干什么,甚至都有点闹脸红。
徐山本就从小疼爱自己的妹妹,如今已三十多岁的心理来看,更是觉得丫头小时候可爱异常。有心调整下,一会就把小妹逗得咯咯直笑,小姨也跟着感染的高兴起来。
如此时间过的飞快,徐光国夫妇也请来了蒋麻子。
清水村与他们属一个乡,一个六大队,一个八大队,相隔的不过一座山而已。
周淑芬远远听到自家传来的阵阵笑声,忐忑不安的心里咯噔一下,想是坏了,快步赶到门前,见小姨子和三娃与姑娘其乐融融,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徐山正将一个酒鬼醉后走火车轨道,以为楼梯爬不完的笑话,安排在自己的幺爸身上,讲给小姨听,小姨信以为真,因为徐山幺爸确实好酒如命,闹过不少糗事。在这个信息少,笑点低的年代,短信段子轰炸过来的徐山倒也算的上大师。
见得母亲茫然,徐山心里也是歉意连连,要说自己的身体,确实没什么病,但是有些话他不知如何开口,加上对两个世界的记忆和认知冲突,大多数时候确实恍惚,导致父母最近伤透了脑筋,也伤透了心。
蒋麻子待走近了,仔细观察徐山一遍,左手捏了个奇怪的手诀,右手掐指推算,眼中异彩不断,脸上的麻子似乎都开始冒光。
徐山心里对蒋麻子另有判断,也不搭理他,拉了母亲的手微笑。周淑芬见得儿子开朗些许,又来亲近自己,心里充满酸酸的幸福感。
徐光华提一条长凳出来请麻子就坐,又去保温瓶里倒一碗开水端去,低声询问蒋麻子这娃到底有甚问题。
蒋麻子低声吩咐几句,徐光华夫妇就把小姨妹和姑娘抱进家里堂屋,留下他与徐山独处。
徐山自不怵他,反而打量起蒋麻子来。五十多岁的模样,骨架甚大,方脸上稀拉几根黑胡子,怒目圆睁,倒有几分钟馗的高人样子。身上一件藏青衣服,全是补丁,脚上打了双破草鞋,显得邋遢潦倒。
七尺大汉与小孩这样对视半响,蒋麻子停下掐指的手,微眯双眼,蓦然睁开,面露喜色,急急地对徐山说道:“你回来了?”
徐山闻言,身体剧震,死死地望着蒋麻子,呆若木鸡。
第三章 我是谁()
徐山这些日子,就没停止思考过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是穿越还是重生?是回到过去,还是遇到未来?
他记忆里的三十年后,也看过无数网络文学,拟定主角穿越回到过去,有魂穿,有身魂双穿,有再世为人,甚至不少重生为飞禽走兽之辈。他从来对此都是嗤之以鼻,一笑而过。因为他有自己的学识,有自己的判断和世界观。
一切都应该以科学为基础。人是什么?在徐山看来,是一个人的物理器官与他的记忆、思维和情绪的组合体。而无论穿越也好,重生也好,一切的一切都是假定人有灵魂,而灵魂里就包含着这个人的一切记忆与思维。
那么灵魂是什么?以什么方式存在?
直到三十年后的科学界,也没有听说发现了灵魂的存在,而记忆的存在方式却已被证明:那就是人对过去的活动、感受与经验的印象积累,属于脑部科学的范畴,在大脑里以某种脑细胞和脑电波进行存储。
当然徐山也不知道更多的知识,他现在的脑袋里只有未来三十年自己的经历与记忆,而自己未来大学的专业是法律,工作是个事业单位,本来就没在这方面有什么素养,但已经不能阻止他下这样的判断:灵魂应该是不存在的,存在的是脑细胞与脑电波。
他也曾经梦想过回到过去。谁没有过遗憾?谁没有过后悔?都说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那些穿越重生文才会在那个信息爆炸、节奏飞快的年代滥觞。就是想一想也好!跟着主角爽一爽也好!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马,所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但他知道,那一切都不可能。因为他已有自己的世界观,唯物主义,他知道这世界就是一个物质的存在,世界的前进,只是物质的运动而已。
如果要回到过去,那应该是如何进行?那应该是物质的运动反方向运动,例如一片青瓦被打烂为碎片,风化为尘埃,四处飘散。要回到过去,那么飘落到四处的尘埃,准确的说是曾经组成那片青瓦的分子原子甚至中子质子,必须顺着原来的轨迹组合、复原。
物质的运动需要能量,物质的反方向运动同样更需要能量,就像复原一辆前进的汽车,你得先让它停下,然后得倒推它回起点。
要回到过去,就要地球甚至整个宇宙反方向运动,莫说三十年,一秒行不行?就是停下来行不行?这需要多大的能量?
恐怕只有造就我们宇宙的造物主才能办到!
如今自己真的回来了!可他娘的是怎么回事?不是不可能么?
徐山因此而迷茫,因此而不敢相信现在的真实,总觉得这是一场梦,应该会马上醒来,然后回到妻子身边,陪着她养孩子,陪着她还房贷,陪着她变老。
可拖拖拉拉的数十天过去,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母亲怀抱的温暖,小妹笑容的纯真,这个时代米糠饭的难以下咽,这个山谷炊烟的盘旋绕萦,如何的真实,如何的沁人心脾!
既然从未来回到过去不可能,他也慢慢地得出了结论,自己这番遭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自己被电之后,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三十年的未来,只是这个梦特别真实而已!
梦本应该在人的潜意识里,管他左脑右脑,还是大脑小脑,反正在脑细胞深处,不应该如此清晰,也就是说不应该储存在自己记录日常生活经历和思考的脑细胞那里。
但自己因为当时被电的原因,或许电流导致相关的信息储存位置混乱了,又或者平日储存梦的那些脑细胞被激活了,显性为自己普通记忆经历与信息的脑细胞。
这已经是他自认为最合理的解释,也慢慢解开了心结:未来的那个世界还没有来临,自己和妻子的一切也都还没有发生,她并没有在那边受苦,她现在还在她的老家小县城里读幼儿园,或许还穿着开裆裤呢。
也正因为如此思考,所以他最近几天才慢慢恢复了生气,快从魔障中解脱了出来。
当然还有几个不能解释的是,他为什么能够梦到未来?凭什么就是他梦到了未来?这个未来是否就是真实的历史轨迹?
他无法作答,准备把这一切埋在心里深处,隐藏为自己这一生最大的秘密吧。
然而,就在今天,一个他心目中的乡村神棍,突然向他问一句:“你回来了?”
放在别人身上,也许就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可放在他身上,那是如此的不同,如此的重要,直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