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医-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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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所由高高砖墙围起来的大院,院墙上面架着带电的铁丝网。院四周角上有高高的炮楼,其上是探照灯和巡视的武警。大院内又被一排排的平房分割成几个小院。而那小院里,也就是犯人们生活和休息的地方。
当时犯人们去大田里劳动还没有回来,我和几位探监的家属,在一位管教干部的带领下,来到了探监的房屋旁。聊天中,我们了解到这位管教干部姓李,是多年前从东城看守所调来的。李管教向我们介绍说:“这所大院仅仅是清?江劳改农场的一个分厂,它包括四个中队,犯人们以农田劳动改造为主。”
说实话,这李管教真是一个好人呢。他看天快黑了,房间内蚊子又多,便对我们这些探监的家属说:“大家从北京来一趟也不容易,咱这里条件也不好,屋里也没有电风扇,蚊子也多。我看今天的探视,就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吧。”
我们说行,他便赶紧到房间内,一把把的往外搬椅子。待我们刚刚坐下后,便看那不远处的大门口,一行行排列整齐,迈着齐刷刷脚步的犯人们,也收工回来了。
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囚服,头发短短的,脸膛红红的。虽然在管教干部的带领下他们一直往前走,但他们每一位的目光,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来观望我们这些探监的家属。他们心里也许正想着:是否有自己的亲人到来。
一行行,一队队,大概有好几百位犯人收工回来了。我无法去分辨哪一位是我九叔,多多就依在我的身旁,虽然经?历了一天的奔波,兴致依然很高的她,不停地问我:“我爸爸呢?我爸爸怎么还不来呀?我可想死他了。”
不懂事的多多,她大概还无法理解我们来的是什么场所。犯人们全走进了大门,最后几位,是扛着小红旗的老囚犯,步伐走得有点缓慢。
大铁栅栏门关上后,李管教便说:“你们先等着,我去各中队给你们叫人去。”
李管教去了,我想他叫我九叔时,我九叔高兴中也绝对想不到我和多多会来探望他。果不其然,他来到探监室外的大树旁时,我叫他九叔,他先是一愣,呆滞的目光中,却没敢答应。
他当时犯下罪行时,我还在鬼桥技校上学,这都快两年了,长大了的我,他又怎能一下子认出来呢?
我九叔并没有什么变化,高高大大的身材,粗粗壮壮的四肢,下身穿一条黑色囚裤,上身穿一件被汗水染得发了黄的汉落(此处念lao)。
我再叫:“九叔,我是子建。”
我九叔终于认出我来了,他开始往我这边走。我便将依在我腿上的多多推出去,让她快叫爸爸。而多多看着这位满脸胡楂子的汉子,紧紧地抱住我的大腿,身体直往后缩。
我蹲下身,指着我九叔说:“多多,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呀。”
第96节:青江劳改农场(2)
我九叔绝对没有想到女儿能来看他,激动中,就听他哽咽着叫:“多多,多多……”
多多终于认出自己的爸爸了,她离开我,奔跑着扑进了爸爸的怀里,高兴地喊:“爸爸,爸爸,我是多多,我是多多。”
我看见紧紧抱起女儿的我九叔,一串串的泪珠直往下落。多多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一边剥糖纸,一边对爸爸说:“大哥哥给多多买的,多多不舍得吃,多多给爸爸留的。”
多多说完,便将剥了糖纸的口香糖,往爸爸嘴里塞。我便看着我九叔一边嚼口香糖,一边去擦脸上那擦也擦不完的泪。
时间到了,多多抱住爸爸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走。其他几位犯人的家属,都起身走了,我只好去抱多多。
李管教验收了我给我九叔带来的吃食,我强行抱起多多,往高墙下的大门口走。多多在我怀里大哭着高声喊:“爸爸你也走,爸爸你跟多多一块儿回家呀……”
我不敢抱着多多停下脚步,我想象着身后的我九叔,内心将是无比的痛苦。我似乎听到哽咽着的我九叔,“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下。
走到大门口,我将探监证交给武警时,回头看到李管教正在拉?跪在地下的我九叔。
第二天早晨,我和多多离开了清江劳改农场。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第一次带多多来探监,竟然给我九叔的心灵上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以至他在随后的日子里,又差一点儿犯下了一件更为严重的错误。
高高的围墙,失去自由的生活,对于我们平常人来说,也许永远不会想象到它的痛苦。
有那么一首诗,不是这样说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看来这自由的生活,对于监舍里的人来说,要比生命和爱情还要珍贵。
监狱内的我九叔,对于自由生活的渴望,我想也一定是异常的强烈。不然的话,他也就不可能冒着生命的危险越狱了。
诱发我九叔越狱的缘由,主要来自于我和多多的探监。那天,我们离开监狱后,跪在地下的我九叔,许久、许久……?才被李管教拉?起来。
蹒跚着的他一步步往监舍内走。女儿早已远去了,可脑海里,却还是回荡着女儿的哭喊。朦胧的泪眼中,挥也挥不去的,还是女儿多多甜甜的笑脸。
走进了监舍内,一头摔躺在大通铺上。到了开饭的时候,同组的犯人,帮他打来了饭菜,他却一口也没吃。
天早已黑了,肆无忌惮的蚊子,疯狂地飞过来,叮咬着他的皮肤,他也懒得去拍打。犯人们都到院子里看电视去了,他也懒得动。晚上十点睡觉前,全中队的犯人们都集中起来,进行每天规定的大点名。他强拖着浑身发酸发软的身体,到管教干部那里报了一个到。
一宿下来,睡梦中全是女儿甜甜的笑脸。有她刚出生时的,有她满周岁时的。“多多,多多……”睡梦中的我九叔,时不时地轻声呼喊起女儿的名字。
听我九叔后来对我讲:老婆出了这丢丑的奸情,自己又因伤人入了监狱。在那失去自由的痛苦生活中,好多次他都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是,他之所以没能去死,主要还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他放心不下,牵挂思念着的小女多多。
媳妇离婚走了,丈夫入狱不能回来,失去父母关爱的女儿,又是多么可怜。
我想回家去,我想离开这失去自由的监舍。睡梦中的我九叔,终于梦见自己回家了。还像从前下班后回家时那样,刚刚会跑的女儿,蹒跚着跑过来,张着小手在叫:“爸爸,爸爸……”
女儿的声音好甜,女儿的声音好大。睡梦中的我九叔,被女儿的喊声给吵醒了。
睁开眼,夜已经?很深。监舍内,那长夜不熄的昏黄灯光下,冷冷的铁窗,“嗡嗡”乱飞的蚊子。一声声猫头鹰如小孩哭声般凄凉的叫声,从静夜里的远方飘过来。睡在监舍大通铺上的我九叔,扑簌簌地流出了眼泪。
第二天,无精打采的他,随大队人马到水稻田里拔草。一人一块半亩地大小的水稻田,超过脚脖子深的稻田水里,我九叔赤脚哈腰,拔出稻田里的草来,使劲儿扔到远远的畦埂上。
管教干部巡视来了,看过我九叔扔到畦埂上的草,严厉地、粗鲁地将他一顿臭骂。
原来我九叔拔出的草里,竟然还掺杂着好多的稻苗。骂骂咧咧的管教干部说:“如果不是看在你老实本分的情面上,这就能给你定一项破坏生产、对抗劳动改造的罪名,再给你加上个一年、半年的刑期。”
呆呆的我九叔听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水汪汪的稻田里。
起风了,西北方向的天空中,飘来了黑压压的云朵。不大会儿功夫,铜?钱般大小的雨点,便从黑压压的天空中直直地砸下来。所有的犯人们,在管教干部的招呼下,全跑到稻田外躲雨去了。呆呆的我九叔,稻田里拔草的我九叔,雨水迷蒙的视线中,他更分辨不出哪是秧苗,哪是野草。
第97节:青江劳改农场(3)
倾盆而下的大雨中,他在稻田里慌乱地奔忙着,他是在拔草,还是在拔秧苗?稻田外避雨的犯人们,全瞧着傻乎乎不知去避雨的我九叔,哈哈大笑。
晚上收工回到监舍,我九叔躺在大通铺上开始发烧。犯人们叫他吃饭,他不吃。熄灯前的大点名,他想去,但却没有站起身来。管教干部过来看他,听他满嘴里说着胡话,再手摸额头,出奇的烫手。于是,赶紧找人去叫医生。后来服下了两粒退烧药,迷迷糊糊的他,这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高烧虽有所减退,但管教干部还是准许他不必到大田里劳动了。病怏怏的身体,躺在监舍内的大通铺上。照料我九叔的犯人,是一位常年泡病号,人称马大头的囚犯。他问病怏怏的我九叔:“怎么了?”
我九叔有气无力地说:“想家。”
马大头就说:“想家,那就回家吧。”
我九叔眼一闭,无奈地说道:“能走,我不早走了。”
马大头听了我九叔的话,内心窃喜。原来他早就有越狱的预谋,只是无法找到一位合适的伙伴,共同去翻越那高高砖墙上的电网。
现在管教干部们全押送犯人到大田里劳动去了,空荡荡的监室内,只要躲过围墙四角炮楼上武警的视线,就可以越狱。这一点,马大头早已观察好,完全可以利用武警们吃午饭时的疏忽大意,翻?越围墙。翻?墙成功后,躲到附近的芦??丛里,不远处就有一个火车站。待天黑后扒上火车,那就算真的自由了。
马大头神神秘秘地把自己的计划,全盘说给我九叔听。我九叔先说行,继而又说不行。说实话,越狱逃跑,成功了还好,倘若不成功,那抓回来,虽谈不上是杀头之罪,但还是要加刑的。自由的生活固然美好,但真的偷跑出监狱,那不明不白的身份,又该如何去享受那自由的美好。
马大头看我九叔迟迟疑疑,又说道:“哥们儿,就算你帮兄弟一把。到时候你愿走就走,不愿走,你把我推上高墙后,你再回来。一旦我成功了,外面还存着几万元钱,到时候,一分不少地全给你。”
我九叔说:“多少钱,也顶不上自由的可贵。”
身体昨天被雨水淋过后,大脑烧得不清醒的他,想起狱外那无父无母照料的女儿。终于横下心,一咬牙,决定跟随马大头一同逃跑。
马大头和我九叔定下的越狱时间,是第二天的中午。这一天,我九叔虽然高烧有所减退,但为了第二天的计划,他还要继续留在监舍内泡病号。于是,他偷偷扔掉了退烧药。
第二天所有的犯人和管教干部,全都到大田里劳动去了。静悄悄的监舍内,马大头时而跑出去,偷偷观望岗楼上执勤的武警。时而跑回监舍,为还在迟疑的我九叔打气。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执勤的武警果然走下了岗楼去吃饭。马大头看得一清二楚,他赶紧抱了一床棉被,拉上我九叔,偷偷绕过一排监舍,来到了高高的围墙下。
他命我九叔蹲下身,然后便踩住我九叔的肩膀,待我九叔站起来,将他托起后,他便将手中的棉被,使劲儿往电网上扔。以便用棉被盖住电网,两个人好从没电的棉被上越过。
看来这马大头的计划是蓄谋已久的。不然的话,那带电的铁丝网,还真是越狱的最大一道障°?。眼看着高高扬起的棉被,就要搭在电网上了。可我九叔近两天来高烧不退的虚弱身体,又因马大头往上扔棉被时用力一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