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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当代-2006年第1期-第62章

小说: 当代-2006年第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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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向文成“观察”了一阵自己,知道自己真病了,一时间又对自己的病诊断不清。他用了中医辨症的方法和西医的诊断学研究自己的病,还是下不了结论。他瘫在了炕上,眼前只有片片空白。家里人看他是一时清楚一时糊涂,清楚时和平时差不多;糊涂时就净说别人听不懂的话。他时而高喊着:“爹,这儿有鱼!”时而又不停地念叨着:“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南洋兄弟烟草公司……”清楚时他想到:我病一阵子不要紧,瘫子还能起来呢。可别让我这只好眼也坏了。他伸手够过枕边的一本什么书看,书还是从前的书,字还是从前的字,可字们变成了一串串的黑疙瘩。他感到事情不妙,便迫不及待地想趁这尚存的一点视力,完成一件事:他应该给大儿子向武备写封信。他要把近来家中连失两位亲人的突变告知儿子,并让武备也转告他的两位叔叔——向文麒和向文麟。现在书信走得慢,往来要通过几个根据地才能送到收信人手中。向武备自延安抗大毕业后,东渡黄河,一直辗转于山西抗日前线,他在山西还能见到文麒。 
    向文成让秀芝给他拿来笔墨信纸,又搬来一只小炕桌。秀芝知道他要给武备写信,也不阻拦,只给他在炕桌上放了两盏灯。向文成看见这两盏灯,且又是在白天,就知道秀芝为他的视力丧失作了足够的准备。他说:“秀芝,我递说你一件事吧。” 
  秀芝说:“什么事,这么郑重。” 
  向文成说:“是这样,今后我写字写歪了,你看见了就告诉我一声。” 
  秀芝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说:“怎么给武备说呢?”她说的当然是家里发生的事。 
  向文成说:“家里的事好说,武备能理解。我是光怕把字写歪了。” 
  秀芝说:“你写吧,歪了我就递说你。” 
  向文成在墨盒里告告笔,铺开信纸。秀芝在一旁看他写字。他写得很慢,字迹和以前也大不一样,常把字摞在一块儿写成一个黑疙瘩。行距更是看不出来,“天地”也忽高忽低。排成行的字不是从左往右斜就是从右往左斜。秀芝便在一边掉起泪来。秀芝一掉泪,向文成停住笔说:“我知道了,你正在掉泪呢,你一掉泪,我就知道我把字写歪了。” 
  向文成就着两盏灯,还是写完了给儿子向武备的信。 
  第九章 
  54 
  向文成用家信把家中的变故告知了大儿子向武备,可小儿子向有备还不知道他的祖父向喜已经过世,他刚从失去姑姑的悲痛中走出来。最近,胜利的消息多,战役也多,后方医院就格外忙碌。 
  代安的据点被攻克,后方医院现在住代安。代安是个大镇,纵横的街道和胡同使有备走起来都犯糊涂。有条街上尽是店铺,集庙上有的东西,店铺里都有。饭馆也不再是茂盛店的烩饼和糊汤,招牌上写着黄焖肉,红焖肉;黄焖鸡,红焖鸡。有备想,兆州城也不过如此吧。每天,他在代安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到各家为伤员打针换药,攻打代安负伤的战士分住在群众家中。现在的有备常常觉得自己的医术很熟练,个子长得也很高。 
  有一天,有备背着药箱正要出门为伤员换药,董医助来了,她叫住有备说:“有备,别去了,咱俩另有任务。换药的事我已经安排了别人。”有备放下药箱看看小董,小董已经穿戴整齐,新发的灰军装上系着皮带,绑腿也打得很漂亮。她把一顶新军帽提在手里悠来悠去地扇汗,一头清洁的短发摇晃着,正是要出门的样子。医院的人不比战斗部队,平时不打绑腿,只待出门时才把绑腿打起来。有备放下药箱,问小董他们到哪里,执行什么任务。小董说,到柏舍。昨天柏舍的据点也被攻克了,据点上有一批药品让他们去取。 
  有备放下摇箱,学着小董的样子也穿好军装,打上绑腿。打上绑腿的有备觉得自己又高了许多。当他们走出代安,走上去柏舍的沙土小道时,有备突然发现,他已经高过了小董。小董也感觉到快速成长的有备,笑着说:“有备,你别在高处走了,你站在高处显得我更矮。”说着一迈腿,迈上高处,指示有备到低处去走。有备知趣地从高处迈到低处,现在小董和有备一样高了。小董又说:“先前医院在你家大西屋住时,你才那么矮,这两年你长了准有一头。”有备低着头,踢着道沟里的细土说:“长……那么快有什么用,还不如多长点技术呢。”小董说:“你进步可不慢,抗战一胜利,我就该给你申请医助了。” 
  小董要为有备申请医助,倒没有引起有备多大兴趣。她看出了有备的心思,又说:“也许你还有别的想法,我看你受松山槐多的影响不浅。其实画画也不错,我学都学不会,连个解剖图都画不正确。”有备还是没有说话。他是在想,他对美术的兴趣也不完全是受松山槐多的影响,自己从小就喜欢,和松山槐多不过是巧遇。胜利以后的事离他还远,当医助和学画画他还得好好想想。眼下他是要和小董到柏舍去取药。 
  不爱说话的有备和小董说了一路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柏舍。柏舍的据点昨天被攻克后,到现在炮楼还冒着烟。院里有救火的,也有清点战利品的。有个腰里别着手枪的干部看见小董和有备,知道是医院来了人,就把他们领进一间屋子介绍说,这屋子先前就是个日军的小医院,方圆几十里的日伪军都到这儿来治伤治病。敌人逃跑后,扔下了这批药品。小董发现原来这屋子本是一间小药房,药品在药架和桌子上零乱地堆放着。她和有备开始清点、辨认。敢情这药房里除了外科常用药,竟还有他们在路上说过的磺胺,外用和内服的都有,均为日本制造。磺胺是后方医院急需的药品,这当是战地外科的救命之药。他们把磺胺挑拣出来,又捡了些其他药品,用两个被单包成两个包袱。小董掂掂分量说:“就这些吧,都是最有用的,再多咱俩也背不动了。”他们背上包袱,告别了当事人,出了村往回走。小董对有备说:“那一次要是有磺胺,那个战士不一定被截肢。当时什么消炎药都没有。” 
  出了柏舍,太阳已落山。两人这才想到,从上午离开代安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一顿。加上天气炎热,两人的衣服都已湿透。背着大包袱走路,就更感劳累。小董对有备说:“有备,咱俩真有点高兴过头了,让这点磺胺给闹的,连饭都忘了吃。这磺胺虽好,可当不了饭吃。”有备说:“饿是小事,就是渴。”小董说:“又饿,又渴,又累,咱们得休息一会儿。前边的村子是常营村,咱赶到常营吧。”有备说:“顶多还有三里地。” 
  有备和小董来到常营,天已擦黑。他们对这个村子不陌生,他们都来这个村子出过诊。进了村,他们找到靠近村外的一个抗属大娘家。这位大娘只身一人过日子,儿子当八路,闺女过了门,老伴已去世。家里不宽绰,只有两间屋,大娘住一大间,有盘大炕;还有一间放柴草的小屋有盘小炕。大娘一看来了两个穿军装的八路也不奇怪,把小董和有备让进屋,不说二话就烧水做饭。小董也不客气,挽起袖子给大娘打下手。他们在大娘家喝足了水,吃饱了饭,当他们背起包袱要出门赶路时,大娘却提醒他们说,现在天色已晚,虽说有月亮,夜间走路还是不太平。敌人的据点虽然一个个被端了,有些零零散散的伪军,专等晚上出来活动。再说,往东走就是梨树趟子,前几天就有一个区干部在梨树趟子里被杀害。大娘劝他们住一夜,天明再走。 
  正要出门的小董觉得大娘的话有道理,就自作主张对有备说:“还真不能大意,咱住下吧。”说着就又返回屋里。他们解下身上的包袱,大娘开始给他们点灯扫炕。 
  大娘把一盏灯放在灯墙上,够过笤帚把炕扫净,又对他们说炕角有被单,让他们自己拽。大娘说完就要出门,小董方才明白大娘是要把这条大炕留给她和有备这一男一女。其实八路在行军中常有男女同志同宿一间屋子的事,战时的一切非常都属正常。可是面对这条大炕,小董和有备还是愿意留下大娘和他们同宿。小董挽留大娘,大娘却说,医院人爱干净,她自己常常不洗涮,她自有睡处。大娘又告诉小董,院里有水缸,水缸旁边有洗脸盆,让他们洗涮。说完就闪出屋去。小董留不住大娘,和有备在水缸旁边简单洗涮后,先回屋上了炕。她跪在炕上找被单,原来被单也只有一条。她猜想也许这是大娘的疏忽,也许大娘家就没有第二条,便又想到战时的一切非常都属正常。她把一团被单扔到炕的正中。 
  小董在炕上找被单,有备只在炕下站着。小董说:“有备,快上来吧,这样睡也不是头一次。”有备说:“先前人……多。”他的意思是说,先前他们行军住宿,男女同住的事有过,可那是全医院的人挤在一起睡,而今晚只他和小董两个人。小董见有备不上炕又说:“算啦,人多人少还不都一样,都怪环境残酷的过,还讲什么条件。讲这讲那咱们都别睡了。”她再次招呼有备上炕,有备才一迈腿上了炕。他光着脚在炕上一站立,脑袋几乎顶到了檩梁。小董这才觉出这有备真是个大男人了,心想我还老把他当成从前笨花那个孩子。 
  小董对有备说:“有备,咱睡吧。” 
  有备说:“睡吧。” 
  可两人还是坐着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小董问有备:“有备,你说咱粗睡还是细睡?” 
  冀中这一带人谁都懂得粗睡和细睡的区别:粗睡是和衣而卧,细睡是要把衣服脱光。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有备也没有作出回答。本来他是要说粗睡的,又觉得一天的劳累,只有细睡才能解乏。可细睡……哪能呢。 
  小董见有备不作回答,冲有备扭过头,笑着说:“这样吧,咱不讨论了,也不强求一致。我先吹灭灯,剩下的事个人处理。我喊一二三,就吹灯。”小董说完喊了个一二三,吹了灯。 
  黑暗笼罩起这屋子和炕,只有窗纸很白。今晚月亮正圆,月亮正对着窗子照耀。有备只听见被单的那一边小董的一阵窸窸窣窣,心想小董莫非要细睡?不可能。小董一定是粗睡,她窸窸窣窣是在解绑腿呢。有备也摸索着解下绑腿,解下绑腿才感到浑身的轻松。他和衣躺下来,开始找他那半边被单。果然小董为他留出了属于他的那半边。有备抓着了被单,但没有去盖,一身衣服是可以顶被单的吧。他转过身背冲着小董闭住眼,他想忘掉身后粗睡或者细睡的小董,只有忘掉小董他才能够入睡。刚才他在小董面前竭力装着对这盘炕的平静和无所谓,都是装的。其实从他知道大娘留给他和小董一盘大炕那时起,他就不平静了,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身上一阵阵冒着汗。小董是个女的。 
  小董已经在黑暗中打起了小呼噜。有备听见小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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