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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当代-2006年第1期-第15章

小说: 当代-2006年第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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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还是按照同艾的意见脱下脚上的布鞋去试穿皮鞋,他左穿右穿也穿不上。同艾观察了向文成的脚说:“别穿了,你得先换袜子,哪有穿着家做的布袜子穿皮鞋的,穿皮鞋要穿洋袜子。怎么光知道买皮鞋,也不知道买两双洋袜子。”她埋怨起向喜。向文成说:“别埋怨我爹了,这皮鞋我也不打算穿,我对付不了它。”同艾说:“得穿,做做样子也得穿。我看穿着皮鞋穿大褂的人比穿着布鞋穿大褂的人要文明得多。”向文成也不反驳同艾,把皮鞋拿在手里捏巴着只是笑。他的眼光在屋里无目的地跳跃着,他假想着自己穿上皮鞋走路的样子。然后他扔下皮鞋给同艾念了向喜的信。 
  同艾听完信说:“这信得给你叔叔念念,钱帖子也要先交给你叔叔。这办喜事的总理还得是你叔叔。”向文成就拿了信和钱帖到西小院找叔叔向桂。他对向桂说:“叔叔,我爹来信了,我给你念念吧。”向桂说:“打给谁的?”向文成说:“打给我的,信上说的是淤城的亲事。”向文成给向桂念了信,向桂得知哥哥随信寄了钱,就问,“钱帖子呢?”向文成说,“在这儿。”说着掏出一张钱帖交给向桂。向桂接过钱帖翻来覆去地看着说:“如今这钱庄里写帖子是越写越潦草,生是不让你认出是多少。”向文成说:“整数是大写,旁边还标着苏州码,写的是大洋三百二十五圆零六毛。”向桂说:“这是个什么数,怎么这么不整状,还有几块几毛。”向文成说:“这很简单,这是我爹取了一张算上利息的帖子。”向桂说:“我就想不到这些个,怎么你一看就知道?”向文成说:“这有零有整的数,肯定是那么回事。”向桂把钱帖正过来倒过去又看了一阵说:“日子定了这花销立刻就来了,走,过去跟你娘商量个日子吧。” 
    向桂和向文成站在炕下跟同艾说淤城的事,向桂说:“嫂,别絮了,快有人替你絮了。” 
  同艾故意说:“谁呀,这么惦着我。” 
  向桂说:“文成他媳妇。” 
  同艾说:“那敢情好,我就等着媳妇替我絮花呢。” 
  向桂说:“就怕嫂子看不上眼,这絮花可是个手艺活儿。” 
  同艾说:“手艺不手艺的反正有诀窍。絮花的事以后再说,你就快定日子吧,喜事哪天办,办多大,都得你来定,总理是你。” 
  向桂说:“要办就办他个大的。花轿、细车自不必说,鼓乐班子咱要到外县去订。我最看不上兆州的鼓乐班,就会吹个小放牛,就两杆唢呐一副小镲,连捧笙的都没有。鼓乐班子里要是没有笙,看着就穷气。这鼓乐班,说听不如说是看,要看就看个排场。喜宴要摆五十席,随来随吃。去宁晋县泥坑烧锅买酒。喜事要过三天三夜,第一天让文成十字披红双插花,骑匹红马光在街里转,招人听鼓乐。第二天才去淤城迎亲,拜天地,这是正日子。第三天回门,给咱文成做件团龙马褂,让淤城的人也见识见识,谁让他是向大人的公子呢。” 
  向桂和同艾在一片欢闹声中商量了喜事的规模,待向桂认为一切就绪,就要出门去操办时,向文成又说:“叔,你天生是个当总理的架子,不用说是个红白事总理,就是给你个国务总理,你也不下于靳云鹏①,段祺瑞②。你主持北洋政府,没准儿天下早就太平无事了。” 
  向桂说:“文成,你比我有学问,别净拿你叔叔开心了,招架一下家里的事咱不怵,国务总理咱可不敢应承,咱招架不了。我看王占元也不是材料,孙传芳那小子没准儿能招呼两下子。那年我在保定金庄见过他,管我叫小老弟。谈吐非凡,透着精明。” 
  同艾说:“文成,别跟你叔叔打逗了,快让你叔叔到城里汇成钱庄支钱去吧。现在日子定了,就得紧张罗。” 
  向桂装上钱帖出了门。向文成看叔叔已走远,就对同艾说:“娘,我刚才有句话没说出来。” 
  同艾说:“什么事呀?熏我知道你想事。” 
  向文成说:“娘?熏是这样,我叔叔讲点排场也不为过,这也是我爹的意思,是军界的向大人家里过事?熏也得要个样。可是,过喜事是两头过,是笨花向家和淤城米家两头的事。这头越排场,闹不好,会显得那头越寒酸。咱和淤城米家订亲的时候?熏订的是娃娃亲?熏当时两家都不富裕。现在米家还如同从前?熏五亩地一头小毛驴,他排场不起来,越显得门户不对。” 
  同艾听向文成说话在理,就说:“你是不是说,咱们得接济接济米家?芽” 
  向文成说:“说接济也可,怎么也是两头的事。” 
  同艾说:“银票上写的是多少钱?芽” 
  向文成说:“三百多块。” 
  同艾说:“不能大撒手地交给你叔叔,叫他取回来交给我,花的时候到我这儿支,叫他记个数就行了。” 
  向文成说:“淤城那头呢?芽” 
  同艾说:“先给他家送一百块?熏叫闺女置办点像样的陪送。皮箱、立柜、压箱底的钱都得有。告诉你老丈人,务必给孩子打一副凤冠?熏到栾城去打?熏要点翠的。可谁去送钱传话呢?芽这好似南北议和一样。” 
  向文成说:“娘?熏我倒想起一个人。” 
  同艾说:“谁呀?芽” 
  向文成:“瞎话叔。” 
  同艾说:“可不行,瞎话连篇的,还不半道儿骑驴③。” 
  向文成说:“他不敢,对咱家他也不会,他有口才。” 
  后来,瞎话怀揣一百块现大洋去了淤城,淤城米家的秀芝也头戴凤冠嫁到了笨花向家。淤城人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熏十字披红双插花的向文成?熏作着评价说:向家官大,就是这孩子的眼不强,要不是有人牵马?熏马还不知往哪儿走呢。笨花人看见秀芝说:凤冠倒是点翠的,怎么脸上有蚕沙呀。 
  向文成从来看不见秀芝脸上的蚕沙,就知道秀芝是个随和人。他们住在向家东小院西屋里。西屋窗前有一棵老枣树,是向鹏举的爹,向喜的爷爷,向文成的老爷爷种的。秀芝第二年在小西屋炕上生了一个闺女。闺女还没起名,没了。笨花人不知什么病,向文成就解释着说,“猩红热,猩红热。” 
  又过了一年,他们又生了一个男孩,起名叫武备。 
   
  13 
   
  大总统令 
  任命向中和为陆军第十三混成旅旅长,授陆军少将衔,授三等嘉禾章。中华民国八年十月十四日 
  国务总理陆军总长靳云鹏 
   
  笨花人愿意听瞎话说瞎话。笨花人知道瞎话说的是瞎话,也愿意听。 
  瞎话就不跟向文成说瞎话了,知道骗不过向文成。向文成结婚时,才想到让瞎话去淤城。秀芝过门以后,常提起瞎话去淤城的事,她说那次瞎话到了淤城,很是有些派头。穿着长袍马褂,马褂袖子盖着手,长袍拖着地。衣服不合身,一看就是借的。但瞎话迈着方步走,身后还跟着两个捧喜帖的随从。不用说,瞎话嘴上又抹着油,刚吃了肉一般。他进门就对秀芝的爹说,“就叫亲家吧,差着辈儿也是亲家。向大人在南方差事正紧,专派护兵给送来一封信。向大人的字龙飞凤舞还挺不好认哩,我认了半天才看出来,是要遣我来淤城。时下我虽没在军中伺候向大人,可也得听向大人调遣呀。我是为咱两家的喜事而来。来人,看过喜帖。” 
  两名捧喜帖的随从也穿戴整齐,听见瞎话喊来人,便连忙出示喜帖,将喜帖端端正正放上迎门桌。瞎话把喜帖递给秀芝的爹,秀芝的爹哆嗦着手接过来,神情格外拘束紧张。瞎话就说:“亲家呀,也不必如此,如今向大人虽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可咱们向家和米家到什么时候都是儿女亲家。我来了,你也算是见到了向家的人。” 
  米家老爹这才稍微放松地询问了瞎话一些婚事的细枝末节。瞎话按照向文成的嘱咐,把细枝末节一一交代给米家,临走时才从怀里掏出一包钱,双手捧着,看似更加沉重地往桌上一放说,“这是一百块现大洋,文成怕你们不会用钱帖子,先到城里钱庄兑成了现钱。给孩子零用吧,皮箱、立柜我不说家里也知道,要紧的是赶紧到栾城订凤冠,要点翠的。” 
   
  瞎话把一百块现大洋如数交给了米家,并且按照向桂和向文成对他的嘱咐,把该传的话一字不落地传了过去。半道上“骑驴”的事没有发生。 
  过后,向桂得知瞎话办事办得漂亮,对向文成说:“瞎话办事还真不能小看哩。”向文成说:“瞎话叔本是个能人,说瞎话仅是他人生的一大乐趣。” 
  现在,向家又有事要找瞎话。 
  甘运来回笨花了。他带着两名护兵,事先也不通知向家。甘运来在元氏火车站下车后,雇辆单套细车,和护兵悄悄进了村。这次甘运来回笨花还是为了向家的事,这次向喜觉得事关重大,就没有写信,专派甘运来回来。 
  甘运来进了村,先不回后街自己的家,径直来到向家。他在门口下车,付清细车脚钱,就带领两名护兵进了东小院。 
  向文成从外边回来,看见院里坐着两名护兵,就知道是汉口来了人。护兵站起来向大公子向文成敬礼,向文成就招呼秀芝领护兵到西小院叔叔屋里去喝水。他见甘运来正在屋前说话,便迎上去说:“得叫甘副官了,副官比马弁可不容易当。嗬,一个星期前,我还从《申报》上见过你的名哩。报上说十三混成旅旅长向中和向大人乘船顺江而上赴宜昌,随从只带了副官甘某一人。”甘运来说:“那是去荆州看地形,并不是去宜昌。记者们也净捕风捉影,有位女记者问我姓什么,我说姓甘,就落了个姓。”向文成说:“你这也是十三混成旅的一员将了,姓甘听起来也威风。从前东吴孙权帐下就有个甘宁,甘宁,字兴霸,也是三国时期不可多得的一员将才。甘运来说:“我可不是甘宁,可忠心也不下于甘宁,我随时不忘咱是笨花人。”向文成说:“你跟着我爹,我和我娘都放心。”甘运来说:“就是二太太看着我不顺眼,净拿话儿给我听,说我对他们娘儿仨是假模假式。其实那两个孩子也是向大人的骨肉啊。” 
  甘运来一提二太太,才忽然想起同艾,这半天他只顾和文成在院里说话了。他看看东屋没动静,就问:“文成,你娘——太太呢?”向文成说:“去百舍找许子然看病了,群山赶着车。也快回来了。”甘运来说:“说实在的,你爹身在外地,最为惦记的还是你娘。” 
    同艾回来了。 
  同艾被群山领着,只是领着,她不要他搀扶。一看院里坐着甘运来,同艾的心还真有些怦怦跳。她尽量平静地说:“运来,是你。怎么不捎信儿让人到元氏去接你一下。”甘运来说:“接什么,兴师动众的,元氏站有的是拉脚的车,粗车、细车都有。”同艾说:“自家人,不接也罢。” 
  甘运来和同艾说话间,秀芝又从同艾屋里搬出一把藤椅让婆婆坐。这藤椅本是那年向桂去汉口时从军营里要的,四把藤椅,两把给同艾,两把留在西院自己坐。同艾坐上藤椅,身上还穿戴着出门的衣裳,人看起来格外排场。走过南北的同艾,在家人面前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话里也夹杂着南北的官话。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现在她最想问的当然还是向中和的一切,可话到嘴边,她只说:“汉口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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